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肚子有存貨哩快下來哈
賴貨正在神情專註地把着壺澆灌着熱油,猛聽得樊茂丁大喊一聲:“賴貨,站穩嘍!千萬不敢動哈!”
他頓時吃了一驚,臉色驟變,心兒“突突突”地劇烈跳動着,憑藉以往的經驗他意識到這事兒不簡單,就很順從地立即停下了後退的腳步,躬身把持着澆油壺一動不動地定格在原地,就像是武俠小說里的人物被武林高手伸手點了穴位似的動彈不得。
樊茂丁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伸出雙手一把攙扶住賴貨。
就在樊茂丁一把扶住賴貨時,賴貨回過頭向身後看去,發現在他的身後就是房頂外沿,緊緊一步之遙他就可能一腳踩空,跌下距離地面高約十幾米的房頂,頃刻間摔成一攤肉餅。
他嚇得失聲驚叫起來:“哎呀我哩親娘額!”
龔銀山也被喊聲驚嚇到了,他急忙抬起頭看向賴貨,驀然發現賴貨身處險境極端危險,就甩手丟下刮板,左手急速向前將油氈捲筒推送到賴貨腳下蓋住基層上的熱油,緊接着又起身奪過他手裏的澆油壺放在地上。
樊茂丁將賴貨慢慢帶離險境來到一處開闊地方,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順勢一屁股跌坐在地,右手捂住胸口閉上眼睛暗暗慶幸不已。
黃毅平剛要把繩索續下去,就聽到樊茂丁的喊聲,他回頭看到賴貨背對着房頂外沿呆若木偶般地站着,一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狼狽樣,他知道賴貨此時危險傍身,心裏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就一把扔開繩索向賴貨身邊跑去。
幸虧樊茂丁及時發現並妥善處置,才讓賴貨懸崖勒馬,避免了一樁誰都不願看到的傷亡事故。雖說是有驚無險,虛驚一場,但是其中暴露出的問題卻令人不得不重視並引以為戒。
短暫地休整之後,他們依舊又精神抖擻地站起來,一邊習慣性地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塵,一邊卻又操起工具生龍活虎地干起活來,真是明知打工不容易,不用揚鞭自奮蹄。
老徐就聽得房頂上隱約有一嗓子喊叫聲,卻並未聽清楚喊的是什麼,他遲遲等不到鐵鉤子下來,心裏就開始着急發狂。
他在下面大呼小叫的,,可是又沒有人答應,索性心一橫想辦法扒住爬梯就往上爬,剛剛爬上房頂,正好樊茂丁他們站起身往回走。
黃毅平正往外爬梯口走去,一抬頭看到老徐已經爬上來了,不覺驚訝地問道:“老徐叔,你咋爬上來了?”
老徐一聽心裏就很是納悶,心說我在下面急得就像跳進瀝青鍋里的野兔子一般,啊不那就一下完犢子了,還是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吧,要是爬上來我還看不到你們,那我就要直接跳下去嘍。
“小黃哈,你們這是幹啥呢?喊一嗓子就沒下文了,喊破喉嚨你們又不應聲,給我在下面急得要抓狂。哎,這到底咋了?”老徐極力剋制着自己,表面上還算冷靜,不然他早就跳起來了。
樊茂丁慌忙回過身去解釋,賴貨在一旁連連點頭附和着,這才打消了老徐的疑慮。
老徐伸出雙手扳着賴貨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回頭衝著樊茂丁豎起大拇指,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賴貨哈,這名字叫賴貨,可是人一點都不賴,好歹也是活蹦亂跳的人不是?大恩不言謝,乾脆這樣妥啦,賴貨你要做東好歹請樊茂丁吃一頓,我、小黃、銀山作陪,大夥樂一樂咋樣?”
樊茂丁剛伸出手要表示不必,賴貨一拍巴掌就來了興緻,他接過老徐的話說:“老徐說得對,
請客、必須請客!”
賴貨的話還沒說完,老徐突然記起了什麼似的,抓住外爬梯就匆忙開始往下走,一邊小心往下退一邊高聲叫道:“老夥計,肚子有存貨哩快下來哈!”
黃毅平登時傻了眼,心想老徐叔說的這是啥話呀?咋就猛地撂出這麼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的話來呢?你聽聽,叫的就是肚子有存貨的,那還不是都要下去嗎?
