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荒的娟娘
她的嗓音干啞，帶着說不出來的凄厲！
丈夫沉默許久，試圖勸她，面上也是相同的痛徹心扉：“娟娘，小五已經死了……若、若我們不吃，就全都得死……一粒糧都沒了啊，連榆樹皮都找不着了……外頭的人都在換食……若是我們早點換食，也不至於兩個娃都餓死……”
他聲音嘶啞，說話慢吞吞的，沒有什麼氣力。
早點，指的是公公死的時候，公公臨死之前，讓他們將屍體煮了吃，娟娘和丈夫都是純孝之人，哪裏肯，到底挖了個坑給他下葬了。
但不吃的結果就是挨餓，接下來的五六日，他們就找到了一捧野草根，半碗泥水。
乾淨的水是不可能有的，這點泥水還是一個富戶的施捨，為了搶這碗水，多少人在水車前打破了頭。
可一捧草根、半碗泥水供給一個人都困難，更別說六個人，三女兒和小兒子就這樣活生生的餓死，死不瞑目。
娟娘想着小兒子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阿娘，我……想吃……糖餅……”
糖餅，以前過年的時候，她也能奢侈的給每個孩子做一個小小的糖餅，這是他們童年裏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丈夫一把攬住她，聲音痛苦糾結：“娟娘，沒辦法了，我們沒辦法了啊……”
他看着四女兒昏昏沉沉的睡相，顫抖着摸上她的額頭：“四娃病了，若是再不吃點東西，肯定熬不過去……”
娟娘眼眶發乾發澀，喉嚨哽咽哀鳴，可她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她的身體已經幹了，她也即將死去。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死去的小孩。
那孩子和她的小五一樣大，一樣的矮小，一樣瘦骨嶙峋，哪怕煮了也不見得能剔出多少肉來。
她抱着四女兒艱難的站起來，人為什麼要活着呀，為什麼要這麼艱難的活着呀！
她抱着女兒往荒原走去，她不想吃。
她不想活了，她想帶着女兒死，都活成這樣了，還不如死。
丈夫在身後喚她，聲音虛弱，並不很大，沒幾步就被她甩在了身後。
這片荒原就像不歸路，她避開大道，一直往裏走，一直往裏走，就好像準備將最後一絲力氣花在路上，死在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土地居然有了零星綠意，她的放空的腦袋微微回神，腳步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怎麼會有綠意呢？
草要想變綠，必然要有水。
可是沒有水啊，這裏明明沒有水啊！
然而她已經顧不得其他，只慌忙的摘下一片綠草芽塞進嘴裏，貪婪的吮吸着其中的水分。
是水，是水的味道，帶着青草的香氣。
她連忙伸手去摘，摘了一小把塞進自己口中，然後又接着摘，恨不得摘完這片荒地。
青草榨不出多少水，可她放在嘴裏嚼，卻覺得是最解渴的東西。
榨出來的一點點草汁被她渡進女兒嘴裏，但這遠遠不夠，只有更多的水才能救活她的女兒。
“水、水、水……”
她拚命的揪着草，然後驚愕的發現，這裏土地居然有些濕潤。
一種可能浮上心頭，她不可置信的四處張望，下過雨，這裏不久前下過雨！
天啊，老天爺啊！你下雨了啊！
娟娘抱着女兒站起來，連滾帶爬的往前跑，她看見了，更往前的地方綠意更多，那邊可能有水，有救命的水。
她瘋狂的朝前跑着，連懷裏的女兒都被搖醒。
四女兒茅香虛弱的睜開眼睛：“娘……”
她被娟娘摔了好幾次，身上都被擦破了好幾塊皮，但她卻不知道疼痛一般，僵硬的轉着眼珠子。
感官漸漸回籠，她感受到了嘴裏的草汁味，然後一下子清醒過來，拚命的吞着口水。
娟娘又塞了一把青草到她嘴裏，大喘着氣欣喜的說：“四娃，別怕，娘馬上就找到水了……你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茅香的耳朵里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語，她嚼着嘴裏的青草，連粗糙的渣子都咽了下去。
又不知走了多久，零星綠意變成小片綠意，艷陽高照變成月色高懸，但水源卻絲毫不見一個，娟娘的力氣已經慢慢耗盡。
她幾乎在地上爬動，很難再站起來行走。
茅香被她拖在身邊，眼神又開始渙散。
青草被她吞進了肚子裏，雖有汁水，但更加灼心，她生病了，身上冒着虛汗打擺子，腦子昏昏沉沉的，在出汗面前，那點水無異於杯水車薪。
娟娘趴在地上，幾乎就要放棄。
老天爺啊，你何苦給了我這樣的盼頭，又將盼頭掐滅？
若是沒有那些青草，她可以直接死在路上，也好過這樣被高高吊起，不甘不願的死去。
看着那輪一如既往的明月，她突然有些怨恨，九重天上的神仙為何就能不受人間疾苦？她給他們燒香拜佛，納貢香火，結果她快死了，卻沒有神仙來幫她，憑什麼？是神仙就比凡人高貴么？
在地上躺了許久，娟娘還是不甘心，她抱着女兒，又往前爬了一段路，衣服被枯枝扯破，肌膚被碎石划傷，她機械麻木的爬行。
她不想活了，但是她的女兒還那麼小，女兒要活着。
也不知是咒怨神仙有了作用，還是她臨近死亡產生了幻覺。
她在暗夜般的荒原上看見了一抹燈火！
一抹七彩的、閃爍的，只屬於神仙的燈火！
“啊！”
娟娘叫了出來。
她瘋狂的搖醒女兒：“茅香，茅香……快爬……快爬，往那裏爬！”
她死命的拖着女兒往前爬，她贖罪，她有罪，她不該懷疑神仙，不該怨恨神仙，神仙來救她了，神仙來救她了！
……
雲逍和楚楓亭走到後門時，只聽見敲門聲越來越弱，門口的人嘶啞着嗓子小聲的說話：“信女娟娘給仙人贖罪，求仙人救救我的女兒，信女娟娘給仙人贖罪……”
雲逍把手搭在門上，她知道了，這不是喪屍，是兩個又把她誤認為仙人的土著。
後門打開，一束光從院子裏照進來。
娟娘抬頭，本能的閉上眼睛躲避那束光線。
等她再睜開眼，只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奇裝異服的人站在門內，好奇的看着她。
娟娘聽見兩人對話。
“這是你們南寧國逃荒的人嗎？”
“回仙子的話，應該是的。”
仙子，真的是仙人！
娟娘把頭“咣”的磕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求仙人，救我小女……”
說完，她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