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大難不死
洶湧的巨浪混着白沫把落水的阿弟團團包裹住,他還沒來得及多吸一口空氣就被埋在水裏,他想撲騰出水面,但是白沫的浮力幾乎為零,他不敢睜開眼睛,蜷縮着身體,任由海浪衝擊。
他每次一掙扎,就馬上被灌一口海水,腥臭苦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隱約聽到小莫的哭喊,阿弟漸漸沒有力氣,他難過的是:不是面對死亡,不是那麼窩囊得死去,而是,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小莫告別。
他的身體被海浪拍打在鋒利膩滑的礁石上,肺泡里的氧氣越來越少,肚子的海水越來越多,他感覺得到父母的召喚。
他說:“爸爸媽媽,我在這。”
父母說:“我們知道,你抬頭看,我們在這裏。”
他說:“我好累。”
父母說:“我們放心不下你。”
他說:“我想跟你們走。”
父母說:“你記得你小時候的夢想嗎?”
他說:“記得,可是我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別人認可。”
父母說:“沒關係,我們認可。”
他說:“可是我不知道我接下來該怎麼去做。”
父母說:“不用知道,未來,就是因為不確定,才有意義。”
他說:“我不知道我努力的意義。”
父母說:“未來其實是沒有意義的,你努力的過程,才賦予未來意義。”
他說:“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我人生的意義。”
父母說:“不用急,你再過十年,回過頭看,你就明白了。”
他說:“我不想明白。”
父母說:“你要去做能讓你快樂的事。”
他說:“我好想你們。”
父母說:“我們知道,但是我們更希望你能勇敢得活着。”
他說:“我好孤獨。”
父母說:“每個人都是個體,每個人都會孤獨。”
他說:“我好想放棄。”
父母說:“你都有勇氣放棄,卻不敢面對。”
他說:“我很害怕。”
父母說:“我們一直都在,好了,你回去吧!”
阿弟說:“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們說。”
父母說:“別說了,你都喝飽海水了,我們也該走了。”
父母轉身離去,阿弟想去追,卻怎麼也追不上,心急如焚,腿一蹬,嘩啦一聲,下一秒,他腳底好像站到一塊礁石上,便借力站了起來。
小莫在岸上哭得稀里嘩啦,看見蹲坐在大礁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氣的阿弟,哭得更厲害了,想要開口說話,卻哽在喉嚨,只能接着哭,邊哭邊沿着堤壩向阿弟跑過去。
阿弟爬上岸時,才發現礁石離岸邊就一米距離,他渾身發抖,飽含海水的衣服冰冷沉重,迅速帶走他身上的熱量,他感覺自己像燒烤狂歡后多餘的木炭,被冷水澆滅,渾身冰冷卻冒着煙氣。
小莫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抽泣着說:“你白痴啊,你差點被海浪沖走了,你不要命了啊!你嚇死我了。”
阿弟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已經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他面目鐵青,抖如篩糠,安慰道:“別~哭~”說完突然覺得肚子裏翻江倒海,他張開嘴,朝大海方向噴涌而出。
狂風襲來,海水混合著嘔吐物被風送了回來,小莫躲避不及,膝蓋以下,黏滿湯湯水水,披紅掛綠。
小莫邊哭邊笑說:“你現在欠我一雙鞋子了。”
阿弟發誓明天一早就要給屁屁換新的電瓶和啟動馬達,
因為他現在真不知如何啟動摩托車了。
小莫說:“我來試試。”
阿弟斷斷續續得指導,小莫對着打火棍輕輕一踹,轟隆一聲,屁屁奇迹着車。
迎着風,屁屁努力的行駛着,阿弟發現自己不冷了,因為他已經全身麻痹。小莫說:“我們先找一個地方,把衣服弄乾,不然,你會撐不住的。”
摩托車在工業小鎮裏空無一人工業大道上搖搖晃晃地行駛着,店鋪都緊閉房門,兩邊太陽能路燈的電量已經幾乎耗盡,發出的亮光如同燭光,吸引着幾隻沒被凍死的飛蛾在撲火取暖。
一條小巷裏,一個用紅色電膠布貼着“兵館”二字的立燈箱聳立在風中,蒼海桑田。
前廳里燈光昏暗,泛黃的吸頂燈罩內密密麻麻全是蚊子的屍體,遮光蔽日。
一中年婦女裹着厚厚的被子躺在油膩發亮的黑色假皮沙發里在看着偶像劇,電視櫃旁安放着一尊煤氣罐般大小的藥酒瓶,裏面枯藤老樹昏鴉,鹿馬虎鞭伏特加。
婦女聽到門被推開,側頭看了來人一眼,又接着啃着泡椒雞爪。
小莫說:“你好,還有房間嗎?”
婦女說:“商務房還是高級商務房?”
小莫問:“有什麼區別?”
婦女說:“有窗戶和沒窗戶。”
小莫說:“那高級商務。”
阿弟說:“商務就好,商務就好。”
婦女皺了下眉說:“要空調還是不要空調?”
小莫說:“要空調。”
婦女說:“要製冷空調還是要制暖空調?”
小莫問:“有什麼區別?”
婦女說:“一個是製冷功能壞了,一個是制熱功能壞了。”
小莫有點着急得道:“那要熱的。”
婦女嘴裏塞了兩個雞爪,含糊不清地說:“要獨立衛生間還是公用衛生間。”
小莫說:“獨立,獨立。”
婦女說:“要吹風筒嗎?”
小莫說:“要。”
婦女說:“要毛巾拖鞋嗎?”
小莫說:“要!要!要!”
婦女吐掉骨頭,在膠袋了划拉一下,又掏出一隻異常肥厚的雞爪,說:“要大床還是中床房?”
阿弟此時嘴唇已經發紫了,順着鞋子流淌下來的海水已經在地上圈了一個佔地一平方的地盤。
電視裏,身患白血病晚期的女主妝容精緻地躺在男主的懷裏,男主悲傷得可有可無。
小莫說:“大的大的,你快幫我們開吧!他不行了。”
婦女瞄了阿弟一眼,神情一振,連忙把電視暫停,安慰小莫道:“這麼年輕就不行了?沒事,我老公也不行了。他還這麼年輕,沒事的,大概是緊張,這是心理疾病,你可別不當回事,我們女人啊,要懂得心疼自己,你……”
小莫越聽越不對,急忙擺手說:“不是的,不是的,他行,他行。”發現越描越黑,改口解釋道:“我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婦女眉飛色舞,拉上調說:“哦~”
阿弟說:“你管……不了。”
小莫也反應過來了,怒道:“快開房,商務大床帶暖氣,多少錢?”
婦女意興闌珊道:“一百二。”
阿弟說:“便宜點,便宜點。”
小莫說:“快開!”
婦女滿臉不悅裹着被子小碎步飄向前台,說:“兩個人的身份證,交兩百,押金退房時退。”
小莫和阿弟互相對望,紛紛搖頭。
婦女說:“沒帶啊?那不能開,現在查得緊。”
小莫說:“姐姐,你就幫幫我們吧!我們現在無處可去了。”
婦女思索良久,說:“交兩百,押金不退。”
小莫說:“可以。”
婦女在殘缺不全的鍵盤上單指蜻蜓點水操作一番,抬頭說:“沒有大床房了。”
小莫無奈地說:“中床也可以。”
婦女說:“也沒有了。”
小莫說:“你就說還有什麼房吧?”
婦女點擊一下鼠標,客串鼠標墊是:《道德與法治三千問》。
婦女說:“只有高級商務大床了。”
小莫跺腳說:“可以”
婦女說:“掃二維碼,二百五,押金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