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三 to be continued
智能家居終端正自動調節着房間內的溫度，配合著加濕器將水分子結構霧化保持空氣濕潤，讓人剛踏進房間就讓人感到靜謐舒適。一隻電子貓正愜意地卧在沙發上打着盹，直到兩人出現才從沙發上跳下，躲到角落的充電樁那裏一邊恢復能量一邊歪探出腦袋打量。亞當的辦公室與其說是辦公區域倒不如說是一層豪華舒適的生活區，這裏不僅有着寬敞的客廳、投影電視和紅木書架，陽台上還專門有個露天泳池，陽光照耀下的金色水面波紋在泳池底蔚藍的地磚上來回搖晃。
亞當還向維姬展示了自己的工作枱，上面密密麻麻擺放着維姬說不出來的各種機械電子元件以及一些泄漏出來滴到桌面上現在已經凝固了的藍色血液，儘管那其實只是傳導液壓動力部件的特殊流體。一個看上去是初代合成人型號的頭部被安置在一個架子上，一隻電子眼已經從眼眶中脫落出來，就那樣懸挂在半空，看上去有些駭人。而頭部背後被打開的后蓋里幾根導管中就流淌着那種藍色的液體——齊瑪藍，lilim的血液，人們這麼稱呼這種獨特的顏色。這種顏色是更接近於天空的藍色，還是大海的藍色，誰都無法準確判斷，又或許兩者都不是。
……
簡要地介紹了一番，亞當又帶維姬來到了牆壁的另一側，這邊的房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酒吧，吧枱剛好佔據了一面牆壁的整個空間。酒櫥上擺放着琳琅滿目、五光十色的高級酒類，許多酒瓶上的標籤估計蒙娜看見了都會心癢難耐。
“早上好，先生……還有女士。”吧枱后的一位男招待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他臉上用塑料和高分子材料拼接出來的面容確定了他早期合成人的型號，他開始熟練的從吧枱下面拿出了兩個高腳杯，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位要小酌一杯嗎？”
“我的按老樣子。”亞當說完看向維姬，“你要來點什麼？”
維姬斟酌着酒架上的瓶子，最後點了一杯古堡干紅葡萄酒。
“不錯的選擇。”亞當說。
隨後兩人在一旁燈光簾下的靠椅沙發上相對着坐下，亞當按了一個凸起在桌上的按鈕之後，一旁的落地窗上的幕簾就像話劇場上的序幕一樣拉開，整片海灣的風景都展現在了他們面前，來往的貨輪正不緊不慢地移動着，不時有垂直起降運輸機從上空降落停靠在碼頭。天際線上鱗次櫛比的大樓外壁熠熠生輝，和那些五光十色的全像廣告一起映入眼帘，這個視角彷佛是從海上豪華遊艇上觀覽這座城市一般，確如亞當所說，是不可錯失的好風景。
……
男侍者把兩杯調勻的酒放到了他們桌上，“謝了亞瑟。”，亞當說道，隨後兀自拿起酒杯啜了一口，舔了舔嘴唇說：“幸虧亞瑟是早期型號的合成人，不然政府也要把他一併帶走。”
“這些3代以前的合成人真的完全不具有自我智能意識嗎？”維姬問。
“恐怕是的。一、二代型號總的來說都只是我們前期試驗過程中的失敗產品，最多只能暫時迷惑一下消費者而已。相處時間長了之後你就會發現他們只是笨拙的機器罷了。”
“但你依然給他取了名字。”
“所有的物件都有一個名字，就像我們喜歡給那些陪伴的電子寵物取名一樣。”
維姬觀察着侍者，果然，待那侍者回到吧枱後面時，整個人就像是凝固在了照片里一樣。維姬收回了視線，也舉杯喝了一口，
窗外運河對面建築物的天際線映入眼帘，車輛與運輸梭不時在大樓間以及運河上來往，似乎能隔着玻璃聽到遠方輪渡的汽笛聲。
“不錯的風景，不是嗎？”亞當也跟她一樣注視着對岸的風景，“難以想像自‘五日之戰’后只過了30多年，我們就又重現了往昔時代。”
“嗯，我對那時的事可沒什麼印象，那些都是在我出生前發生的可怕的事情。”
亞當用手指觸碰着杯沿，仰起了頭，開始追憶起久遠的過去，“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所有人都認為我們的末日終於到來了，末日的號角聲響徹天際，不少人都在絕望中選擇了自我毀滅……誰能想到，世界又一次屹立在我們眼前。”
維姬從包里拿出了準備的採訪材料，特意戴上了那副她為採訪準備的專用眼鏡。
“你真的覺得這玩意兒有用？”亞當指了指維姬剛扶上眉間的眼鏡。
