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翌日,天剛蒙蒙亮,韓恩熙就收到了權茶的電話。
“姐,我想爭取這個電影。”一句話,驅散了她全部的睡意。
韓恩熙放空了好一會兒,才確認般地問:“你剛剛說什麼?”
“昨晚熬夜看了劇本,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拍電影和彈鋼琴不一樣,你確定想好了?”
“嗯。”
話音落下,韓恩熙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公司沒有開拓影視經紀這一版塊,後續資源可能會跟不上。
“九點,我和李滄冬導演、崔映敏編劇約了試鏡,姐你能來接我嗎?”權茶的聲音有點啞,似乎還輕咳了幾下。
這麼迅速?
韓恩熙驚訝一瞬,看看時間,馬上下床穿衣:“二十分鐘,你想吃什麼早餐?”
“羊角麵包和冰美式。”
*
二十分鐘后,韓恩熙準時到達。
“幾點睡的?”
權茶三兩下解決掉羊角麵包,握着冰美式假寐,雖然化了全妝,但一看就沒休息好。
“四點?還是五點?忘記了。”
後半夜她看了李滄冬的電影《密陽》,不落俗套的故事,剋制精湛的處理,無不顯示着導演的專業和細膩,對《共生》的期待和渴望由此愈發濃郁。
想讓她多休息會兒,韓恩熙沒再多問。
權茶卻突然出了聲:“恩熙姐。”
“嗯?”
“你說……我要是試鏡表現不好怎麼辦?”
韓恩熙:???
在她的印象中,權茶一直是極其自信的。
蕭邦決賽上場前,擔心她發揮不好,韓恩熙說了不少話,什麼“放輕鬆,難受的事暫且不理,全身心地投入音樂”之類,但只得到了一句淡淡的回復——
“姐,放心。”
今天這是……?那個劇本魅力這麼大?
韓恩熙轉頭看了看權茶。
清晨的陽光不濃烈,溫柔地打在她的長睫毛,投出斑駁細碎的影子,氛圍虛幻。
“不要擔心,畢竟你不是演員專業出身,導演要求不會那麼高。”
“那可是李滄冬。”
要求不高才怪。
“而且,”韓恩熙聽到權茶低聲喃喃,“我希望他要求高。”
“……”這孩子的腦迴路一如既往地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
權茶沒回答,似乎已經睡著了。
*
到達試鏡地點,崔映敏在樓下等着她們。
看見兩人的身影,她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從對拍攝完全不感興趣到有意願出演,權茶的轉變是對她劇本的認可。
“老師在等你們,還有我們的男主角。”
權茶微怔:“這個戲的男主角已經定了?”
“嗯,我悄悄告訴你們,官宣前不要透露給別人哦,”崔映敏壓低聲音,“是劉亞任,老師親自聯繫的。”
劉亞任?!韓恩熙精神一振。
這是一個去年在影壇大放異彩的名字。
青龍、百想、大鐘,韓國影視界有三大獎,他一人就拿了其中的兩個,再加上僅三十一歲的年齡,一躍成為了同輩演員中的TOP。
2015年甚至被稱為“劉亞任年”。
崔映敏解釋:“老師對作品要求嚴格,想讓你們搭戲試試效果。”
初次演戲就能合作影帝,韓恩熙興奮極了,但她馬上就冷靜下來,緊接着開始沮喪。
和影帝一起,對比更明顯,豈不是什麼瑕疵都能被成倍放大?
