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不管怎麼樣,塑膠廠的活兒還是要接着幹下去,這已經不是賺錢不賺錢的事情,而是涉及到誠信和名譽問題。
當然,老徐分析得也不能說一無是處,至少在黃忍冬看來,徐師傅還是真有兩下子的。
依舊是那座灶膛上的那口老瀝青鍋,老瀝青鍋里裝着滿是介殼紋的黑色瀝青塊,瀝青塊層層疊加累積在一起,像是趕着抱團取暖來了。
昨天突發的意外事件,不但沒有影響到老徐掙錢,而且還給了他在黃忍冬面前表現的機會。
他那一番鞭辟入裏、雅俗共賞、直擊靈魂的近乎搞笑倒也認真的剖析,真的是於亦莊亦諧、亦真亦幻、真假難辨之間,總算陰差陽錯地成功說服黃老闆一如既往地好好乾活,善始善終地干好活,不能夠虎頭蛇尾,有始無終。
老徐就像換了一個人,整個人顯得意氣昂揚,精神煥發,干起活來動作也更加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他靜靜地看着滿滿一鍋的瀝青塊,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黃毅平蹲在灶膛前,他掏出一塊樺樹皮來逗火,“嗤”的一聲劃了一根火柴湊過去,樺樹皮見火就着,瞬間就燃燒起來。
劈柴早已順勢擺放完畢,靜靜地虛位以待,當樺樹皮吐着火舌像淘氣的熊孩子一樣鑽進去以後,灶膛里的火便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劈柴燃燒時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助長着火勢,也平添了些許熱鬧喜慶的氣氛,讓剛剛過去的野兔事件所帶來的不良影響淡化了許多,大夥又一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樊茂丁、賴貨和龔銀山等人爭先恐後地爬上房頂,就等着瀝青熱油熬制完成,才好使出渾身解數來展露身手表現各自的絕技和招數,揮灑並釋放滿腔激情和全身活力。
搞瀝青這個說法,是防水工對自己所從事的防水防潮工作的習慣性稱呼,這主要緣於防水施工所使用的當家材料就是瀝青,搞瀝青其實就是做防水的別稱。
另外,因為瀝青油的高溫高熱高危以及高黏着性、高密封性和高燙傷率,還有些人就戲謔地把搞瀝青叫作燙房頂,或者乾脆簡稱“燙頂”。
使用瀝青來進行防水防潮的原始階段,瀝青的搞法最初只是把瀝青塊熬製成熱油,澆灌在房頂的基層防水面上,然後用刮板將熱油來回刮開攤平,使房頂上形成一層完整封閉式的瀝青防護層。
由於瀝青自身特有的高黏着性和高密封性,相當一段時期的防水效果還是不錯的。
這樣的瀝青防水施工工藝叫作“刮層油”或“刮油”,優點就是施工相對簡單,效果顯著立竿見影,對房頂基層的不同平層、結構和造型等適應性很強,有着廣泛的認可度和深厚的群眾基礎,受到城鄉用戶的熱烈擁護和普遍好評。
瀝青熱油冷卻凝固以後,如果氣溫適宜的話,那麼它的高黏着性和高密封性的性能就會凸顯出來,從而達到預期的防水效果。
如果氣溫偏低的話,瀝青脆弱易裂的缺陷就會表現出來。受到低溫影響,此時的瀝青油麵上就會炸裂開一道道的細小紋路,而且紋路開裂的大小深淺會同時受到低溫程度和瀝青油麵厚度的雙重影響,氣溫越低油麵越厚,裂紋就會越大越深,反之裂紋就會小些淺些。
這樣一來,防水效果就會明顯降低,大打折扣,給後續的使用和維修帶來不少困難和麻煩。
後來,就在這“刮油”的基礎上進行工藝改進,伴隨着熱油澆灌及時推壓上一層油氈,
最後在油氈上再刮塗上一層熱油。這樣就強化了瀝青油麵的物理結構,增強了防水層的拉伸強度和抗拉力,讓防水效果更上一層。
這種瀝青防水工藝叫作“一氈兩油”,比單純“刮層油”的效果要強多了。
以此類推,在實際操作中還有“兩氈三油”和“三氈四油”的施工工藝,防水的原理大致是相同的,都是利用瀝青熱油和油氈相互結合起來的作用力,來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協同效應。
但是油氈和熱油的合理搭配也就此止步,像“四氈五油”及其以上的操作可以說幾乎沒有了。
樊茂丁、賴貨和龔銀山相繼爬上了廠房頂,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套“兩氈三油”防水施工工藝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信手拈來。
他們做好施工前的各項準備,清理基層,備好油氈、澆油壺、刮板等,然後放下繩索單等着黃毅平和老徐把熱油抬過來掛上鉤子。
然而,需要特別注意乃至警惕的,就是他們的人身安危。在施工操作過程中,一定要嚴格做到“四不傷害”——不傷害自己,不傷害他人,不被他人傷害,防止他人受到傷害。
賴貨負責往房頂上拉瀝青熱油,樊茂丁負責把壺——提着澆油壺,就是那隻長嘴兒短把兒的白鐵壺往基層上澆灌熱油,而龔銀山則在後面負責配合澆油進行油氈的推鋪壓實工作。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防水工人盡皆知的常規性知識,也是防水施工過程中用來指導具體操作實踐的通識性理論。所謂“水往低處流”,言外之意就是防水施工要逆着水流方向走,從地勢最低處朝着最高處一步步做起,這樣的話自然就是“人往高處走”。
這就要求防水工人在施工前要仔細察看地形地勢,只有逆水勢而為,自下而上從低往高做起,才能讓雨水順勢自然流淌下去,極力規避由於出現返水現象而導致的滲漏問題。
龔銀山已經開始做起推壓油氈前的比氈工作,他搬起一整捆油氈放到房頂最低處,解開后將油氈放倒在基層上完全抻開。
比氈,就是依據基層的地勢高低和下水情況進行取捨,確定好從哪裏開始做起,先將油氈放倒完全打開后調正擺直,同時要注意長邊和短邊的搭接,比好氈以後還要再將油氈捲起來,等待着燙頂。
一般來說,比氈是正式燙頂前的最後一道工序,需要兩個人相互配合才能輕鬆順利地完成好。
樊茂丁將油氈的一端比對好,然後站起身雙腳踩住油氈頭固定住,龔銀山兩手抓住油氈另一端猛然用力擺動着,眯縫着眼睛左右來回掃視,儘力調整油氈使之順直平整。
由於樊茂丁的兩隻腳同時用力踩住了油氈,油氈的另一端擺動調整時,他腳下的油氈就開始扭結起來,整個油氈的氈面也就難以調整過來,感到非常彆扭。
龔銀山左右調整不過來,心裏就有點着急,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扯起嗓子就吆喝起來:“茂丁哈,我這裏擺不動哪!你只管一隻腳使勁兒,那隻腳往上提起來懸着點兒。”
樊茂丁這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己的兩隻腳把油氈這頭給固定住了,難怪龔銀山無論怎麼樣都擺動不了。“兩點一線”這個道理老師在初中的幾何課上講過,學以致用嘛,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就偏偏懵逼了呢?