維姬扶了一下眉梢的鏡架，“怎麼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西格瑪公司推出的社交強化眼鏡，它可以通過搜集面部表情、肢體語言和環境因素來分析對話主題，捕捉對象的情緒波動來幫助把握對話的節奏。”
亞當停頓了一會兒，重新潤了潤喉嚨，“諷刺的是，它設計初的目的是用來幫助自閉患者和那些不善於社交的人群以及談判專家來使用，通過對話內容來建立對方的心理檔案，同時為使用者提供對話策略，把握對話的節奏、了解話語背後的真實意圖。而不是——”亞當看向維姬，“讓採訪人員達到掌控對話走向和誘導對方的目的。”
“行，我不戴它就是了。”像被識破了把戲的魔術師似的，維姬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取下了那副眼鏡並重新摺疊放好。
“感激不盡，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更開誠佈公一些，而不是躲在一堆分析數據背後。”亞當重新握起酒杯，往後靠去，尋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維姬把酒杯放到一側，從提包里拿出手寫板放到桌面上，打開了錄音筆，微笑示意着外祖父採訪的正式開始，“那麼，按照計劃，從現在開始我將作為都市58新聞台的記者對您進行採訪，還請您多多配合——亞當霍夫斯塔特先生。”
維姬突然的角色轉變，說話的語調和筆直的坐姿都轉變到了她工作時的狀態。此刻她身上流露出來的堅毅、專業的姿態讓亞當恍惚看到了某人的影子，他欣慰地笑了一下，隨即轉了轉手腕，“非常好，讓我們開始吧。”
……
“霍夫斯塔特先生，貴公司在3個月前突然宣佈破產清算並停止公司旗下一切有關合成人和仿生人的生產運作設施，維特魯威公司在當時主動發表了一篇聲明表示希望由政府來接管這些設施，但在此之前公司似乎並無明顯的經營不善或債務問題。這個時間點恰好和《仿生人人權法案》的修正案在議會審議的時間點重合，值得注意的是，這次修正案提議把之前由政府對維特魯威的監管和審查改為由政府直接強制接管所有的仿生人相關生產維護設施。這不禁讓人猜測這篇聲明是否受到了來自政府方面的影響？”
“一上來就讓我騎虎難下是吧？”亞當拉了拉胸口的領帶，把酒杯放下，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開始認真地作出回答，“讓我來說明一下，這其實是大勢所趨。眾所周知，我們公司一直以來的主營業務就是仿生人產品，但隨着《仿生人人權法案》得到了議會多數代表的通過，仿生人開始不再作為產品而是和我們一樣享有公民權，獨立的自主個體存在時，這勢必會引發一系列的社會變革。……我這麼說吧，維特魯威已經不再適合以原本的形式運行下去，很顯然，你不能買賣一個擁有公民權的個體，更不用說涉及到仿生人的生產數量問題，多少的仿生人應該被製造出來？以及他們的生命安全維護設施是否要併入到我們的公共衛生服務體系之中？當然這些都是政府需要考慮的問題，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這是必要的變革，而維特魯威只是提前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主動做出了改變。”
“所以你相信在政府的運作管理下仿生人群體可以得到最大的保障，是嗎？”
“這我不能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關於移交設施之後政府的一系列管理標準還請你去詢問政府方面。作為我個人，當然，我希望已經擁有公民權的仿生人群體們將在政府的管理下得到更有力、公平、安全的權利保障。”
“哇，多麼標準的回答。”維姬笑着揶揄道。
“是嗎？謝啦。我希望這回答滴水不漏，至少發表之後不會讓人抓到攻擊的漏洞，引起新一輪的聲討。”亞當看起來倒是絲毫不在意，反而揚起了下巴，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維姬苦笑着搖了搖頭，用筆劃掉上一個問題，繼續問：
