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路遠
蒼蒼映天,漫漫流霞。
一絲青煙,裊裊升起,讓那一眼萬里的林海有了一點點生機。不一會,火光爍爍,肉香四溢。
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俊朗少年正專心的盯着篝火上滋滋作響的美味,手上嫻熟的塗抹着用山果藥草製成的佐料,似乎是很享受這個過程。
篝火對面,端坐着的是位穿着月白裙袍的曼妙女子,五官精美如同畫卷一般,此刻正頷首嫣然,柳眉彎彎,抱膝而坐,端詳着少年絕好的廚藝,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映射出一抹動人心魄的美。
眼看着火焰上的兔肉已經酥油軟糯,少年眼中精光閃過,麻利的捏起一撮鹽巴輕輕一撒,小心翼翼的撕下一條兔腿,得意的笑道:“師姐,嘗嘗吧?”
女子笑靨如花,卻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去,而是忍不住向一旁瞥去,視線隨之落在了不遠處,在那火光微弱,視線昏暗處,倚卧在巨大樹根的人影上。
少年會意,恍然大悟般立即起身向那身影處走了幾步,畢恭畢敬的將手裏那香氣四溢的美味托起,朗聲道:“前輩,請用!”
只是這話說出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幽暗之中沒有一絲絲的回應。
少年似乎倒也並不覺得意外。
十日前,二人在萬仞崖壁中採藥時,竟偶然發現一位爛醉如泥的中年人,若非是被崖壁上蜿蜒茂盛的藤蔓掛住,只怕早就墜入深淵,為鳥獸食了。次日,這人酒意退去,卻只是看了一眼二人,便昏睡過去,如眼前這般爛泥一樣,不食不語。
二人深知,將他留在這猛獸萬千的深山中,必死無疑,也顧不得行程緊湊,不得不在此逗留,至今已有十日。
可是這十日,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依然是那般如同爛泥,依然是沒有言語,依然是湯水不進。
果然一如往常,沒有任何驚喜,少年微微輕嘆,轉身要走。
便在此時,一聲嘶啞的慘笑聲驟然從身後傳來,彷彿夾雜着千年的遺憾與不甘,縱然是無關之人,聽到了也依然會為之神傷。
如同看到深陷泥潭的老友掙脫束縛一般,少年豁然大喜道:“前輩你終於醒了!”
片刻之後,三人圍坐篝火,一人吃兩人看,雖然都未言語,但少年二人也是這十餘日中第一次詳細的打量眼前這個陌生人,只見他高瘦精幹,身着黑金錦衣,袖領皆是亮紅異獸,雖已殘破,但絕非凡人,面部因這些時日的墮落放任而鬚髮散亂而無法直視,但隱約可見的五官輪廓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凌厲。
少年心中困惑,如此非凡的人物,怎麼竟會如先前那般渾渾噩噩,毫無生趣。
“小子,你做的兔肉很好。”聲音依然嘶啞,但顯然比先前好了很多,“只是這仁心果汁水略微苦澀,以後不要用了。”
少年微微一笑應道:“前輩慧眼如炬,這仁心果口味確實苦澀,但也有祛濕排毒之奇效,一旦前輩蘇醒過來,對前輩的身體恢復大有助益,所以,這十餘日間我每次都會用到。”
那人聞言微微一怔,似乎對眼前這個少年人的回答頗感滿意,輕輕笑道:“如今天下紛爭,人心險惡,像你這樣心性的少年人不多了。說起來,若非你二人搭救,我恐怕已經葬身獸口,屍骨無存了。”
少年謙道:“前輩言重了,在下林塵,這是我師姐林姿,我二人能路經此處,又恰好能在萬仞崖壁上發現前輩,也皆是緣分使然,前輩不必掛懷。只是…只是前輩顯然並非世俗凡人,
究竟所遇何事,怎麼會如此般生無所戀。”
“哀莫大於心死。”一聲哀嘆,夾雜着無盡的遺憾與失落,“我窮盡一生也想逾越的山峰,我夢裏都想要戰勝的那個人…他卻走了,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劫難可渡,心魔難平,想必前輩與那位前輩雖是對手,但更為知音,高山流水,我想,那位前輩也不願意看到您放任墮落吧。”林塵拱手道。
那人聞言沉默片刻后,突然縱聲大笑,帶着打破桎梏般的肆意,彷彿是擠壓在心底里多年的鬱悶都如火山般爆裂而出,也帶走了這些時日來所有的落寞與心殤。
過了許久,林塵見他逐漸平靜,想是已發泄出來,輕聲問道:“相處十餘日,還不知前輩名諱。”
