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黎思裴嘴角微抿，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回答：“還要過幾天。”
“噢。”
那邊應完就沒聲了。
沉默在電話之間蔓延，黎思裴很穩得住，舉着手機始終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呼吸綿長而均勻，頗有敵不動我不動的架勢。
良久，米昭才又找到話題：“你有微信嗎？”
“有。”
“我加你一個微信吧，發消息方便。”米昭說完，又問，“你的微信是你的手機號碼嗎？”
黎思裴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來說：“手機號碼搜索不到我的微信。”
“啊？”米昭有些驚訝，旋即意識到什麼，語氣一松，很是善解人意地說，“噢，我明白了，理解理解。”
黎思裴：“？”
他正要問對方明白什麼了，對方驀地話頭一轉：“那微信號呢？”
黎思裴只得跟着跳過那個話題：“也搜不到。”
“……”米昭哽了一下，不死心地問，“那Q號呢？”
“不行。”
“……你這樣有人加你怎麼辦？”
黎思裴當真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並得出結論：“我也不知道。”
想加他微信的人太多了，每天都有點不完的好友申請，他看着心煩，索性把所有添加方式都關閉了，想加他微信的話要麼拿着手機到他面前來掃二維碼、要麼讓他去加對方的微信。
不管是第一種方式還是第二種方式，對想加他微信的人來說都很窒息。
從那之後，黎思裴再也沒有為此煩過。
他給人掃過很多次二維碼，但提出讓他主動加微信的人還沒有出現。
對面米昭沉默半天，神不知鬼不覺地當了這第一人：“我的微信就是我的手機號碼，你來加我吧。”
“嗯。”黎思裴聽話應道，“好。”
掛了電話，他把米昭的手機號碼複製進添加微信好友的搜索框裏，指尖一點，跳出來一個賬號。
米昭的微信名只有三個字母——rmz。
頭像像是自己畫的一幅油畫，點開放大，主體的是一個人，很明顯的男生背影，又很明顯不是米昭的背影。
黎思裴垂眸凝視幾秒，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
黎彥原以為自己都厚着臉皮來了，黎思裴作為長輩再怎麼也會見自己一面，結果他在一樓硬生生地等了三個小時，眼見落地窗外強烈的日光逐漸變得柔和，黎思裴也沒有喊他上去的意思。
內心翻騰的焦躁被他勉強壓了下去，但他難看的臉色出賣了他的心情。
任誰在一個地方枯坐三個小時都會很不好受，而且他心裏揣着事，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直接起身離開。
然而只是想想罷了。
阮馨也在一樓陪了黎彥三個小時，不過她沒那麼煎熬，可以看看手機或者起來走走，實在無聊還能和其他人坐在落地窗前聊天。
時間不知不覺地走到下午五點。
黎彥想到自己還要花三個小時回a市，不得不再次硬着頭皮拜託阮馨：“阮姐姐，我得走了，不然回去就晚了，你可以再幫我上去跟小叔叔打個招呼嗎？”
阮馨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也到飯點了，廚房裏阿姨都忙活開了。
她上了二樓，敲響房門。
黎思裴依然背對着門坐在落地窗前，不知是不是阮馨敏感，她發現黎三爺的背影貌似沒那麼憂鬱了。
“三爺。”阮馨小聲提醒，“黎彥還在樓下，他說他得走了，今晚回a市。”
黎思裴微低着頭，手肘擱在輪椅兩側的扶手上，認認真真地不知在做些什麼，等到他手裏的事告一段落，才想起回她的話一般：“讓他走吧。”
“好的。”阮馨同情了黎彥一秒鐘，轉而說道，“三爺，馬上要吃飯了。”
“知道了。”黎思裴頭也不抬。
阮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有些好奇黎三爺到底在做什麼，但借她十個膽子都不敢上前窺視，見黎三爺沒有其他吩咐，她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剛帶上房門，她電光火石間猛地有了一個猜測。
離開的動作霎時一僵。
黎三爺剛剛不會是在……
玩手機吧？！
阮馨自己都被這個猜測嚇了一跳，可仔細琢磨，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那樣的姿勢不是在玩手機難道是在摳手指不成？
居然連黎三爺都開始玩手機了！
果然啊，沒有一個現代人抵抗得了網癮這個小妖精！
阮馨一整個地震住，好半天才邁着虛浮的腳步飄下樓，樓下的黎彥已經等得坐如針氈，瞧見她下去的身影，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阮姐姐，小叔叔怎麼說？”
“三爺不想見人。”
最後一絲期待被無情地打破，黎彥有那麼一瞬沒能控制住表情，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馨，語氣里沒了之前的熱切：“小叔叔還是心情不好嗎？”
阮馨回憶了下，沒好意思說黎三爺的心情好了很多就是單純不想見你而已，只道：“你不是還要回家嗎？走吧。”
黎彥愣在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成拳頭，他的眼眶微微發紅，咬緊的下頜線綳得筆直，那眼神有些嚇人，看得阮馨心裏發毛，但一張臉沉了下去。
“你覺得我在騙你？”
黎彥驀地收斂目光，臉色發青地搖了搖頭：“沒有。”
阮馨的耐心已被消耗乾淨，一把拎起茶几上裝了水果的袋子塞進黎彥懷裏，語氣十分不善：“如果你不想三爺稍微有點好轉的心情又壞下去，就聽我的趕緊走。”
