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少年郎
逸芸書院。
清風朗朗。
一群少年正席坐在書案旁。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一個個藍袍少年搖頭晃腦，念誦的甚是整齊。
清風拂過，竹葉的影子也在紗窗晃着頭。
賈芸厭倦了紙醉金迷，每日只跑來書院旁聽。
他確是想要造福蒼生。
而造福蒼生之先便是匡扶少年。
古語曾說，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意思是說孔聖人還說過後生可畏，大丈夫絕不能輕視少年人。
少年紛紛向賈芸行禮。
“芸夫子好！”
賈芸笑着點頭。
這書院，既是免費的，自然是收了不少貧家子弟。
他們的吃住基本都是在書院裏。
只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有些富家子弟慕名而來，且都是早已有些家學在身的，自然喜歡找與他們家世相近的學子，一起共讀。
賈芸注意到，書院裏一直有一個孤獨的背影。
那一身藍衣已洗得泛白，頭上冠帽垂下來的帶子隨意的搭在身後。
“蘭衡。”賈芸喚道。
那少年回頭，明媚皓齒的一笑，一張美少年的容顏，顯現着質樸的光芒。
這孩子是賈芸從破舊的寺廟裏撿回來的。
那日，賈芸似往常一樣騎着高頭大馬走在街上，遠遠的看見一群人圍着一個穿着破爛的少年。指指點點。
那少年正在翻找一塊素餅。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放着你那黃金屋不住，怎麼在這裏找剩吃呢！”
人群里一陣狂笑。
“小崽子，你若肯叫我一聲爹，我家裏有好多糧食，夠你們母子吃的！”
少年年幼，卻依然攥緊小小的拳頭。
賈芸見了，走過去，抱起少年，扶他上馬，便要送他回家。
“我爹死了，我沒家。”少年嗓音低沉。
“那你住在那裏？”賈芸問。
少年用手指了指前方殘破的寺廟。“那裏。”
這座寺廟早已沒了僧眾，只剩低牆爛瓦，勉強遮身。
“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賈芸問。
“我和我娘。我娘到大戶人家為奴，掙下糧食顧我活命。”
賈芸自然知道，像他們賈府這種人家確是有很多奴才是買來的。
一般來說，達官貴人家裏的奴才分為三等。
第一等是家生奴才。他們世世代代乃至子子孫孫都要給主子當奴才。自己的一切都由主子安排。但是他們卻是主子最為親信的人，比較得力的，便會成為府里的管家，比如賴大，林之孝等。其中賴大的兒子更是擺脫了賤籍，後來更是得了一官半職。
第二等奴才是陪房來的奴才。雖然他們也算是家生的奴才，但卻是只屬於夫人的私人奴才。比如王夫人最信任的周瑞便是。遇到旁人不敢勸的，往往這類人依仗着親近的關係，倒能說得上話。
第三等奴才便是買來的奴才。王孫貴族往往以奴才數量多而多有炫耀。這類買來的奴才做的都是旁人不做的活計，遇上主子人不錯的，也能得以提升。而且一般主子為顯得寬厚，給這類奴才的月錢往往略高於家生奴才。只是這類奴才輕易不得信任，但卻可隨時贖身。
像榮國府里也有好多買來的僕人。
榮府里管着廚房的柳嫂子，自己雖然在榮府當差，女兒卻孤身在外，因為賈府待遇不錯，她還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女兒也送到寶玉房裏當差！
這樣看來，這少年的母親便是第三種了。
“你叫什麼？”賈芸問道。
“蘭衡。”少年答道。
賈芸見這破舊的地方竟還藏着幾本書。
“你喜歡讀書？”
少年沒有直接回答。只抿了抿嘴唇，說道：“我娘說，要好好讀書。”
“既然你認得字，我帶你到書院，好么？”賈芸說完又怕少年遲疑，忙說，“不要你一個錢。”
少年點頭。
賈芸安頓好了蘭衡，又悄悄打聽着他母親在哪個府里為奴，替她贖了身，安頓在自己府里當差。
蘭衡的母親見兒子有了好去處，也甚是感激。
只是，蘭衡到了書院，似乎一直悶悶不樂。
這時辰，那群書生早都已經四散閑耍去了。
只剩他，一臉惆悵的用手肘抵着桌案，緊盯着紙上的字跡。
不知怎的，賈芸頗有些好奇，便走上前去瞧。
只見那紙上用楷書寫着，“為誰而讀書？”
賈芸笑着走過去，在紙上寫上，“為自己而讀書！”
少年驚訝的瞪着眼，那一雙黑瞳甚是明亮，“芸夫子……”
賈芸朝着他肯定的點頭。
“芸夫子，你說，真的能有改變嗎？”少年懵懂。
“你想改變什麼？”
“起先我以為只要好好讀書，就能改變外界，就能掙好多錢給我母親，可我讀着讀着才發現，竟連自己也不能改變。比如……”少年頓了一頓。
“你不妨細細說來。”賈芸說道。
“我自幼家貧，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告訴我，只要用心讀書，便能改變命運，這是唯一的路。我那時雖然風餐露宿，一塊餅掰成兩塊，一碗涼粥凍成四塊，也能吃上好幾天。我以為讀書可以改變一切。”少年聲音有些哽咽。
“可是芸夫子，自打我來了這書院，卻發現，本應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卻也有着不近人情的清高虛渺，-虛妄狡詐，這俗世就像圈了幾層看不見的圍牆，需要拼勁全力，卻也不一定能夠跨越。”
起先，賈芸只當這少年無聊的想偷懶，卻不知他竟想到這麼深的問題。
“讀書不是唯一的路，可讀書確是一條正確的路。”賈芸告訴他。
“那它可能帶給我真金白銀，或是高官厚祿？”少年追問。
賈芸搖搖頭。“不一定。”
“那它能給我帶來什麼？”
“智慧！過人的智慧！”賈芸脫口而出，“讀書不一定能給你帶來高官厚祿，真金白銀，卻能讓你擁有過人的智慧，可一旦你有了高超的智慧，便可萬事皆成！”
少年聽了，漆黑的眸子一亮，堅定地點點頭。
能為學子指點迷津，鋪平人生的道路，本就是賈芸的初衷。
這書院，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心血。
每日，夫子在上面講的朗朗上口。
底下學子聽得聚精會神。
只有蘭衡調皮搗蛋。他讀書卻從不完成夫子留的功課，只一味的愛看閑書。
“那麼現在，我便留一題對子，就以少年志為題。回去好好想想，限你們明日作來。”
“夫子，不用明天，我現在便答的上來！”蘭衡舉手道。
“允你說來聽聽。”夫子說道。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好！好！此少年甚是有志氣！但願你有朝一日如大鵬展翅。扶搖萬里。不過，”夫子說完，理了理書冊，“往日欠的習作，限你明日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