他趕緊調整着站姿,將剛才的“雙腳開立”改換成“金雞獨立”,兩隻手臂順勢稍稍張開來保持着身體的平衡。
“萬事開頭難”,第一道油氈的走勢很重要,是隨後所鋪油氈的施工標準和可靠參照物。它的起點、走向、落點和順直平整與否一定要綜合考量,而順直平整是頭一氈的必然要求。
經過不斷地擺動調整,龔銀山終於把頭一道油氈比好了。他抬起頭來左右顧盼着,遠遠看到順直平整的油氈邊兒就像綳直的線兒一樣,頓時滿意地揚了揚眉毛。
“妥啦!”龔銀山衝著十五米外的樊茂丁喊着。
兩人就轉過身去,開始分別從油氈的兩頭往中間捲起油氈,一邊卷着油氈一邊將油氈捲筒調正收緊,時時注意在後退時不讓雙腳將油氈蹭得錯位了。
第一桶瀝青熱油拉了上來,黑黢黢的油麵上冒着灰白色的熱氣和刺鼻的怪味兒,賴貨一把取下繩索上的鐵鉤子扔在一邊,又伸手提起桶襻來左右悠蕩着費力地走向樊茂丁。
樊茂丁左手接過熱油桶提起來,伸出右手摳住桶底,將桶里的熱油倒入澆油壺裏,一桶熱油剛好能往那個澆油壺裏倒騰兩次。
樊茂丁拎起澆油壺來,他要開始往房頂基層上澆灌熱油了。這絕對是一個技術活兒,因為瀝青熱油的危害性大燙傷率高,又是在把壺者和推氈者之間來澆灌熱油,因此對於把壺者澆油的技術、手法、心態和熟練程度等的要求都是很高的。
“我說茂丁老弟呀,咱哥倆可要好好配合,穩穩噹噹地幹起來哈!”龔銀山一把撈起地上的刮板,不忘照例呼喚一聲搭檔,提醒對方的同時也是在提醒着自己。
想到剛才樊茂丁踩氈時心不在焉的狀態,龔銀山心裏就開始打鼓,多少有些不放心,畢竟熱油壺在他人手裏把握着,自己的安危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把壺者澆灌熱油的技術和心理素質。
施工質量至關重要,可是人身安危也不容小覷啊!
“知道知道,我茂丁做事哈,龔哥你就一百零一個放心吧!”樊茂丁一臉嚴肅的樣子,鄭重其事地回答道。
龔銀山一聽就樂了,用刮板敲打着油氈捲筒不無揶揄地說道:“呵呵,你叫我一百個放心就中,幹嘛還要給個饒頭?”
“哦?多一個放心,那是多一份保障啊!說句實話,多出來的這個‘放心’,就是求你把心放在我身上,照護着我哈。”
樊茂丁深知自己澆油的責任重大,同時自己的危險一點都不亞於推氈的龔銀山,特別是房頂的四周一圈根本就沒有女兒牆,即便有女兒牆,可他手持澆油壺是需要全程躬身後退着來澆油的,根本就看不到身後的任何狀況。
可想而知,這樣的操作該有多麼危險哪!
“那當然、當然!老弟呀,還說什麼求不求的,你我還不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嗐!咱、咱,還是幹起來吧……”龔銀山說著說著,聲音就不覺變得有些哽咽起來,他知道自己乾的活計異常兇險,隨時都會發生意外。
為了一家老小能夠吃飽穿暖平安度日,他龔銀山、樊茂丁,還有賴貨、老徐、黃毅平以及其他無數的防水工,只能咬着牙橫下心來逼着自己上刀山虎口拔牙,下火海火中取栗,寄希望於虎口奪食,險中取勝。
生活嘛,急於需要你拿出足夠的勇氣和堅韌的毅力,硬着頭皮生生不息地活下去,從低賤卑微處做起,不卑不亢、不屈不撓地向著高危處的既定目標一路奮力前行。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