“故人已去,初心泯滅。從今天起,我便叫無心。”聲音不大,但卻極為深沉。
林塵與林姿二人對視一眼,雖然有點意外,但聽他如此之言,應是已暫時跨過心魔,不會再自暴自棄了,當下便一齊恭敬道:“無心前輩。”
“我看你二人行囊繁重,卻不走官道而取徑如此深山,想必是有要緊之事遠行,這些時日讓我給耽擱了吧。”無心輕笑回應道。
“確實不瞞前輩,我與師姐二人,自蜀中趕赴北涼,取道趙地,萬里之遙,所以皆取捷徑而行。”林塵道。
當今天下,帝脈孱弱,諸侯爭鋒,在近百年的不斷攻閥兼并中,依然還有大大小小十六方諸侯,其中又以岐、信、涼、越、楚、趙、晉等最為強橫,千乘萬騎,雄兵堅城,大祟皇室早已名存實亡。
其中涼國原本地處幽寒北地,窮山惡水,但卻在歷代涼王嘔心瀝血中逐漸壯大,至上代涼王時早已鯨吞了大小十餘國,幅員萬里,帶甲百萬,若不是被岐、晉、趙三國幾次慘烈的史詩血戰所阻,恐怕兵鋒早已席捲天下。
然而或許是國運使然,十年前涼王暴斃,就在諸侯如釋重負、普天同慶一般的酒宴還未結束之時,一個原本毫不起眼的涼王妃子慕容青祠卻橫空出世,僅僅兩日時間,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掌控涼國朝堂,其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縝密,皆令世人驚嘆。此後十年,涼國更是在慕容青祠的掌舵下,非但沒有一絲衰退,反而更加兵強馬壯,國富民豐,進取天下的氣勢較以往歷代涼王,更為凌厲。慕容青祠的聲威也隨之達到頂峰,雖為女子之身,卻堪為一代雄主,世人皆稱其“女帝”。三年前,在涼國諸臣多次上表勸進后,慕容青祠最終做了天下諸侯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昭告天下,定於今年的九月十五日,於涼國的發跡聖地滄海龍鱗山祭天登基。
此昭一出,天下震動,除越、趙二國之外,十三國諸侯立時聯發檄文聲討,越國曆來雄據南國,與北地的涼國無所瓜葛,倒是情有可原。但身為涼國三大世仇國的趙國卻令人意外的非但沒有和諸國一共厲兵秣馬,聯合一致,反倒是突然全面倒向涼國,第一時間譴使稱賀,更是在邊境偃旗息鼓,拆塔撤樓,儼然臣服之相,倒讓全天下深為不解,這其中到底是因為震懾於北涼的兵鋒,還是因為慕容青祠的無雙智計使然,就不得而知了。也正是因此,使得原本岐趙晉三國對北涼南境長達萬里的封鎖成為徒勞,涼國與天下諸國的商貿信息皆可通過趙地輾轉完成,而趙國也便從此成為了通往涼國的唯一途徑,是以此時,天下皆以“趙人無骨”來諷刺其自甘墮落,與涼國狼狽為奸。
“自蜀中前赴涼國?莫非你二人乃是神音之人?”無心略有所思,淡淡問道。
林塵與林姿二人不自覺的看了對方一眼,-心中帶着同樣的疑惑,林塵微微笑道:“無心前輩真是高深莫測,我與師姐確實是神音山門人,奉師尊之命,趕赴北涼瑩都,為朝京王續命。”
無心聞言,似乎是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卻搖頭輕笑,略帶不屑之意。
林塵見狀,頗為不解,便問道:“前輩,這是何意?”
無心收回笑意,淡淡問道:“神音仙山,醫道通玄。只是,你二人真的了解這位大涼朝京王嗎?”
“世人皆知朝京王乃是北涼朝堂上唯一對北涼女帝有所制衡之人,更是北涼朝堂中力阻北涼鐵騎南下的魁首人物,也正因如此,縱使朝京王重疾在身,女帝依然極盡打壓,以女帝的昭昭野心,朝京王若是病入膏肓,對天下而言,必將地動山搖,屍山血海。”林塵侃侃回道,言語中對這位朝京王敬佩之意盡顯。
“地動山搖?嘿嘿,好一個地動山搖!”無心聞言,驟然一笑,並未再繼續就此說下去,話鋒一轉道:“既然如此,你們便速速啟程,就此別過吧。”
“既然前輩心魔已祛,我與師姐二人也正想拜別,萬水千山,前輩後悔有期。”林塵朗朗說道。
“這個你們收好,有朝一日,或許用的上。”殘影綽綽,一塊青黑古玉便從無心袖中甩出。
林塵穩穩接住,只見這古玉溫潤剔透,流光爍爍,必是絕世之物,心中本就對這個朝夕相處了十多日的陌生人有一絲親切之感,此時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心中也略感酸楚,鄭重拜別道:“江湖路遠,前輩莫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