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上)
睜眼一個世界,閉眼一個世界
白花花的紙張,透着原始靈光
一閃一閃,嘲弄着世俗的嘴臉
月光下,慘白的嘆息映滿了庭堂
當一副又一副對聯在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門框上更新時,當一串又一串鞭炮從高高低低、寬寬窄窄的院落里響起時,當一件又一件新衣服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身上換上時,新的一年說來就來了,2001年從宿醉的酒香中跑步而來,一切都是那麼迅速,一切又都順其自然。
正月初四,老張早早穿戴一新,站在門口抽着煙。大門是新蓋的,水泥蓋板大門,三米多高,兩邊門框下面瓷磚上各畫著一個獅子,上面各寫着一副對聯“新春新庭新氣象、福地福氣福長存”,黑字紅紙,遒勁有力,出自天才之手,比去年更有力道和神氣了。兩扇藍色的鐵皮大門顯得特別厚實,老張就站在門前,頭頂一個黑色氈帽,披着一件半長的黑呢子大衣,裏面是一件淡藍色的夾克衫,一條藍色褲子,搭配得格外和諧而莊嚴。他滿臉都是笑,笑着看了打掃得非常乾淨的大門,感覺路上灰有點大,又特意去屋裏提了一壺水,花花地澆在路上,雖然一會兒就結了冰,但不會滑人,也不會隨着更多的腳印而揚起灰塵。他滿意地看了看,感覺再沒有啥可操心的事,就放心地喊天才拿串鞭炮。
今天是老張賀房的日子。老張這房子蓋得時間長,從九月十二日到十二月份,整整三個多月時間,房子早已經全部收拾妥當了。本來張天順喊着要買傢具,結果那天馬福元他們放樹回來,老張想到自己田頭地邊長的好幾棵白楊樹原來是準備蓋房子用的,只是後面換了松木再沒用上,就決定打傢具。陳方圓說打實木傢具也可以,白楊樹雖然質地不咋樣,但傢具這東西淘汰得快,不像房子一樣一住就是一輩子,而且還得考慮安全問題。老張帶着陳方平去了一趟田頭,瞅了四棵大樹,用了半天時間鋸下來改了板,陰了一個月,等花槽好了木頭也幹了,房子全部安裝到位,外面保溫棚也做好了。陳方圓和陳方平便搬到棚里,用了整整兩周時間才將傢具全部做好。陳方圓特別能替老張着想,凡是剩下的松木能用的全部用上了,比如說有兩張茶几,腿子部分和四邊用松木,中間把白楊木板子放上去,顯得既漂亮又結實。
全部到位后已經臘月十一了,陳方圓兄弟倆也得回家過年了,老張好好感謝了一番,付清了工錢。賀房時間都推到正月初四了,老張翻了一下萬年曆,初四日子不錯,是個黃道吉日。更重要的是,春節三個兒女都回來了,初四大家也清閑點,而且也不用再去一個個拜年了。他邀請了僅有的幾戶親戚和全部庄,還有石頭堆里一塊乾的幾個。
整個院子都已經收拾利索,坐南朝北一溜五間房子,進深都是七米,加上外面陽棚就是十米了。每間房子都按三米五設計,顯得比較寬敞,兩頭各一間,說是給兩個兒子的。客廳和其中一間共用一個門,裏面隔了兩間,外間是老張和羅桂蘭住,盤了一個火炕。裏間是給張天娟的,就支了一張床。張天娟有些不甘心地說,憑啥他倆就是大間,我就是個小間。羅桂蘭說你以後打發了,他倆還得娶媳婦呢?張天娟連聲說男女不平等,把張天才趕到裏面去了。張天才說我住大哥房裏去,剩下兩間房子你輪着住吧,住到滿意為止。張天娟才不傻,小間裏放個電爐子更暖和。客廳是兩間相通,生了一個大烤箱,
顯得也暖和。老張給兩頭房間每個裏打造了一套立地衣櫃、炕櫃、茶几和寫字枱、炕桌,客廳里打了兩個大衣櫃和兩個茶水櫃。
“這房子確實雄,你看看,五間大房,恭檁懸嵌,老張,你就把光陰掙下了!”“二楞子”一到院子裏就先大喊開了。他和“沒眼色”“燒老四”“尕卓瑪”“尕回回”“李老二”幾個人一塊來的,“尕回回”本來不來,“二楞子”說你去了看看房子就回吧,又不強求你。“尕回回”說這光去搭禮吃不上、喝不上,損失啊。“二楞子”說我們還給他撿石頭了,到時讓老張再擺一桌,你一頓吃兩頓,我們不搶。
“這花槽刻得確實好!這年輕人確實不簡單,快趕上我當年的水平了!”保常懷今天也來了,他已經來了好幾趟了,剛開始也抱着看看,抽空指點一下的態度,結果看到後面陳方圓刻出來的東西,暗暗讚嘆不已,只是礙於面子,還提了一些改進意見,沒想到陳方圓嘴上很謙虛地說“保師傅說得對,下次我注意!”手底下卻根本不理他,照樣按自己的想法來。這讓保常懷心裏難免有些不痛快,同行是冤家,這話說得確實不錯。