權茶的心思倒與韓恩熙不同,她去年太忙,沒關注演藝界,正努力在記憶里搜索劉亞任的樣子,想以此判斷他是否適合男主角的人設。
迷茫和擔憂在見到劉亞任的那一刻完全解開。
周正的五官,不算精緻無暇,也不完全粗獷野蠻,似是內斂溫柔,卻莫名透着股桀驁不馴的野性,氣質複雜難辨。
他坐在李滄冬身邊,卻彷彿被框在螢屏里。
“導演,前輩。”權茶禮貌地問好。
“啊,來了,”李滄冬站起身,介紹,“這就是剛剛我跟你說的,權茶。”
“我聽過你彈的曲子,”劉亞任微微彎腰,伸出一隻手,“真人這麼漂亮,導演好眼光。”
他的咬字很清晰,臉上的笑容乾淨柔和,說“漂亮”的時候,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李滄冬擺擺手:“是映敏找到的小茶。”
“這樣。”劉亞任眼裏沒有任何輕視,語氣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寒暄過後,試戲開始。
李滄冬選定的片段是女主“娜黎”在雨天兩次摔進水坑,後面銜接男主“尚俊”偷偷填補水坑、方便她以後通行的劇情。
崔映敏臨時客串場記打板,“action”出口的一瞬間,劉亞任就入了戲。
他掀開“塑料帘子”,眺望着“昏暗”的路那頭,濕漉漉的暗戀像是雨水,洶湧又壓抑地流淌在眸子裏。
演員本身的特質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屬於“尚俊”的畏縮和渴盼。
不愧是新科影帝,每一個動作都不多餘,即便無實物表演,卻依舊駕輕就熟。
李滄冬在心裏讚歎,目光轉向權茶。
她正慢慢走入“鏡頭範圍”,左手微微舉起,拿着把傘,右手則窩在胸前,攏着幾本書。
突然踩空,書本散落一地,她撐在地面,想要獨自爬出來,但不論怎麼努力,被卡住的腳都無法掙出。
直到焦急的劉亞任跑過來才停下動作:“出不來了……你能幫我一下嗎?”
嗓音軟綿微弱,像只安靜的、等待投喂的小鹿,分明別有目的,眸底卻一片清白。
“cut!”崔映敏興奮地鼓掌,洋洋自得的樣子像是撿到了寶物,“老師!我們可以定下了吧?”
因為曾經是作家,李滄冬的電影劇本大多由自己獨立創作,這次要拍她的本子,非常少見。
他還沉浸在權茶和劉亞任的表演里,腦子裏全是各式各樣的構圖。
少女雪白的小腿沾上污水是什麼樣子,長睫毛掛上細碎的雨珠是什麼樣子,站在劉亞任身邊那種粗糙與清純的反差感又是什麼樣子……權茶的美,是極具故事性和氛圍感的美。
幾秒后,他回過神。
權茶已經起身,劉亞任正在鼓勵她:“演的很好,不要擔心。”
“兩位辛苦了,”李滄冬看向崔映敏,“映敏,換兩杯咖啡吧。”
後者腳步飛快地去了。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李滄冬才轉向權茶:“演的很精彩,我差點以為你是表演系出身了。”
“雖然大綱里沒有明說,但我覺得娜黎是刻意製造兩人的交集,”權茶解釋這樣表演的原因,“她知道尚俊曾入獄過,覺得他是幫自己除掉繼父最好的目標,因此想進一步地了解尚俊,也想試探他對自己的心意。”
劉亞任點頭認同:“我第一次演戲時跟你比,簡直天上地下。”
他說的誠懇,語氣中帶着毫無保留的欣賞和肯定,讓權茶有些臉熱:“前輩誇張了。”
“別謙虛,”喜歡含蓄藝術的李滄冬此時說話格外直接,“映敏沒有看錯,你就是我心中的娜黎。”
驀地,權茶感覺肩上的石頭落了地。
“小茶,你有意向出演《共生》,這非常好,我也很喜歡你。”李滄冬拿出崔映敏早就準備好的合同,語氣比以往嚴肅,“但有些話,我要提前跟你交待。”
“您說。”權茶挺直腰背。
“拍攝要去到偏遠的鎮子,環境艱苦,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而且……昨天看了大綱,你應該知道,裏面有不少親密戲,這可能和你以往的形象有比較大的出入。”
權茶早有預料,已經做好了準備:“我知道,您放心,我不在乎。”
韓恩熙:???
她張張嘴,想說“我在乎”,但還是默默閉上嘴,打算等回去再說。
“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決定出演,一定要和家裏人交待清楚。”
“每一部電影都是製作班底的心血,我不希望中間被打擾中斷。”
這話讓權茶輕輕笑起來:“您放心,我是成年人,能做主自己的人生。”
說著,她低下頭,大致掃了掃合同內容,然後乾淨利落地在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快得讓韓恩熙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
從李滄冬的工作室離開,韓恩熙一邊開車,一邊埋怨:“應該我們回去商量商量再做決定的。”
權茶沒說話,纖瘦的手指點着太陽穴,比來時精神許多。
負責她的經濟事務六、七年,韓恩熙幾乎把她當成了親妹妹看待:“你再看看合同,片酬是——”
“恩熙姐。”
“嗯?”
