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誣陷

趙小媛哼着《小城故事多》回到紅楓國際，她以前不怎麼聽鄧麗君，自從汪莉萍婚禮上高歌一曲后，她發現了，她是唱鄧麗君的天才。

雲娜家在三期，一套三房兩廳，這個戶型在紅楓國際是面積最小的，也是總價最低的。趙小媛知道，這全都是因為姚兵家不重視雲娜這個媳婦，所以才把家裏最不值錢的那套房子給雲娜住。雲娜對此也心知肚明，要不是她未婚先孕，姚兵父母根本不會同意她進門。饒是如此，她和姚兵也就是領了個證而已，婚禮都沒辦。

趙小媛腦補過，如果她是姚兵父母，她也不要雲娜這樣的兒媳婦。這不僅僅是因為雲娜文憑只有高中，還是高二輟學；工作經驗只有網紅，還並不怎麼紅——單說雲娜喜歡躺在床上一邊追劇一邊啃鴨脖子的這個毛病，趙小媛就受不了，雲娜每次都吃得恨不得能從床上掃出半斤鴨骨頭，都是趙小媛收拾。

雲娜還喜歡吃螺螄粉，那個臭得呀，有一回她還坐在寶寶旁邊吃，硬是把寶寶都給臭哭了，趙小媛勸她去陽台上吃，結果雲娜不但不承認螺螄粉把寶寶給熏了，還硬說是寶寶饞了想來一口。

當然，雲娜還是有優點的，那就是美。

趙小媛第一次來雲娜家試工時，就被雲娜的美給鎮住了，覺得世間最美的孕婦莫過於此。

事實證明，雲娜的肚子也確實爭氣，順順噹噹生了個男孩，還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去拍奶粉廣告都夠格。姚兵父母雖然不重男輕女，可看到雪白粉嫩的大孫子，還是稀罕得不行。

趙小媛由此得出結論，人生可以犯錯，但在關鍵的時刻一定要做對。比如雲娜看準姚兵后就果斷懷孕，再比如汪莉萍看準祝豐年後就果斷爬床……汪莉萍說是祝豐年先表白的，但趙小媛不以為然，一個巴掌拍不響，誰知道表白之前，又是誰先勾搭得誰？

趙小媛熟練地摁密碼進門，看到玄關地上的兩雙鞋，就知道姚兵爸媽來了，她換上自己的拖鞋走進客廳，看到姚兵爸媽沉着臉坐在長沙發上，寶寶在旁邊圍欄里玩，雲娜縮在側面的單人沙發上，表情僵硬，看到趙小媛進來，也只是勉強扯動了下嘴角。

看來姚兵爸媽又在發作兒媳婦了。趙小媛心裏有數。

在姚兵爸媽心裏，雲娜沒有任何一點能配得上姚家，老兩口每次來紅楓國際看望孫子，都要順便挑雲娜的刺，寶寶一歲半了還沒開口，像雲娜；寶寶不愛睡覺愛哭鬧，也像雲娜……反正寶寶有任何缺點，都是繼承的雲娜。雲娜被公婆罵怕了，一看見老兩口，就像老鼠遇見貓。

“爺爺奶奶來啦！”趙小媛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姚兵爸媽對兒媳婦不假辭色，但對她這個阿姨還是比較客氣的。

姚兵媽媽乾巴巴“嗯”了一聲，姚兵爸爸則是微微點頭，又朝老伴兒看了一眼。

趙小媛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她先走到圍欄邊看寶寶，一眼就看到寶寶腦門上一大塊淤青，心想難怪姚兵爸媽臉色那麼難看，原來是大孫子摔了，幸虧她趙小媛沒在家。

她不打算哪壺不開提哪壺，只當沒看見淤青，用手帕給寶寶擦了擦口水，逗了寶寶幾句后，直起腰來討好地問：“爺爺奶奶中午在這吃飯吧？我去菜場買條東海帶魚，回來煎一下，奶奶愛吃，再買兩隻雞胗雞腳用糟鹵泡了，給爺爺下酒？”

“咳！”姚兵爸爸清了清嗓子。

雲娜站起來，“小媛，你跟我來一下。”