你再想想,大夥熱火朝天地幹着活,又是在這一馬平川的大廠房頂上,周圍連女兒牆都沒有,更別說會有其它東西遮擋,誰還能動輒就跑下去撒完再爬上來,肚子裏有點存貨那還不是常事?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樊茂丁、賴貨和龔銀山都已經順着外爬梯後退着下去了。對於有着相關經驗的他們來說,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那點存貨究竟意味着什麼。
黃毅平不敢怠慢,可他又不敢馬虎大意,馬上抓住外爬梯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滑了下去。
原來,老徐突然想起來灶膛里的柴火還在一個勁地熊熊燃燒着,而鍋里的瀝青油已經熬得差不多了,本來打算再送一桶熱油過去,順便掛上鐵鉤子就返回,把灶膛里的火調成文火保着溫。沒成想事發突然,自己一着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房頂去了,這一來二去的耽誤下來,估摸着瀝青鍋里熱油的溫度就會過高了吧。
要知道,這瀝青常態下本來是固態,當溫度達到它的熔點時瀝青塊就會開始融化,達到沸點時瀝青油就要沸騰起來,如果這個時候還在繼續加熱就會逼近它的燃點,那麼熱油瞬間就會燃燒。這要是着了火,那可就不得了了。
老徐憑藉以往的經驗推斷,看來鍋里的熱油馬上就要着火了,因此他這才不顧一切地衝下去。
老徐慌慌張張地從外爬梯上衝下來,雙腳一落地就火急火燎地往灶膛前跑去,一邊奮力地奔跑遙望着灶膛處,一邊忍不住高興地喊道:“沒有,還沒有着火哩。”
後面的人緊跟着從外爬梯上滑落下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塵土就連滾帶爬地跟在老徐身後瘋跑起來,像是決意要把老徐給逮住似的。
下到外爬梯底層時,離地面還有一人多高,這時候就要雙手拉住底層的鋼筋將身體下墜下來,然後往下跳落到地面上。黃毅平一不小心把鞋子弄掉一隻,他身體剛一着地就一把撈着鞋子,又把另一隻鞋也脫下來,一手握着一隻鞋子光着腳板飛快地攆上去。
老徐心裏慶幸不已,他直撲灶膛一把就拽出一根燃燒得極為旺盛的粗實劈柴,正要將它扔到一邊去,哪曾想鍋里的熱油本來就已經接近燃點,結果被他這波神操作一倒騰,不小心將劈柴上的旺火一抖摟,就有一丁點火星躥到了鍋里。
經受着灶膛里熊熊烈火不間斷的焚燒、炙烤和煎熬,瀝青鍋里的熱油正翻江倒海般地醞釀著一場激烈的暴動,巨大的熱能量無處發泄,不得不左衝右突到處尋找着出口,近乎瘋狂地用力撕扯啃噬着鍋體,將鍋體擠兌得“吱吱呀呀”地不住求饒。
這一丁點火星不經意間蹦進了鍋里,準確地說是越過了警戒線進入到了熱油巨大能量的勢力範圍,瞬間就點燃了導火索,一時間大火撲面而來,覆蓋住鍋口熊熊燃燒起來。當真是應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一金句啊!
瞬間爆發的火勢將老徐一下子仰面推倒在地,他來不及思索就一骨碌爬起來,順手拉過來一隻空桶,用手裏的劈柴“嘭嘭嘭”地敲着空桶,嘴裏急急地喊着:“賴貨、賴貨,快點、快點啊……”
隨後趕來的賴貨一把接過空桶放在地上,對着空桶就開始往裏面倒貨。樊茂丁和龔銀山哪裏還敢怠慢,也都比葫蘆畫瓢地往桶里卸貨。
老徐已經急不可耐,他將身擠過去,對着桶無拘無束地滋起來。
老徐渾身顫抖着打了一個激靈,他有些擔心桶里的貨不夠用,對了,小黃呢?救急如救火,救火就是救急呀!嗐!管他呢,先用着吧。
老徐一把拎起尿桶,選好位置站在上風口,忽悠起尿桶奮力向鍋口潑灑開去,尿液瞬間化作一片青白色的亮光撲向火焰……
火焰立即被淋得如狗血噴頭,一蹶不振,只剩下油麵上一處小小的明火在奄奄一息、徒勞無力地垂死掙扎着,看樣子問題已經不大。
老徐知道這個火叫做“鬼火”,就是說你看上去火勢不大,明明滅滅、忽明忽暗、時隱時現,但是一旦鍋里的氧氣回升到一定濃度,它就會猛然再次燃燒起來,越燒越旺,不可一世。
老徐撿起一塊小木板,正要上前去蓋住鍋口將火悶滅,這時黃毅平一手握着一隻鞋子光着腳跑過來,老徐連忙拉住他問:“小黃,有嗎?”
黃毅平一愣,傻乎乎地反問道:“有啥呀?”
老徐一聽急得直跺腳,竟然結結巴巴地嚷起來:“存、存貨啊!”
黃毅平立即明白過來,他望着鍋里的火勢,一把抓起那隻空桶趕到鍋旁,將空桶倒扣在地上,然後一抬腳就踩在了桶底子上面。
確認站穩以後,黃毅平左手撩起上衣襟,-右手熟練地撈摸一把,隨後就朝着藏在鍋里偷笑的“鬼火”一陣掃射……
“鬼火”很快就被黃毅平的“機關槍”擊斃,賴貨一看鍋里已經滅火了,就放心大膽笑嘻嘻地衝著毅平說:“滅了滅了,別澆了!”
然而,黃毅平卻怎麼也停不下來,他完全不顧賴貨的提醒,一門心思地對着鍋口強勁有力地滋着,一旦開閘放水就再也停不下來。
他也想着要轉過身去,可是他腳下踩着空桶,真擔心腳下不穩稍微一動就會摔下來。
黃毅平終於完事了,他渾身不自覺地打了一個激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頓時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和舒適。
當然,他還有一種不大不小的成就感。只是沒有想到,他的這種成就感居然會來自於他的貨倉足夠大、他本人又足夠能忍耐,重要的是關鍵時刻他還真能頂上去。
老徐喜笑顏開,畢竟是他負責的燒火,真要是出了事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一把摟過來黃毅平,拍打着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小黃哈,你可不就是‘及時雨’宋江?送來一條江的水啊!”
大夥都很是佩服黃毅平,都說他的貨倉特別大,這樣好、這樣好得很哪!
黃毅平沒有聽懂他們到底什麼意思,他就只是感覺得身心輕鬆多了,他終於不再忍着,可以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地把存貨卸完,還捎帶着做了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兒,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黃毅平心想:“真沒想到,原來這東西還能滅火。嘿,可真沖!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