第 14 章
這裏一梯兩戶，米昭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黎思裴的住處。
敲響房門，來開門的是一個戴着眼鏡且相貌斯文的年輕男人。
男人的表情略顯微妙，在開門之後的兩秒，飛快地把米昭從頭到腳地掃了一遍，隨即臉上掛起禮貌笑容：“請進。”
米昭：“……”
雖然覺得奇怪，但米昭還是在男人的招呼下進了玄關，男人說了句不用脫鞋，他便穿着鞋子走了進去。
第一眼沒來得及看室內的裝修，只看到擠在客廳里的七八個人，那個在日照山莊和他打過一次照面的姐姐也在裏面。
阮馨坐在沙發上，轉頭瞧見米昭，不由得一愣。
“是你呀。”阮馨站起身說。
難怪她聽着對講電話里的聲音有點耳熟。
不過這個小男生什麼時候和三爺這麼親近了？
居然還找到這裏來了！
阮馨一臉驚訝，米昭肚裏揣着的疑惑也不比她少，但這裏人多，很多話不方便問，他只能挑個能問的話：“姐姐，黎思裴呢？”
聽到黎思裴的名字，阮馨明顯恍惚了一下，抬手指向一個房間：“他在裏面，你進去吧。”
“謝謝姐姐。”米昭說完向房間走去。
阮馨還愣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同樣被震到的李知軒跟鬼似的飄到她身邊，盯着米昭背影，半是唏噓半是驚詫地問：“這人誰？看着年紀也不大，居然敢直呼黎三爺的名字。”
阮馨的表情比剛才李知軒的表情還要微妙，她斟酌半天，憋出一句話：“三爺在山莊認識的小朋友。”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李知軒嘖完，目光落到米昭手提的袋子上，又是一嘖，“不得不說，這個小朋友還挺上道。”
米昭自然察覺到了背後的視線，他硬着頭皮敲了敲微微開了一條縫的房門。
“進來。”是黎思裴的聲音。
推門而入，只見偌大的房間裏除了簡單的桌椅外再沒擺放其他傢具，但有很多他沒見過的器械。
與門相對的整面牆都被做成了落地窗，兩頁窗帘拉到最邊上，入了秋的和煦陽光大片灑落，把整個房間照得通透明亮。
黎思裴坐在輪椅上，沐浴着光，髮絲也被染得金黃，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緊繃，雙手緊抓扶手，直到把頭轉向米昭，才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房間裏還有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在器械前忙碌。
米昭猶豫了下，沒有上前，而是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站着。
復健的過程漫長且枯燥，兩個醫生似乎和黎思裴相識很久，了解黎思裴的過去，說了很多米昭聽不太明白的話。
一個小時后，黎思裴身上的襯衫全被汗水打濕。
一個醫生拿着記錄本走到黎思裴面前，一邊翻看本子一邊說：“心理陰影還是得克服一下。”
黎思裴搭在扶手上的雙手無力下垂，安靜地低着腦袋，額前碎發遮擋了他的眼睛，露出的下半張臉沒有一點表情。
醫生見狀，嘆了口氣，合上記錄本轉身收拾器械。
等兩個醫生關門離開，米昭才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他沒什麼安慰人的經驗，無措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摸了摸黎思裴的肩膀。
像木頭似的黎思裴總算有了動靜，緩緩抬頭看他。
米昭從小到大獨立慣了，對於傷心難過的解決方式就是靜一靜，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就好了。
以前黎彥有什麼事，他都是這麼解決。
如果眼前的人是黎彥，那麼他會離開這裏，把空間留給黎彥獨自消化，可眼前的人是黎思裴，不僅性格和黎彥不同，跟他的關係也和黎彥不同。
想到自己的金主身份，米昭還是忍住了離開的念頭，伸出沒提袋子的一隻手輕輕抱住黎思裴的腦袋。
黎思裴的身形驀地一僵。
米昭身體前傾，順勢把黎思裴攏入懷中。
“快中午了，你想吃什麼？”
黎思裴沒有說話，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沒有想出答案。
親眼圍觀了剛剛的復健，這個時候的米昭很有耐心，在黎思裴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你想出去吃的話，我們就出去，你不想出去吃的話，我們去超市買些食材回來自己做。”
黎思裴頓了一下，說道：“我不會做飯。”
“我會。”米昭低頭看他，勾了勾嘴角，陽光下臉頰兩側的小梨渦若隱若現，“我做給你吃。”
黎思裴和米昭對視片刻，黑眸里隱約有情緒浮動，又很快沉沒，最後他點了點頭：“好。”
門外，阮馨和李知軒等人糾結了很久也沒敢進去。
每次黎三爺做完復健都是他們最難熬的時候，其實黎三爺的雙腿已經康復大半，可受心理因素影響，站起來的次數始終不多。