“我想您應該有所耳聞，維特魯威建立的五十多年來，人們一直稱呼您為‘仿生人之父’，實際上，我想還沒有人問過您這個問題——你怎麼看待仿生人群體？這個曾經出自你設計下的‘產品’現在成為了我們社會群體中的一部分？我想在現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上您一定有着一些特別的想法。”
亞當沉吟了片刻，一面看着維姬一邊用食指有間隔地敲擊着桌面，似乎想要從有着奇異紋路的桌面上找到答案。“這個嘛……當然，隨着lilim們……哦，抱歉，隨着仿生人情感交互體驗不斷的疊代升級，我們的確有預見到有朝一日人們可能會對仿生人投射出類人的情感因素，但我們沒想到這一思潮會來臨的如此之快。甚至直接賦予了他們和人類一樣的地位，不得不說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不用說，這在社會中也引發了巨大爭議。”維姬接著說道，“兩年前發生的那場抗議暴動造成的影響直到現在仍然在影響着我們的生活。”
“是啊，那真是一場悲劇，我們本可以避免走到那種極端境地的……但無論怎麼說，結果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了把仿生人視為和我們同等的個體。”
“那您本人是怎麼想的呢？”
亞當朝維姬笑了笑，把雙手的手指合到了一起。
“呃……老實說最開始我並沒有懷着做‘造物主’的想法來研究人工智能，我只是在我的那個時代下看看還有什麼可以做的，繼續順着挖掘的東西走下去，沒想到有一天我能走得這麼遠。”
“但你做到了！你實現了前人認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真正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
“嗯……”亞當看起來倒是並不在意，維姬甚至留意到他的嘴角露出一絲不屑，感覺似乎他並不喜歡這個殊榮，“我絕不能說這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外祖父沉默了一下，改變了話題，“說回仿生人們，對於仿生人群體……嗯，我想我肯定是愛着他們的，他們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但說實話其實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研發上面，沒有過多的考慮過這些情感因素。作為一家商業公司，我的同僚們負責將我的研究內容應用到社會與市場中，我們能看到1、2代的合成人雖然沒有獨立意識，但在戰後為社會提供了大量的勞動力，減少了企業和軍隊的成本開支，承擔了繁重和危險的勞動工作，對戰後的社會重建起到了巨大作用……”
“說到這個……一直以來也有聲音在抗議合成人搶走了大量的工作機會，原本從事這些工作的工人不得不下崗尋求其他的工作機會。事實上，在促進經濟增長的同時，失業率也大幅增長了。”維姬感受到此時外祖父已經進入了狀態，這種時候就應該繼續引導他說下去。
“但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亞當聳了聳肩，“翻看歷史，你會發現從農業革命到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歷史上都是如此，新技術帶來對舊有工作崗位衝擊。像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期間發生的盧德運動，工人們反對那些造成眾多紡織業者失業的自動織機，當時的工人們把機器視為貧困的根源，認為這些機器造成了他們的失業以及工資下跌。他們開始大量破壞工廠的機器，直到最後國會動用了軍警來對付工人，甚至規定了可用死刑懲治破壞機器的工人。直到現在，‘盧德分子’這個詞都被用來描述工業化、自動化、數碼化或一切新科技的反對者。”
“但我們必須注意到……”亞當擺了擺手接著說，“這同時也會創造出新的工作崗位，打字機取代了謄寫員，計算機又取代了打字機，技術的進步是生產力的進步，我們總不能為了保證工作崗位的穩定而放棄生產力吧。”
