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繼續吹

風繼續吹

下午兩點二十五分,拍CT的醫生“準時”到達,阿弟卻難過地發現,他的肋骨已經不痛了,甚至表面的紅腫都消下去了。

他在等待醫生準備的時間裏,幾欲逃離,但已經花出去的檢查費又牢牢得把他按回醫院走廊冰涼生鏽的不鏽鋼打孔長凳上。

他始終沒有逃離出,這個充滿消毒水和潮濕味的牢籠。

報告需要兩小時才能取,他本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下眾多疼痛的位置,此時疼痛全消,除了小腿被排氣管燙傷的位置火辣辣得疼之外。注意力一轉移,他才發現今天滴水未進,突然就餓得全身無力,百感交集。

他下樓梯的時候又遇到超車老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是阿弟已無力報復,又被老者在轉折處彎道超車。

一樓的收費處窗口傳出的,依舊是短視頻的聲音,他站在衛生院的大門口,遠處化工廠那巨大高聳的煙囪毫無保留地排毒養顏,滿山遍野的最毒樹種——桉樹無精打采,生機全無。

屁屁孤零零地躺在門口旁的空地上,唯一的後視鏡支離破碎,阿弟憤怒地看向保安——欺人太甚。

保安抽了一口煙,心虛地把頭扭到一邊。

他卻無力再爭,只想逃離。

小鎮寥寥幾家能做出食物的店都關了門,剩兩家肯麥基,基肯麥之流,人頭涌動,小孩打鬧。

他買了一包方便麵,躲在一個角落,捏碎麵餅,倒出調料粉,抓緊袋口搖了搖,再打開,發現竟是雲南米線。

他含淚服用一半,剩下一半放回口袋,養生專家建議:少食多餐。

他無處可去,回到衛生院,離拍片結果出來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突發奇想,直接過去找醫生。

敲開五官科門,醫生正襟危坐,僅半個屁股黏在椅子上,緊盯電腦屏幕,雙眸熠熠生輝,嘴角微笑,面色潮紅,午後的陽光在他的後腦勺,形成一個光圈。

阿弟說:“醫……主任,我……”

醫生打斷說:“你沒事,可以回了。”

阿弟疑惑:“你……”

醫生說:“我看了你的片,沒事。”

阿弟更疑惑:“你……”

醫生說:“今天就你一個人拍。”

他的眼睛至此沒離開過屏幕。

阿弟說:“但是,我的腿。”

阿弟再次出來時,口袋多了一管治療燙傷藥膏,神情複雜,因為他發現,他腿燙傷的位置也不疼了。

在這個不衛生的衛生院,他自己就把自己治療好了,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還要付出幾百塊。

屁屁又倒了,和一輛同樣破舊的粉紅色電瓶車纏綿一起,它已經沒有多餘的零件可以摔壞了。

阿弟扭頭看向保安,問:“誰推倒的?”

保安說:“誰知道!”

阿弟怒道:“醫院門口,不是你負責的嗎?”

保安丟掉煙頭,說:“我負責醫院裏的安全,沒義務負責你的車。”

阿弟的火突然被熄滅,他覺得,保安說的有道理。

但仍不死心道:“可以查監控嗎?”

保安冷冷說:“壞了!”

這時,一個花椰菜髮型的中年婦女從衛生院出來,勃然大怒:“哪個該死的推翻我的車?”

阿弟指指保安,從花椰菜紋上去的眉毛和厚重嘴唇都包不住的牙齒可以看出,接下來,他只需當一名安靜的觀眾。

花椰菜對着身高和她一樣高的保安罵道:“是你個死矮冬瓜推的啊?你好死不死,

你賤不賤啊?我放車在這裏是擋你路還是擋你家墳?”

花椰菜一開始就跨過冷兵器攻擊,直達熱武器。

保安正氣凜然地回答:“這裏不許停車,要停你去……”

花椰菜迎上去,塗著暗紅色口紅的大嘴唇上下紛飛:“我就停,你打我啊!來啊!你不敢,噯~你個死矮墩,你怕是性無能吧你,在家當縮頭烏龜,出來當看門狗,你推我車,你不是人,你媽怎麼生你這玩意。”

常規單兵武器又升級到大口徑火炮。

保安面紅耳赤,血量直線減少,但該死的職業操守讓他不能退縮,反駁道:“你他娘的哪只狗眼看到是我推的?”

保安的反步兵地雷顯然對花椰菜的坦克起不到任何作用。

阿弟坐在扶起的摩托車鞍上,從口袋掏出沒吃完的過橋米線,搖了搖,以便調料均勻,抑制興奮的心情,抓起一把,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花椰菜看到保安非但不投降,還膽敢反抗,尖銳刺耳的聲音迅速崛起:“啊!啊!啊!你這狗玩意,敢做不敢認的破玩意,你媽沒教你做人嗎?你媽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盤養大的吧!你啊,這輩子就這樣了,出人頭地指望了,投河吧你!”

小口徑火炮攻擊直接升級空對地導彈地毯式轟炸,殃及無辜。

保安血量微弱,全力一博,身往前半步,臀部一挺:“我就推了,怎!么!樣!你來啊!你咬我,來!”