“我終於可以扮演喜歡的角色了。”
韓恩熙一愣,半晌才覺出這句話里的雙層含義。
無奈地嘆口氣,她選擇了妥協。
*
《共生》導演組行動迅速,李滄冬的名頭一打出去,絲毫不愁招商,圈裏的公司也擠破頭,希望能夠爭取到一個出彩的角色。
pann論壇有內部人員透露消息:
【李滄冬導演新作已在籌備中,男主劉亞任,女主權茶。】
評論一片懵:
【??????????】
【是誰是誰?指路在哪兒?】
【我知道的那個權茶?】
【彈鋼琴的?暈。】
【散了散了,一看就是假料,別信。】
然而不久,各大媒體也官宣證實了這一消息,輿論嘩然。
恰逢電影《小姐》、《釜山行》雙雙入圍康城電影節,並獲得了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的提名。
毫無演藝經歷卻主演名導電影的權茶被推到了爭議中心。
尤其是,《小姐》的女主角金敏熹表現太過出色,網友經常將她們放在一起對比。
【導演固然重要,但演員決定了電影的質量。】
【雖然有點好奇,但妹妹會演戲嗎?救救,已經預想到了那災難性的場面。】
【因為臉?權茶確實漂亮,但漂亮並不是全部,看看金敏熹,氣質無敵!】
【帶資進組?只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沈亞美給她打造的人設過於完美,“枯燥無味的乖巧面癱”形象深入人心,再加上之前有意見的帖子總也發不出去,一時間輿論有些反噬。
權茶榮登熱一。
【生在富人家,拿到柴獎的可能性本就比普通人大,不是嗎?】
【專業的事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做。】
【聽說這個角色之前定了別人,結果被換角了。】
【這就是我想往上爬的原因,想做什麼都可以。】
一開始,表示觀望的言論零星幾條,但隨着謠言逐漸增多,批評和抵制佔據上風。
李株赫一言不發地刷着評論,許久未動的酒杯里,冰塊盡數融化成水,慢慢溢出了杯子。
【您關注的KwonCha有新的動態。】
他大號有藝人認證,現在用的小號還是權茶之前纏着申請的,只關注了她一個人。
順着提醒點進ins,這條動態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酒杯”表情包。
配圖中,權茶穿着單薄的弔帶,坐在皮質沙發中間,紮成馬尾的長發被風微微吹起,浮在平直的鎖骨。
她面前擺着些酒瓶,背後是無盡夜色,皮膚白得像是打了追光。
李株赫盯着屏幕,眸底暗沉。
《共生》主演官宣后,他就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全是關機。
權茶從不喝酒,也沒有嘗試過鋼琴之外的任何事,她的改變,似乎從被他拒絕開始。
密密麻麻的情緒湧上心頭,李株赫分不清是愧疚還是別的什麼。
幾分鐘后,他下了決定:“走。”
就坐在李株赫身邊的權至龍愣住,目光觸及他的手機時,明白了一切。
“你都拒絕小茶妹妹了,現在去做什麼?”權至龍趕緊把手裏的龍舌蘭交給侍者,快步跟上。
李株赫邁着長腿,飛快地走下台階,抬手看時間:“十點了,還在外面喝酒。”
權至龍拉住他的胳膊:“我們在哪兒?”
李株赫沉默幾秒:“酒吧。”
“這不就得了?”權至龍無語,“人家都成年了,應該享有自己的夜生活,你還管着?”
夜生活,在李株赫的印象里,這個詞就不應該和權茶聯繫在一起。
他身形一滯,依舊固執地出門攔了輛車。
“搞不懂,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喜歡不答應,現在拒絕了又徘徊。”
“把人家送你的手錶都弄碎了,冷心冷情。”
“我今天看新聞,小茶妹妹要去拍電影?搭檔的還是劉亞任,說不定你要在影院看到他們親——”
權至龍沒說完的話,被李株赫無情地關在了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