“我理解，但人們擔憂的是，新技術的學習門檻要求越來越高，導致了一個人往往要付出比以往多得多的學習成本之後才能很好的掌握該項新技術，而且工作后的薪水往往還和付出的成本不匹配。並且這導致了教育培訓的資源出現分配不均，普通家庭往往只能望而卻步，無法支付這高昂的學習成本，只能去選擇其他的一些低門檻的工作，但這些崗位又面臨著被新技術所替代的威脅。與之相反的是某些高技術崗位卻出現了需求量大，但符合資質的人才較少的尷尬境地，長此以往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這種難以應付的複雜性和快速的社會變革讓停滯不前或者缺少跨越階層資本的人們感到無助和憤怒。既然無法擺脫這種困境，他們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把問題歸責於這些新技術，執念的認為是新的技術造成了自己的困境以及不平等待遇，如果不反抗，這種情況會愈演越烈。”
“是，你說的這種情況的確存在。但我要說的是，這不是技術進步的錯，也許政府可以在引導就業、學習補助津貼方面作出一些有效措施……”亞當說到這裏，突然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薇薇安，你有沒有聽說過‘羊吃人’？”
維姬楞了一下，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兒，“我想沒有。”
“這是在15世紀，在英國發生的圈地運動，隨着新航路的開闢，西班牙在美洲獲得了大量的黃金。英國面對西班牙日益增長的國力，開始了重商主義，通過內部物質代償來追上西班牙。英國本來是一個傳統的養羊大國，這時除了滿足國內的需要外，還要滿足國外的羊毛需要。養羊需要大片的土地，於是貴族們紛紛把原來租種他們土地的農民趕走，把可以養羊的土地圈佔起來。被趕出家園的農民，則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而政府又頒佈法令，不允許這些失去土地的人流浪。於是失去土地的農民只好進入城市，成為城市裏的無產者，成為手工工場工人，就這樣完成了城市化。於是英國在這期間積累了資本，擴大了市場，為隨後的工業革命準備了條件，在以後同西班牙帝國的競爭中積累了彈藥。無疑，對農民來說這是是一場災難，但我們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推動了工業革命的發展以及人類生產力的大進步。這一趨勢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人比機器更高效且便宜的話，機器就不會再被剝削。”
維姬陷入了沉默。
“我的實際看法？”亞當接著說道。“又有誰能阻止技術改革的車輪在歷史的長道上勢不可擋地碾碎陳舊的等價交換規則、勞動時間和價值的關係。隨着大戰後全球可居住面積逐步減少，小冰河期自然氣候環境的不斷惡化，持續性難民問題，人口持續飽和上升帶來的糧食需求緊缺，比起仿生人對工作崗位的衝擊，更要緊的是我們最終將不得不面對人口結構的問題……總的來說，這些深層次的命題本身就太過沉重，二來從根本上幾乎沒有解決的方案，總有一部分人群會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被淘汰……啊，說遠了，這些就是政府考慮的事情了。”
的確，維姬也意識到話題已經偏離了。
“咳咳……讓我們換個話題吧，讓我們來回顧一下維特魯威公司的產品歷程。在早期的合成人系列中，真正讓維特魯威企業得到了人們關注和市場的認可應該是從第二代合成人的推出開始，這一獨特性的產品在當初是怎麼出現的呢？”
亞當重新坐直了身子，似乎這個回憶往昔的話題讓他很感興趣。“我想這與他們的作用目的不同，你瞧，第二代合成人是在和喀戎公司合作下開發的，我們採用了生物有機肢體和生物凝膠來豐富他們肢體配件使他們更能貼近人群。說實話一代合成人更像是‘機械人’，是一堆機械電子和塑料部件構成的，它能理解大多數人類指令，完成分配給它的體力勞動任務，但也僅此而已。在人們和我們自己心中還遠遠不是心目中仿生人的形象，但畢竟是我們作出嘗試的第一步。第二代合成人通過升級智能對話數據庫和作業系統，可以和人自然溝通，肢體動作也更為協調。廣泛用於服務產業，作為家庭保姆、家庭老師、以及一些公司的接待員、售票員什麼的，但是由於當初設計上的缺陷，二代合成人的各部件的連接處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各種間隙，許多顧客經常抱怨合成人的臉太過恐怖……”