趙小媛感覺情形不對，但也只能跟着雲娜走到兒童房，“怎麼啦？”

雲娜關上房門，細聲細氣地道：“是這樣，早上姚兵爸媽來看寶寶，看到寶寶摔了，就帶着去了趟醫院，檢查下來倒也沒什麼事，但奶奶發火了，說不想再用你了……”

“你等會兒！”趙小媛只覺得五雷轟頂，“你這話什麼意思，寶寶又不是我摔的，憑什麼不用我呀？”

“那不是、那不是……你帶的么？”

“什麼叫我帶的？我昨天休假，今天剛回來，寶寶摔了關我什麼事？”趙小媛忽得明白過來，“我知道了，是你摔得對不對？”

雲娜眼神遊移，不敢看趙小媛。

趙小媛見她默認，頓時急了，“明明是你摔的，怎麼能賴我呢，你不能這麼冤枉我吧？我找爺爺奶奶去——”

“你別去，”雲娜趕緊攔住她，“你這個月做了六天，我給你算半個月的工資，好不好？”

“不好！”趙小媛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用我沒關係，但我沒做過的事你不能誣陷我，我還要在紅楓國際做的，你這樣胡說八道敗壞我的名聲，我以後怎麼找工作？不行，我得找爺爺奶奶說清楚！”

“你找他們說清楚也沒用，”雲娜見無法說服趙小媛，頓時沉下臉來，“就算你告訴他們寶寶是我摔得，他們最多罵我一頓，還能怎樣？但你要是那麼做，我不但不會繼續用你，我也不會按照半個月付你工資。”

趙小媛啞口無言，雲娜的話像針刺一樣，把她的心紮成了漏風的氣球，癟成一團。

她突然清醒起來，雲娜再不好，也是姚家的兒媳婦，而她趙小媛只是一個幫傭的阿姨。如果雲娜不想用她，沒有人會為她說一句話。

雲娜見趙小媛沉默，又放軟姿態，“我知道這事不應該賴你，可我也沒想到他們今天突然就來了，看見淤青就盯着我問怎麼摔得，我一着急就……”

“就推給我了。”趙小媛冷冷地看着她。

“我也是沒辦法，你看我平時對你一直不錯，還經常送你東西，化妝品，衣服，你就當幫我一次行不行？”雲娜見趙小媛還是不吭聲，一咬牙，道：“要不這樣，我給你算一個月的工資，這總行了吧？你這個月才做六天，就能拿八千五，可以了！”

話說到這份上，趙小媛也知道沒有轉圜餘地了，她深呼吸了幾次，道：“我可以走，但我有個條件。”

“我都給你一個月工資了你還有條件？”雲娜差點嚷嚷起來，雙手抱胸，道：“你說吧，什麼條件？”

“你不能告訴別人我是因為摔了孩子才走的，你只能說是我主動辭職。”

“沒問題，我反正不會出去亂說的。”

趙小媛搖頭，“你光這麼一說，我沒法相信，你得給我寫一封推薦信。”

“寫信？”雲娜一聽到寫字就頭疼，“要不你自己寫吧，我簽個名？”

“可以，但我不能馬上走，我昨天還和我們中介老闆在一起吃喜酒，我一點都沒提我有辭職的打算，今天突然說辭職，別人不會相信的，我後天再走吧。”

“那不行，”雲娜一口拒絕，“你必須今天就走。”

她也是實話實說，“你在這待着，我不放心，你要是不想讓你們中介老闆知道，可以去酒店開房住，又沒多少錢，反正你也拿了一個月工資了。”

趙小媛想了想，“那你再給我加三百塊錢住酒店。”

“……”雲娜無語了，“你窮瘋了啊？行行行，給你給你。”

“那就這樣吧，我現在去收拾東西。”趙小媛轉身拉門。

“等會兒，”雲娜攔着趙小媛，不放心，道：“你說話要算話！”

“當然了！”趙小媛看雲娜那樣子，煩得不行，“我不會跟爺爺奶奶說的。”

雲娜頓時笑容滿面，“那就好，一會兒我就給你轉錢。”

