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屠神(1)
自從易家出事後,本就寡言的易孤雲便逐漸習慣了獨來獨往,但有趣的是,他從來便沒有覺得將自己孤立起來會是一種將來能成事的好辦法。
——所以他將這種在自己身上行不通的理念貫徹到了聽雨身上。
“我不喜歡和那些小孩玩,”被易孤雲丟進了一所課餘培訓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分明比那些同學還小的聽雨回家后倔頭倔腦地提出了抗議,“他們好幼稚。”
易孤雲和莫依眠對視了一眼。
“而且那些老師教得也好無聊,”她撇着嘴角,垂下眼擺弄着一疊習題冊,“那些東西我早就會了。”
——狼家的遺孤,被複仇的執念如影隨形地一路催逼,尋求高效的她並沒有什麼耐心來虛與委蛇。
“嗯,”易孤雲在沉吟了片刻后居然承認道,“是我失慮了。”
莫依眠揚起了眉。
“那隻小笨狼確實需要學會如何與人周旋···”
“是的,”易孤雲沒有看她,只是注視着握住劍便往後院走去的女孩,“你說的沒錯,大部分人確實可以從學校里慢慢培養日常所需的社交技能,但是她的‘日常’,不會出現在‘象牙塔’里。”
易孤雲也不是什麼做事拖沓的人,他很快地便鎖定了能為自己提供有效價值的角色。
“一個女娃娃能成什麼事?”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像是很不情願地接待了他,在知曉了對方的目的后,他更是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易家小哥,你可別為難我老錢,這是賠本買賣!如果是個資質好些的男娃子我還能考慮一下···”
眼神深邃,易孤雲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半晌,他緩慢地開口。
“她姓西門。”
原本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訴苦的中年男子突然收住了口,他遲緩地將視線移回了對方的臉上,四目相對,他嘴唇像是虛弱地蠕動了一下。
“她是西門先生的女兒?”
他小聲地確認道。
易孤雲沒說話,但很多時候,其實沉默就是一種最有力的回復。
錢老五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顯得異常的心煩意亂。他抹了抹自己的禿頂,又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臉。
“她不能用這個身份跟着我。”
“嗯。”
“她在我這邊會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
“嗯。”
“事情做的不好,我會罵她的。”
易孤雲沒有再接話,他只是很輕微地扯起了嘴角,冷峻的臉色透着股說不清的諷刺。
——對遭受了滅門之災又一路顛沛流離的女孩而言,這些“折磨”簡直微不足道的引人發笑。
錢老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吧,”他說,兩眼卻只盯着地面,“讓她來我這邊吧。”
於是,這禿頂中年男子身邊便多了一個人。
她一會兒是他親戚的女兒,一會兒是他收養的小孩,一會兒是他朋友的侄女。
他會帶着她出去開會,就那樣讓她坐在角落裏安靜地聽,等晚上再要求她復盤整個會議;他會讓她給幾個公司的財務打下手,坐在桌邊做那幾十張幾百張枯燥的表格;他有時會提前和客戶打好招呼再讓她去跑腿,有時卻又故意不說,讓她拎着禮物去碰一鼻子的灰。
女孩有些躁,性子又倔強,面對故意刁難她的客戶們也不懂怎麼打圓場,只知道用那對寫滿了陰鷙的雙眸狠狠瞪着他們。
錢老闆也確實沒對她客氣,他會大聲呵斥她。
“怎麼,西門家的大小姐是看不慣這種套路么?”他厲聲道,“忘掉你的過去,忘掉你的身份,你現在只要想着怎麼把我的事情辦成!”
“不屑嗎?只會用劍說話嗎?只知道把任務解決,不管以後的發展了嗎?考慮過將來的路嗎?”
女孩不是那種會低頭認錯的脾氣,梗着脖子倔頭倔腦和對方死扛。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不會去思考反省。
狼家的幼主突然有些茫然。
——是呀,等大仇得報,她又要做什麼?
她可以做什麼?
要振興西門,要維護好自己父親的家業,要將其發展壯大···
——但,那具體要怎麼做呢?
“你的人生,難道只有復仇一件事嗎?”