保安背水一戰,準備直接拼刺刀了。

花椰菜哈哈大笑,女人的笑聲大小和年齡是成正比例,年齡越大則笑聲越大:“你笑死我了,我是人,怎麼可以咬你那狗玩意,有兩厘米不?臟不臟啊?你是出生到現在沒刷過牙吧?這口臭~吃了屎吧?”

花椰菜避開軟弱無力的刺刀,直接從核動力潛艇發射出彈道導彈,三個分彈核彈頭直接在保安四周精準引爆,蘑菇雲隆隆生起。

阿弟張大嘴巴,早已忘記咀嚼干米線,不由自主得鼓起掌來,目光虔誠。

偉人說過:“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保安吃了沒文化的虧,死不足惜。

但是,保安突然醒悟,青筋暴起,推了一巴花椰菜,吼道:“滾你媽!”

花椰菜已經擬好割地賠款條約,就等戰敗國簽字,不料敵國唯一倖存的一艘二戰期間的戰列艦迎面衝撞而來。

她猝不及防,退後兩步,疑惑一秒,隨即順勢躺到在地上大嚎:“來人啊,保安打人啦,救命啊,有人要殺人啦……”

航空母艦上的轟炸機全部起飛了,沒有制空權的保安,看着轟炸機大搖大擺的打開機腹,氫彈紛紛投下,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指着花椰菜喊:“你,你,你……”

阿弟怕殃及池魚,把剩餘的粉末倒出手心,左手倒右手,去掉多餘的調料鹽,一口把碎米線塞進嘴,拍了拍手,準備啟動屁屁逃離——核輻射已經濃到肉眼可見。

情急之下,車子無法啟動,於是推着屁屁就撤。

這時已經有幾個白大卦和病人跑出來,一個醫院領導模樣的人喝道:“怎麼回事!”

這是聯合國出來救場,阿弟立刻停下觀望。

花椰菜如美國政客上身,花容失色,痛哭流涕:“領導救命啊,保安要殺我,哎呀,我的頭好痛,腦出血了。”

領導看着逃到一半的阿弟,問道:“是這樣嗎?”

聯合國這是在找目擊證人。

花椰菜眼光同時瞄着阿弟,飽含威脅,不忘乾嚎,她緊抱領導的大腿,鼻涕離領導的意大利進口牛皮鞋僅剩三厘米。

阿弟渾身一抖,如北約一眾狼狽:“是的,那矮東……那保安打人,還推倒我們的摩托,我的摩托都被摔壞了。”

反正都豁出去,至少要為自己爭取利益。

保安急了,忙解釋:“院長,不是,我沒推……我沒打……我沒哇我。”隨即對着阿弟威脅道:“關你什麼鳥事。”

領導對花椰菜勸道:“沒多大的事,來,你先起來,我們進去談。”說著示意其他醫生過來攙扶。

這是聯合國偏袒自家小弟,直接把大事化了。

花椰菜歷經風雨,不入此套,甩開幾條要過來攙扶的手臂,繼續嚎啕:“我花錢來這裏看病,還要受你們欺負,我要死了,我要報警。”說完拿出手機,做勢要撥號。

領導無奈,道:“那查監控吧。”

模糊的監控錄像回放:阿弟剛走進去,保安晃來晃去,提拉一下皮帶,一腳蹬在摩托車上,囂張跋扈。摩托倒下,壓倒電瓶車。

再快進,保安雖說是輕描淡寫推了花椰菜一把,但花椰菜摔得可是濃墨重彩。

證據確鑿,無疏無漏。

院長怒目而視,拍案而起,棄車保帥。

夜幕降臨,路燈亮起,阿弟騎着屁屁,心情舒暢,霧霾和路上揚起的灰塵味道此刻也沁人心脾,真是霾不醉人人自醉。

在這場戰爭中,他扮演的是:起初受人凌辱,中途冷眼旁觀,局勢已定時搖旗吶喊的小國,分得戰爭賠款兩千元,理由是:修車。

花椰菜扮演的是:軍事力量雄厚,為非作歹,四處點起戰火,卻被一個錯誤高估自己軍事力量,以欺負比他更弱小的小國家為樂,固步自封的獨裁小國招惹,舉全國之力,三軍聯合作戰反擊,海陸空全方位立體作戰,大獲全勝,以戰勝國之名獲得戰爭賠償款三千元,成為最大贏家,理由是:身心受損。

保安作為狐假虎威卻在關鍵時刻被虎拋棄的戰敗國,萬幸不用割地,只賠了兩個月的GDP。

阿弟小時不明白人類為什麼要戰爭,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同時拿那麼好吃的鴿子和那麼難吃的橄欖枝作為和平的象徵;他不明白真理為什麼永遠在大炮的射程之內;他不明白為什麼正義永遠都在勝利的一方。

可是,當他摸着口袋裏,裝在信封里的兩千塊時,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他驚恐地甩甩頭——怎麼可以去想如此骯髒的東西。

那就讓這風,繼續吹吧。

阿弟迎着晚風,一路飛馳。

他感嘆: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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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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