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草單的日子
松海市的慣例，住家傭人通常都是“做六休一”，這個“一”通常是周末。
這天是周中，宿舍里空無一人，何英子看了看，只有一張床上有枕頭被褥，床頭櫃放着水杯，顯然是有人在用，其餘都是空的席夢思。
何英子挑了張空床，放下行李，接着打了盆水，把幾個房間裏的浮灰都抹了一遍，又開始拖地。
拖到一半，趙小媛來了，看到何英子果然在宿舍，知道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何英子就是被開了。
“偷東西？”趙小媛聽完何英子的講述，難以置信，“那你偷了嗎？”
她是脫口而出的，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忙又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說順口了，你怎麼可能偷東西！什麼東西啊？”
“一個鑽戒，還有一條鑽石項鏈，鑽戒已經找到了，鑽石項鏈還沒有。”
“我去，那項鏈值多少錢？”
“好幾十萬吧。”
“好幾十萬？！媽呀，那麼貴？等會兒，你們家三個傭人呢，你東家憑什麼說是你偷的？”
何英子臉色黯淡下去，“因為，鑽戒是從我箱子裏找出來的。”
“……”
趙小媛半張着嘴，一句老家話在舌尖滾了滾，又咽了回去。
她本以為自己被雲娜栽贓已經很慘了，想不到何英子比她還慘。
這麼一來，她倒是心理平衡了些。
“那現在該咋辦？”
“我東家說她已經跟派出所報案了，我就等結果吧，隨便他們怎麼說，反正我沒偷東西。”何英子拎着水桶去衛生間。
趙小媛靠在衛生間門框上，看着何英子站在水槽前，用手使勁地揉搓着拖把，連副手套都不戴……何英子這種人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在東家幹活沒幹夠，到宿舍還搶着干，她趙小媛可沒那麼傻。
她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頭。
白皙、纖長，對於一個傭人來說，絕對屬於高配。要不是日日幹家務，恐怕還能嫩不少。
為了保護這雙手，她每到十月就拒絕下冷水，無論洗碗還是洗衣服，統統戴手套、用熱水，東家要是問起來，她就說她有關節炎，下冷水會疼。
虧得紅楓國際的業主有錢，不計較這個。
但換個角度看問題，假如何英子和自己同時失業，又要同時找活兒，只要一試工，除非客戶是從未用過傭人的菜鳥，否則一眼就能看出高低，肯定是何英子更勝一籌。
也不光是一雙手的問題。
趙小媛在心裏默默比較：
何英子的學歷比她高，何英子是大專，她只有一個技校文憑；何英子擅長烹飪，她雖然也不差，但沒證，何英子卻是考出三級廚師證的；何英子好像還會烘焙，考了個烘焙師的證……
趙小媛到松海幾年，只考出一張育嬰師證，再考就考不出了，也沒精力學習。
她越想越心煩，以至於沒聽清楚何英子的問題，“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也回來了？”
“我不是回來，我是因為寶寶被他爺爺奶奶接走了，”趙小媛忙道：“也是今天早晨回去才知道的，我東家那個女人啊，只要孩子不在身邊，她一定要出去玩的，說是還要過夜，我一聽，乾脆也回宿舍了！”
這說辭是趙小媛早就想好的。
她才不會說自己被雲娜栽贓了，太丟臉！
要知道，她是經常在姐妹們面前說雲娜笨的，說雲娜光長了一張臉、外加一隻爭氣的肚子，智商則是嚴重欠費；
又說雲娜對自己好，經常送她東西，昨晚婚禮上還顯擺了雲娜送她的裙子。
現在回想起來，簡直臉疼。
她已經計劃好了，今天先不提，後面也只說自己主動辭職。