醫生說在解決困難之前必須直面困難，然而多年前的那件事一直是黎三爺心裏跨不過去的坎。
阮馨後退一步，暗戳戳地慫恿李知軒：“你進去看看？”
李知軒只想翻白眼：“憑什麼我進去？”
“你不是老夫人的人嗎？”
“那我更不敢進去了好嗎！”說到這裏，李知軒忽然想起件事，“對了，那個小朋友呢？他進去了還沒出來吧？”
阮馨也才意識到這一點，頓時一拍腦袋：“哎呀，我怎麼忘記他了！”
說著便要上前開門。
結果她的手剛碰到門把手，房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米昭推着黎思裴的輪椅出來，冷不丁和外面的兩張臉面對面，他怔了怔，正要說話，卻聽黎思裴開口：“你們先回去吧。”
阮馨愣道：“可是——”
黎思裴語氣淡淡：“等我聯繫你了再過來。”
“……”阮馨看了看黎思裴，又看了看米昭，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好的。”
李知軒遲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
黎思裴看都沒看他一眼：“你也回去。”
“……好的。”
擠在客廳里的一幫子人一走，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米昭這才得空打量房子，這房子裝得較為簡單，但用的傢具不便宜，整套下來估計得花不少錢。
他對傢具沒什麼研究，只認得客廳里配套的沙發和茶几，去年他爸很想入手這麼一套，無奈價格高得離譜又沒有購買渠道，想法擱置，他爸還念叨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今天他在別人家裏坐到了這個沙發。
米昭用屁股試了試，還真挺軟。
試完抬頭，發現黎思裴就坐在沙發旁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米昭：“……”
他尷尬地落穩屁股，咳嗽兩聲，拿過放在一邊的袋子。
“我給你買了兩件衣服，你看看？”
聞言，黎思裴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到米昭手上。
米昭拿出一件衣服抖了抖，起身往黎思裴身上比劃：“大小剛好，看來我的眼光還不錯。”
上揚的尾調帶着一絲絲的得意。
黎思裴看了他一眼。
米昭嘴角上翹，問道：“現在試嗎？”
“晚點。”黎思裴說，“我去換件衣服，現在要出門了。”
哦對——
米昭忘了他們還要出門購買食材，眼下都十二點了。
超市就在龍灣小區對面，米昭讓黎思裴自己操作輪椅，他則推了一輛小推車。
“你想吃什麼？”米昭問黎思裴。
黎思裴的視線掃過琳琅滿目的貨架，一時陷入沉思。
良久，黎思裴思考出了結果：“都可以。”
米昭：“……”
算了，還是他來決定吧。
米昭的爺爺奶奶早亡，外公外婆都在外省，他父母忙於掙錢、日夜辛勞，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經常一個人在家，自己做飯、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起床上學。
五六歲的孩子個頭只比灶台高出一點，那時家裏沒有天然氣，不僅要自己堆柴燒火，而且炒菜時要加個小凳子才夠得着鍋。
回憶里的生活很辛苦。
好在也練就了他一手廚藝。
米昭在心裏列了三菜一湯，選完食材又挑了一些廚房用品，往出口走時，他注意到黎思裴的臉色不太好看。
“你怎麼了？”米昭彎腰湊近，“不舒服嗎？”
黎思裴眼睫低垂，看上去分外安靜，但他臉色蒼白，額角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過了一會兒，他搖頭說：“我沒事。”
米昭皺了皺眉：“你看着可不像沒事的樣子，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不用。”抓着扶手的五指緊了緊，半天才慢慢放鬆，黎思裴的喉頭上下滾動，聲音沙啞，“這裏空氣太悶，人也多，我有點不適應，等下出去就好了。”
米昭瞭然地哦了一聲：“再忍忍，我們結完賬就走。”
“嗯。”
可惜收銀台前排起了長龍，即便他們找了條較短的隊伍，前面依然有五六個人。
米昭看黎思裴的臉色還沒緩和，便用一隻手掌着小推車，另一隻手牽起黎思裴原本放在腿上的手。
他牽得很緊，動作間毫不遮掩，引得附近一些人看了過來。
黎思裴也呆了一下。
米昭捏了捏黎思裴的手，低頭看他，很小聲地問：“介意嗎？”
黎思裴獃獃搖頭。
“希望這樣能讓你感覺好一點。”米昭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兩個小梨渦更加顯眼了。
黎思裴看着那雙彎彎的眼睛，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種身處陌生地方的窒息感當真減輕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