亞當突然笑了起來，“這讓我想起來銷售部曾經接到過一個要求退貨的顧客投訴說，負責打掃的合成人女傭突然在半夜闖進他睡覺的房間在他床頭打掃，醒來時嚇得他心臟病發作，最後還是這名合成人女傭給他做了緊急心肺復蘇並叫來了醫護人員才救了他。”
“那這名顧客也應該感激那位合成人的救命之恩啊，為什麼還要退貨呢？”維姬有些同情地說。
亞當擺了擺手，“不管怎麼樣，我們那時發現了在追求‘擬人化’的設計過程中我們掉入了‘恐怖谷’效應中。”
“恐怖谷效應？”
“由於合成人與人類在外表、動作上相似，所以人類亦會對合成人產生正面的情感，而當合成人與人類的相似程度達到一個特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對他們的反應便會突然變得極其負面和反感，哪怕合成人與人類只有一點點的差別，都會變得非常顯眼刺目，從而使得合成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覺。而當合成人和人類的相似度繼續上升，人類對他們的情感反應亦會再度回到正面，產生人類與人類之間的移情作用。”
“原來如此，所以後面的3代合成人——也就是第一代的仿生人在這之後就修正了這個問題，對吧？”
“正是如此，不過那之後由於發生了五日之戰，以及當時對於人工智能自我意識的研究在那時也遇到了瓶頸，一直到了二十年前我們才攻破了這個壁壘。”亞當講的嘴唇有些發乾，他起身重新去吧枱給自己續了一杯，“新一代的仿生人真正實現了人工智能意識和外觀擬人化，我們設法把部件結合的縫隙處減少，不得不佔用的地方也使得它儘可能地看起來美觀，喀戎公司升級的生物材料也讓他們的表面皮膚看起來栩栩如生，他們甚至主動設計了對照人類皮膚表面的溫度循環系統，讓使用者在觸覺上也能得到正向反饋。事實上人們也普遍接受這種程度的改變，同時也能很好的從外觀上分辨出來。”
“那為什麼4.0的仿生人——大眾也把這兩代統稱為lilim，到了下一代徹底抹除了外觀上的這一可具辨識的標誌？”
“你自己也注意到了稱呼的改變，第3代合成人和下一代使用的人工智能都是基於同一系統構架，不斷更新的系統基本上已經趨近完美，所以我們只能轉而在‘產品外觀’上……啊，抱歉我剛才的用詞。得益於喀戎公司之後在生物材料上的突破，使得我們可以為仿生人塑造同樣的肌肉和皮膚組織，並且可以把那些電子布線像血管、神經那樣藏在皮膚和肌肉組織下面，將外體表面的那些結合縫隙都通過新的表層皮膚埋藏起來。但除了把仿生人技術拓展到完美的理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維姬不由得靠近了些發問，“還有一個什麼原因？”
亞當似乎有些不懷好意地朝維姬笑了笑，開口道：“薇薇安，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突入其來的問題讓維姬臉頰一紅，不滿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我們現在還在採訪中。”
“別急，這個問題的確和採訪內容有關。那在《仿生人人權法案》通過的幾年前，你有像大多數人一樣嘗試過lilim伴侶嗎？”
維姬沉默不語，臉頰上感到一陣發燙。
“不要害羞，正是人類與lilim的結合之後才推動了《仿生人人權法案》的出台嘛。”
“我不大想回答這個問題。”維姬睜大了眼睛堅定地看向外祖父，兩隻手在自己面前一劃，示意自己不想再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她也大概猜到外祖父的意思了。