至於什麼冤枉，什麼憋屈，就打落門牙和血吞吧。
不一會兒，顧湘和李如蝶也到了，她倆是衝著何英子回來的，沒想到趙小媛居然也在宿舍。
趙小媛又把先頭的理由再說了一遍，又添油加醋道：“我才不想一個人住東家家，多沒意思。”
她嘴上說著，目光卻沾在了李如蝶的那隻包上。
黑色的羊皮面，銀色的字母LOGO。趙小媛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知道沒個大幾萬拿不下來。
只可惜這隻包是李如蝶的，如果是何英子的、或者顧湘的，她肯定要拿過來好好看看了，偏偏是李如蝶的，而她和李如蝶向來不太對付。
李如蝶見趙小媛死盯着自己的包，就忍不住想刺激刺激她，不由嘲諷道：“那是，宿舍多舒服啊，紅楓國際的大平層怎麼比得上？”
趙小媛頓時臉色鐵青。
若是放在過去，趙小媛看在李如蝶資歷深的份上，多半也就忍了。
但今天她突然就不想忍，她已經忍了雲娜了，且雲娜畢竟是東家，李如蝶算什麼？大家都是一樣干傭人的，憑什麼也這麼諷刺她？
於是趙小媛冷笑一聲，對李如蝶道：“如蝶姐這話一聽就知道太久沒上單了，都忘了上單的感覺了吧？東家的家再好，那也是別人家，哪有宿舍住着自在？”
李如蝶沒想到趙小媛居然抖起來了，倒是有點刮目相看，她眼珠一轉，笑道：“還真是，我確實忘了上單的感覺了，所以我準備上單了。”
這下輪到趙小媛吃驚，忙問道：“你要上單了？什麼單？”
李如蝶含糊其辭，道：“就……紅楓國際的。”
“你願意上的肯定是高單吧？工資報多少？”
“不高，也才——”
趙小媛睜大了眼睛，誰知李如蝶話到嘴邊，又剎車了，“哎呀，討論這幹嘛，不說了、不說了。”
“幹嘛不說啊？”
李如蝶朝顧湘努了努嘴，“你忘了？愛蓮舍有規矩，不允許討論工資的。”
趙小媛差點沒噎死。
愛蓮舍還不許抽煙的規矩呢，你李如蝶怎麼從不遵守？這會兒跑來講規矩了？
顧湘看着這倆人鬥法，又好氣又好笑，先瞪了李如蝶一眼，才道：“別扯那些沒用的，說正經事，英子，你自己有沒有分析過，到底是誰在害你？”
何英子一直沉默，直到被顧湘點名，才道：“我想過的，不是劉姐，就是楊姐，而且我東家應該也懷疑她倆了，否則不會叫我們三個一起走。”
劉姐和楊姐之前也在愛蓮舍登記過，只是後面簽了別的中介，因而提起來大家都知道。
李如蝶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怎麼得罪她倆了？什麼深仇大恨，至於這麼陷害你？”
何英子想了想，把三亞回程時、黃愛珍單給她一個人買商務艙機票，另外兩人坐經濟艙的事給說了一遍。
“你回來坐得是商務艙？”趙小媛眼睛都瞪圓了，驚嘆道：“喝喜酒那晚你怎麼沒說？你坐得是哪種商務艙？我跟你說，商務艙有兩種，一種就是個大號沙發座，一種是能180度平躺的，平躺的好，你坐得是哪一種？”
何英子如實回答，道：“能平躺的那種。”
趙小媛羨慕得不行，“天吶！難怪人家要恨你，換了我我也得恨你！憑什麼你一個人坐商務啊？你知道商務艙機票有多貴嗎？一張商務艙機票有四張經濟艙那麼貴，特別是三亞回松海的，少說也要一萬多，你們東家怎麼對你那麼大方啊！”
李如蝶聽了都無語了，道：“趙小媛，敢情你平時都在研究飛機商務艙？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麼高級的愛好！”
趙小媛翻了個白眼，吐出一句她摯愛的格言，“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顧湘把前後都想了一遍，道：“本來我還想讓你抽個休息日，去個新客戶家試工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合適了，你東家是紅楓國際的老業主，這件事如果沒解決好，後面的活兒也不敢接。”