一樓除了他倆還有其他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坐在客廳其他位置，表面上各看各的手機，實際上餘光時不時地瞥向他倆，帶着八卦和打量的意味。
黎彥狼狽地抱着袋子，一時竟有種被扒光了衣服扔街上的感覺，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猶如刀片在刮一樣。
他漲紅着臉地和阮馨對視，張了下嘴想說什麼。
但最後什麼都沒說。
一鼓作氣走出庭院大門，餘暉灑在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在門外停下腳步，黎彥神情陰鬱地轉頭看向身後樹枝掩映間的別墅，二樓主卧的落地窗在別墅旁側，歪一下頭能看見夕陽映在玻璃上的斑駁光影。
黎思裴就在裏面。
明明離他很近，可又離他很遠。
他看得目不轉睛，直到兩眼發酸發脹。
站在這裏的一分鐘裏，他回憶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黎二出事前，黎思裴不僅是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還是個鑲了金的海歸碩士，但黎思裴和他那對野心勃勃的父母不同，他比較平和，沒有在事業上開疆擴土打造一個帝國的雄心，他出生在羅馬的最中心，不管怎麼兜圈子，都沒有走出中心範圍，後來黎二出事，他連圈子也懶得兜了。
復建是黎思裴唯一會做的事，剩下便是無所事事。
然而即便這樣，黎思裴仍舊是a市上流圈子裏大多數人想巴結卻苦於沒有門路巴結的對象，也仍舊是手握一半以上黎家產業、咳嗽一聲都要讓整個黎家抖上一抖的黎三爺。
因為黎思裴有裴玉這麼一個傳奇的母親。
黎思裴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好好活着，裴玉就會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鋪成黎思裴腳下的路。
沒有裴玉，黎思裴什麼都不是。
黎彥嘶了一聲，冷不丁嘗到了嘴裏的血腥味，他猛吸口氣，強迫自己挪開目光。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沒辦法，誰叫他媽姓李不姓裴呢？
花重金買的進口水果沒捨得扔，放進行李箱裏一起帶走了，坐車回a市的路上，黎彥再次嘗試添加米昭的支付寶好友。
結果直接顯示發送信息失敗。
黎彥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支付寶也被米昭拉黑了。
本就佈滿烏雲的臉瞬間陰沉得可怕，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嚇得旁邊駕駛位上的司機都表情緊繃地看了他好幾眼。
黎彥無知無覺，一雙被怒火填滿的眼睛彷彿要把手機看出一個洞來。
過了半分鐘，他把手機收起。
好。
分手就分手。
米昭，你可別後悔！
*
a市。
被顏料弄了滿身的米昭剛結束完和黎思裴的尬聊，他舉着手機躺在鋪了報紙的次卧地板上，手指慢吞吞地划著屏幕。
黎思裴的微信名和微信頭像都很簡單，前者是他本人的名字，後者是一張國外的街道風景照，不知是不是黎思裴親手拍的。
至於朋友圈——
那就更簡單了。
點進去只有兩條淺灰色的橫線加上中間一個小點。
米昭感覺這個微信不像是黎思裴的生活號，倒像是用來接待顧客的工作號，還把所有添加方式都關了，顯然是不想被別人知道這個號的存在。
沒想到對方還挺專業。
放下手機閉眼休息了幾分鐘，米昭爬起來把最後一幅暑假作業裝好，接着開始收拾現場。
明天一早要去學校報到，他得把行李全部重新整理一遍，出租房裏的東西也得該遮的遮、該收的收，下次過來估計是很久以後了。
累了一天，晚上十點不到，米昭洗完澡沾着枕頭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翌日醒來精神抖擻。
米昭點了個早餐外賣，慢條斯理地吃完，剛把剩下的餐盒用袋子裝好，嚴青亭的電話掐着點打了進來。
兩人約好在學校門口碰面，在鄉下待了一個暑假的嚴青亭曬得跟個黑人似的，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米昭：“……”
嚴青亭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飛到米昭身邊，在人來人往的門口給了米昭一個熊抱：“我的小昭，想死你了，你剛從日照山莊下來？”
米昭努力掙脫嚴青亭的魔爪，冷靜地理了理衣服：“我從出租房那邊過來的。”
“你回出租房了？”嚴青亭驚訝地說，“你不是準備把房子轉租出去嗎？怎麼又回去住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但米昭不打算瞞着嚴青亭，他三言兩語地說了一下黎彥找去日照山莊的事。
嚴青亭聽完，一張黑臉又詫異又憤怒，正要張嘴開罵，忽然聽見身後轟的一聲。
兩人齊齊轉頭，和學校門口的其他人一起看向聲音來源處。
只見一輛極其騷包的亮綠色超跑沿着街道一路駛來，巨大的油門聲轟得一條街都有迴響。
在無數人的新奇目光下，跑車絲滑地停在了對面的舞蹈學院校門外面，a市舞蹈學院和a大面對面，只隔了兩條三線道的馬路。
米昭和嚴青亭就站在a大門口，能夠很清楚地看見跑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穿得比花蝴蝶還引人注目的林秋祖。
林秋祖下車后沒有急着離開，彎腰趴在副駕駛的窗戶上和駕駛位上的人說話。
駕駛位的窗戶開着，正朝米昭和嚴青亭的方向。
嚴青亭眼睛尖，立馬認出了車上的人，頓時臉色一變，呵呵冷笑：“我說誰會開着一車綠出來呢，原來是黎彥那隻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