“正如你所提到的，lilim這個稱呼，我們官方從未正式使用過，而是在社會中流行起來的詞。由於從第3代合成人開始，跨越了恐怖谷陷阱的同時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能后。很快地，我們就發現了人們在這些對象上出現了移情效應。”亞當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吧枱邊倚着身子邊倒酒邊說著，“人們開始對那些他們購買回家的仿生人產生了移情，把他們當作真人一般看待，由於仿生人擁有獨立的自我意識和情感互動能力，在日積月累的交談相處過程中，他們中也出現了同樣的感覺。又由於仿生人在設計過程中是比對人體進行設計，所以也可以滿足使用者的生理需求。公司銷售部門在發現這一現象之後才決定再度生產下一型號的仿生人來迎合這種需求。”
“那個時期新聞上的確湧現出了許多人打算將他們購買的lilim作為自己伴侶的新聞，還舉行了正式的婚禮。剛開始還會專門報道，之後大家就見怪不怪了。”維姬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的事情。
“是啊，不過這種移情效應的傳播之廣、速度之快是我沒有預見到的，與最初兩代合成人出現時引發的抵制和批評聲不同，沒有出現擔心仿生人取代人類的想法，沒有視他們為洪水猛獸。好吧還是有一部分人這麼想，像是人類完整教會那批人，我告訴你，這群人就是我們時代的盧德分子……咳咳，但大多數人這次很快就把仿生人納入到了自己中的一員，甚至這之後還通過了讓他們和我們享有同等權利的法案。”
“這是個正確的選擇嗎？”
亞當又喝了一口酒，雙眼低垂，盯着手中緊握的酒杯沉思不語。良久，亞當抬起頭來，看向維姬，“我想這個問題之前我就已經給出答案了。”亞當重新坐回沙發上，看向窗外的風景，“沒人比我更了解他們的自我獨立意識，從智能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的物種了，只是……你也看到了，兩年前匆匆通過的法案在全世界掀起了多大的波瀾，各個倖存地都發生了大規模暴亂，社會秩序一度失控。我們這邊的政府也分離出一部分，帶着殘存勢力逃到廢土上去了，現在還時不時的會對城市發動恐怖襲擊，我們的社會因為對仿生人的意見不統一而造成了巨大的撕裂……新事物的融合需要一些時間。”
維姬看着櫃枱后的那位酒保，儘管他不像他的後來者那樣擁有獨立意識，但維姬還是在他身上恍惚看到了仿生人命運的虛無。“那麼，你覺得他們的未來今後又會朝着什麼樣的方向前進呢？”
亞當默默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拿着杯子，凝視着身旁的玻璃窗，觀看着外面寬廣的景色又亦或只是在端詳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良久，他聳了聳肩：“我不知道，薇薇安，這是實話。我研究人工智能的最終目標就是攻破智能這個壁壘，在它成功的那一刻，我的使命也就結束了。我想要的，僅此而已，維特魯威公司現在也即將走向落幕，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已經實現了它的歷史使命。往後的事情以及仿生人的未來……”亞當轉過身，重新看着維姬的雙瞳，“得到了解放的仿生人們，他們的命運從這一刻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曉吧。”
“這是很好的回答。”維姬舉起酒杯向外祖父致意，兩人輕碰了一下杯口。
“那維特魯威在這之後還會以其他形式存在嗎？您本人有沒有退休計劃呢？”
亞當架起了一隻腿，看向了海岸對面停靠在機場上空的“伊卡洛斯”，指着它跟維姬說，“這個嘛，也許你已經聽說我們之前一直在建的伊卡洛斯號空艇已經完工了……”
“是的，”維姬點點頭，“實際上早上過來的時候我還有幸見到了，非常雄偉……我還看到了上面愛朵露歌姬的宣傳海報。”
“……它暫時會停靠在港口的機場上空，我們之後打算把它由原本的研發基地改造成維特魯威公司的一個博物紀念館，保存我們在人工智能開發和仿生人工程上的一些突破性項目。博物館將對公眾開放，我們希望那些想要了解自己起源的仿生人或者試圖繼續在這方面作出貢獻的年輕人們來參觀學習。”