“好漢不提當年勇啊,你帶的幾個徒弟呢,啥時候給我們也露上兩手,看看把你的手藝學到了沒有?”吳老漢笑着說。
“我那幾個徒弟,再別提了,學啥都是馬馬虎虎,而且這幾年都在外面干,你們看不上啊!”保常懷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陳方圓弟兄倆這房子一蓋,名聲也打出去了,馬福元先是直接預訂了,說三月份開工。陳方圓也不嫌他就蓋三間平房懸嵌,痛快會答應了。而另外幾個村明年準備蓋房的也知道這弟兄倆手藝不錯,也跑來預約,結果陳方圓一年都安排滿了,就是保常懷徒弟想蓋也輪不上了。
徐如海早早就跑來了,給師父、師娘很正規地磕頭、拜年,提了一條高級羊毛被、兩瓶酒、一條煙,還給老張和羅桂蘭各買了一雙鞋。老張心疼地說你自己不掙錢,還拿這麼貴重的禮當,不拿父母親的錢當錢啊。徐如海笑着說,這煙和酒是我爺爺讓拿的,被子和鞋是我媽買的,我本來就想着空手來的,沒辦法,害得我提着手困。老張還沒說話,徐如海就說這晚上我住哪間屋,徒弟也是半個兒,為啥沒給我留一間。張天才趕緊說咱倆晚上一塊住,拉着徐如海就去記賬。徐如海字寫得難看,就坐一邊幫着清點東西、收禮金。老張看着這兩小子一塊兒熟絡了,心裏美滋滋的。
西邊蓋了一排簡易木頭棚,後邊都是拿能用的舊木頭和新砍的樹搭的棚子,前面是拿塑料布蓋上的,是豬圈和羊圈和廁所。東邊簡單蓋了三間房,和門道一塊連接起來,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庫房,院當中用磚頭修了一個一百多個平方的花池,準備今年種點果樹,種點花草和菜啥的。
大家的目光自然在五間新蓋的大房上,個個讚嘆不已。一輪又一輪親戚來了,老張二舅媽、尕姨娘和七個姑舅家裏都來人了,大大小小十七八個人,趙生花一家都來了,王元芳一家都來。羅桂蘭臉上笑着,心裏有些酸楚,自己沒有一個娘家人,那種失落是無與倫比的。方起秀、張玉林媳婦、馬福成媳婦在廚房幫忙,張天順忙着招呼客人。張玉海指望張天才假期里給孩子補課,加上也是堂兄弟,打發自己兩個孩子張天靈、張天元來幫忙端盤子啥的。張玉花、張玉秀、張玉梅也都來了,二爸說大哥後面就玉寶一個人,小時候為了讓你們吃飽肚子挨了打、挨了罵,你們可不能沒良心。因此,三個人都和老張走親戚。
吳老漢、馬福成、馬福元,一個個庄鄰也來了,院子裏越來越熱鬧了。一串串鞭炮在門口響起,就意味着一批客人的到來。
“老張,你這老雜毛,這麼大的事也不給我說一聲!幸虧黃老闆給我通知了一下!”一個胖胖的身影隨着鞭炮聲響起,幾個人一擁而進。老張正站在院子裏,給幾個姑舅介紹着這房子建設過程。被這粗聲粗氣的嗓音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看,背上先挨了一巴掌。扭頭一看,頓時樂了,原來是黃利民、吳胖子、陳大眼鏡和李天華四個人,罵他的正是吳胖子。
“老吳,你這傢伙……”老張反手一把掐在吳胖子厚厚的肚皮上。
“哎……好點,這大正月的……哎……我的肉掉了”吳胖子大叫着,又一巴掌打在老張背上。
“黃老闆、李老闆,陳老闆,你們幾個咋來了,稀客啊!”老張撂開吳胖子,趕緊熱情地和三個人握手。
“老張啊,你這人不成,拉了我這麼多石頭,賀房也不言傳(即叫或通知)一聲,悄悄地,要不是‘燒老四’說今天他要來給你賀房,讓我場子裏自己操心一下,我還不知道呢?”黃利民埋怨地說。
“吳老闆、陳老闆來了啊,哈哈,我還想着你們不來呢?”“二楞子”聽到吳胖子的聲音,早大步流星趕了過來,原來這兩個人是他通知的。
“我是來給起秀拜個年,順便給你賀房來的!”李天華笑着說。
“感謝、感謝!”老張突然感覺一股暖流從舌尖湧起、穿過脊梁骨,迅速擴展到全身。也並不是因為黃利民這四個人是什麼老闆,而是他確實沒想到,也就是打工與打工仔之間的關係,他們竟然來給自己賀喜。
“這房子確實不錯啊,聽說光花槽就刻了四十天,真的不錯!”幾個人和老張、“二楞子”他們寒暄幾句,就開始打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