她像一隻輕盈的燕子那樣飛到客廳里，向公婆彙報，“談好了，她一會兒就走。”

趙小媛本來覺得，做六天拿一個月的工資，這筆買賣無論如何也是划算的，可回到保姆房給自己寫推薦信的時候，她又難過了起來。

環顧四周，雖然這間簡陋小屋只有不到六個平方，雖然她的床還要正對一台洗衣機，一台烘乾機、但也是她精心佈置過的。她不像有些阿姨，為了省錢，床單被罩都用東家給的舊物，她都是自己掏錢買新的。

床頭柜上還放了一盆小小的扶郎花，也是她自己買的，還有寶寶，寶寶剛出月子她就來雲娜家了，現在卻要因為被誣陷而離開……

趙小媛擦了把眼淚，開始收拾行李，她在雲娜家住了快一年，光衣服就裝了整整兩大行李箱，其他雜七雜八又裝了兩個大袋子，趙小媛頭痛了，她走到客廳，雲娜正在刷手機，見她出來，立刻彈起來，“又怎麼啦？”

趙小媛說：“東西有點多，我一個人拿不了，我想今天先帶走兩個行李箱，另外兩個袋子，我下次再來拿，行不行？”

姚兵爸爸抱着寶寶從客廳陽台走進來，“不用那麼麻煩，你把你的地址給雲娜，我們叫個快遞給你送過去，明天就能到，省得你特意跑一趟。”

“對對對，”雲娜忙附和，“我給你發快遞就行。”

姚兵媽媽只管在廚房忙，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仟仟尛哾

趙小媛喉頭越發堵的厲害，這些人需要阿姨的時候，各種好話說盡；不需要的時候，恨不得你立刻原地消失，千萬別再出現。

“可以。”

她梗着脖子轉身就走，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個字，眼淚怕是要掉下來了，但她不想在這家人面前哭，不想讓這家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臨走前，趙小媛又把寫了整整兩頁的推薦信和筆遞給雲娜，雲娜看也不看，爽快地在右下角簽上了她的大名。

趙小媛拉着兩隻箱子走在小區里，沿途風景宜人，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遠處有幾個女傭正推着嬰兒車散步，其中兩個還是外國面孔，多半是菲佣，總之是一派祥和富貴。

行李箱輪子滾在鵝卵石的小徑上，一路“咯噔”、“咯噔”的響，趙小媛的心也在這“咯噔”、“咯噔”聲中慢慢硬朗起來，走就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她趙小媛聰明漂亮，又燒得一手好菜，還怕找不到活兒？

等着吧，她下一家還是在這紅楓國際里找，而且她一定要找一戶比雲娜家富裕十倍的東家，雲娜和姚家那老頭老太不是恨不得她立刻走人嗎？她就不走，她就要每天在他們眼前晃，氣死他們才好！

什麼東西！

趙小媛咬牙切齒，這會兒她已經到了小區門口，頭一抬剛好看見對街十字路口的何英子，她連忙躲到旁邊的保安室後面，心想何英子怎麼也提着一隻拉杆箱，難道她也被東家辭退了不成？

保安認識趙小媛，知道她是小區業主家的傭人，見她探頭探腦，大惑不解，“你這是在躲啥？”

“誰說我在躲啥，我是覺得站外面太曬了，”趙小媛白了他一眼，忽得靈機一動，問保安道：“帥哥，幫我個忙唄？”

保安上下打量她，“啥忙？”

“我一會兒有事，拿着這兩個箱子不方便，我想把箱子寄存在你們保安室。”

保安兩眼一瞪，剛要說“這是保安室，不是你家保險柜，”，就聽趙小媛又笑眯眯地道：“不讓你白幫忙，給你轉五十塊錢，買包煙抽，行不行？”

保安一聽有錢拿，頓時心動，問道：“你什麼拿走？”

趙小媛一聽有門兒，忙道：“明天就拿走！”

“那行吧，”保安大手一揮，“不過丟了我可不負責啊！”

“保證不用你負責！”

趙小媛很放心——這可是紅楓國際的保安室，少說也裝了十七八個探頭，怎麼丟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