趙小媛忙道：“沒錯，英子你可別著急找活兒，萬一你東家鬧起來，再好的活兒都給你攪黃了。”
何英子點頭道：“我也沒打算立刻找，我東家說，她已經報警了。”
“她那是詐你的，”李如蝶淡淡地道：“前面我問過派出所的朋友了，壓根就沒人報這個案。”
顧湘也道：“你東家還是留了餘地的，也是，能不報警盡量別報警，傳出去不好聽，尤其咱們這一行，更忌諱這個。”
她想了想，又問道：“你東家讓你們三個都走了，會不會給了小偷機會把鑽石項鏈帶走？”
何英子搖頭，道：“應該不會，臨走前，東家把我們帶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
“什麼！”趙小媛難以置信，道：“你東家還搜你們包了？這也太過分了吧，她怎麼不搜身啊！”
“你以為她不想搜啊？”李如蝶冷笑一聲，道：“那是因為不用搜，你換個季節試試，看她不扒了你的外套毛衣，翻個底朝天。”
趙小媛想起自己在雲娜家的遭遇，更是與何英子同仇敵愾，氣得老家話都出來了，“這些東家，全都是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心眼兒一個比一個黑，沒一個好東西！”
“能有什麼辦法？”李如蝶掏出打火機，“啪”得把煙點了，抽了一口，道：“誰讓咱想掙人家錢？乖乖忍着唄。”
趙小媛拍桌子，“火氣上來老娘撂挑子不幹了！叫他們自己伺候自己個兒去。”
何英子目光堅定，低聲道：“我想過了，就算往後找不到活兒，這次的事我也要討個清白，不能平白受這份冤枉。”
“有我在，不會讓你找不到活兒的，”顧湘走到何英子身邊，輕輕摟了下她的肩膀，“讓你受委屈了。等這事兒過了，我一定給你找個好客戶，給你上個高單。”
何英子鼻子酸澀，道：“我沒事的，謝謝湘姐。”
“怎麼會沒事？”顧湘替何英子將一縷碎發捋到耳後，道：“你才多大，一個人在松海受這麼大委屈，你媽知道了可不是要心疼死？”
何英子被說得不好意思了，啞着嗓子道：“瞧你，湘姐，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呢！”
但到底是因為提起了媽媽，眼圈紅了。
趙小媛冷眼看着她倆，心裏後悔不迭！
早知道就不撒謊了！
恨不得上去抓着顧湘的肩膀搖晃，告訴她被栽贓、被冤枉的不止何英子，還有她趙小媛！
她也想要好客戶，想要上高單！
可惜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屋裏一時安靜。
顧湘見氣氛凝重，拍拍手道：“行了，都別那麼喪，天塌不下來。英子，你既然什麼都沒做過，那更是清者自清，就算以後紅楓國際幹不了，松海那麼大，難道就真沒地方去了？咱們都是從老家一路打拚來的，和當初剛來時候比，這點兒難處算什麼？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難得今天人到的齊，晚上我請大家聚個餐，火鍋怎麼樣？”
她們幾個都是年輕女孩，被顧湘一激勵，都緩過勁兒來，臉上也多了笑容。
李如蝶懶洋洋地抬手，道：“我沒意見。”
趙小媛笑道：“我正饞火鍋呢，雲娜家為了寶寶，做菜既不讓放油也不讓放鹽，給我淡得受不了。火鍋好！”
何英子也道：“那我一會兒去菜場買點涮菜。”
顧湘滿意道：“這樣就對了，等下我給秀兒打個電話，就是馬嬸那老鄉，她還在店裏等活兒呢，叫她一起來聚餐，剛好大家也認識認識。”
她給許秀兒打電話過去，打了好幾個都打不通，發微信過去也不回。
顧湘只好去問小桃，這才得知，許秀兒居然被派去試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