亞當又抿了一口杯里的酒，繼續說道：“我們還會在上面新設立一個合作實驗室，用來和康嶺醫藥推進新的排斥反應抑製劑以及其他生物醫學的研究。當然了，規模層面肯定要比原來小上許多。就我本人的退休計劃來說……”亞當凝視着維姬的眼睛，“我希望以後能夠多和家人們在一起，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研究上了，這使得我和我的家人們疏遠了不少，我想找回這些時光。”
維姬心裏湧起一陣暖意，維姬凝視着外祖父，他眉間皺紋的舒緩讓他顯得像自己童年記憶里的那般慈祥。母親一定能理解的，不管她和外祖父之間到底有着什麼誤會，維姬開始相信只要她能夠像自己這樣和外祖父面對面的交談，這個家一定能夠再度重歸於好的。
正當維姬還在感受着這番話語的時候，亞當手腕間的手環突然亮起一道眩光，亞當放下了酒杯，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注視着屏幕上的內容，外祖父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隨後有些擔憂地站了起來。之後，亞當抬起頭來對維姬說：“哦，薇薇安，抱歉，恐怕我們的採訪得暫時告一段落了。”
“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嗎？”維姬也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才十點一刻，“但……我還有其他問題……”
“我知道，我也很想繼續和你聊下去，但……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必須去處理一下。而下午還有一個和上校的會議……”亞當思考着，隨即想到，“啊，明天早上和政府的交接儀式結束后，我就空閑下來了，你的採訪稿最遲什麼時候要交？”
“我的上司是那種喜歡催促人的類型……她肯定希望越快越好。”維姬有些無奈地說。
“那這樣，明天交接儀式結束后，到我的老房子那去聊吧，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經常去的那棟紅色的老房子？”
維姬點點頭，“當然，它還在那？我以為那間老房子早該被拆除了。”
亞當笑了笑，“那之後我重新翻新了一下，把外面塗成了白色，但基本佈置沒有怎麼改變。你應該來看看。”
“那……好吧。”維姬合上了本子，一時間維姬也想不出別的方案，“我想我們可以推遲一下下，那就明天見，外祖父。”
“我希望你上午的時候也能來這裏參加交接儀式，那之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吃頓飯。”
維姬聳聳肩，“好啊，反正明天早上我也有幾個同事要來這裏直播報道現場的情況，畢竟是維特魯威落幕的重要時刻，我也想親自見證。”
“那就這麼說定了。”外祖父握住她的手，上面傳來一陣暖意。
兩人並肩從大廈走出，前台的接待員再次向她鞠躬，和之前一樣的簡潔優雅。門外已經有一名男子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注意到兩人後，主動打開了後面的車門。
“薇薇安，你住在哪裏，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了。”維姬擺擺手，“我之後打算回台里一趟，跟維奧拉說明一下。你走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亞當點了點頭，坐上了車，最後關門前還是探出頭來，“那說好了，明天上午再見，薇薇安。”
“好的。”維姬跟亞當揮手告別之後，把兩隻手收回外套口袋裏面，男人把車門關上，與維姬照面時微微頷首，隨後也坐進了車裏。車子發動引擎，緩緩駛出一段距離后就調整到懸浮模式，車輪收起，引擎轟鳴作響，氣浪在草坪上製造出一陣陣起伏的波浪。隨後緩緩上升，朝着天穹之上漸漸遠去了。
維姬望着周圍和剛才進來時別無二致的景色，陽光依舊暖人，草坪依舊綠意盎然，噴泉的水柱依然高高聳立，可自己此時的狀況已經和來時大相逕庭。自己的生活在這之後又將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