“被這種短期的點狀目標所局限,只會讓你的視野變得狹隘。”
這種思維對年紀尚幼的女孩來說,實在有些晦澀難懂了。
小聽雨開始翻閱過去的新聞報道,又默默關注起了世界的前沿科技。
“當老闆,”錢老闆吸了口雪茄,對她慢條斯理地講着大道理,“定好方向,把錢管好,把人用對。”
——每個字都很簡單,每句話都很淺顯。
但操作起來怎麼就這麼難呢。
“你缺經驗。”錢老闆撣了撣煙灰,一句話說的簡明扼要。
他底下的場子很雜,女孩用心了起來,她開始讀一摞一摞的文件,仔細地寫好批註,再抱着文件賠着小心去請教前輩們。
錢老五一直在觀察着她。
“這是傑克。”
某天,他帶她見了一個少年。少年一頭深金色的短髮,凌亂地透着股玩世不恭。他叼着煙,嘴角微勾着有些不羈,歪在沙發上頗為痞里痞氣地乜着眼打量着女孩。沙發用的是深褐色的意大利頭層牛皮,那厚重的質感襯得他愈發地輕浮了起來。
錢老闆看了她一眼。
“你和他出去玩玩放鬆一下。”
——出去玩玩放鬆一下。
聽雨揉揉鼻子,側眼像是漫不經心般地關注着正專心解讀着歷史本文的考古學者。
艾尼路扛着黃金棍大喇喇的站在一邊,眼神有些傲慢地注視着她們。
“上面寫着什麼?”
“稍候,”發現了海賊王留下的歷史本文文字而心下暗驚,但羅賓維持着語氣的平穩,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依然平靜地像是在筆記本上摘抄着什麼,“還需要一點時間。”
——相當堂而皇之的在拖延呢。
聽雨有點想笑,但考慮到當前的情況,她還是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轉轉眼珠,西門家大小姐很配合地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神”閑扯。
“你想去月球?”
“月球?”
“傳說中的‘無垠大地’。”
“只有那片土地才配得上我‘神’的身份。”
“你有考慮過呼吸的問題嗎,那邊沒有氧氣。”
“耶哈哈哈哈,我的方舟上有供氧裝置,”掏了掏耳朵,艾尼路顯得有些自得,“那可是我親自設計的。”
——有一說一,這傢伙真是天賦驚人。
能無師自通學會見聞色,能在空島上自行研發出飛船,能一舉當上“神”統治整個國度···
聽雨摸了摸下巴。
——要不是性格過於自負又沒有被人打擊過···
【缺經驗。】
那禿頂中年大叔直白的言語放至今日依舊適用。
——過早地沉迷於天賦的便利了呢。
“嗯···”艾尼路懶散地往遠處瞬了瞬,“好像有兩隻蒼蠅···”
尚未等聽雨張口問詢,他便隨意地將指一點。
一聲悶雷炸起,強大的電流白光縱使相距甚遠且在郎朗青天之下仍是肉眼可見。
羅賓低着頭好像在寫着什麼,兩眼卻暗暗往聽雨那兒看去。
女孩臉色平靜,陽光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暈了層淺淺金黃。她垂眼玩弄着手中的摺扇,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羅賓總覺得有些奇怪。
——在這種時候,等待作為橡膠人的路飛確實是個相對穩妥的選擇。
只是···
——行事霸道的狼家少主,什麼時候會一味地走保守路線了?
天夜叉也好,CP9也好···
筆尖在紙頁上驟然頓住,羅賓神情未變,心裏卻猛地湧起了股說不出的煩悶。
——難道,這隻瘋狼是在···
“嗯?”見羅賓停住了動作,正悠閑地探視着下方動靜的艾尼路慵懶開口,“解讀出來了么。”
微微地沉默了片刻,羅賓忽然合上了筆記本:“嘛,”心裏堵着氣,她相當心平氣和地語不驚人死不休,“上面記載着古代兵器‘海王’的所在地呢。”
“啪嗒!”
聽雨一個沒拿穩,原本在指尖平穩旋轉着的摺扇瞬間便砸在了地上。
——這女人怎麼突然不按常理出牌!
羅賓往她那兒瞥了一眼,卻見那素來沉穩的狼家少主正震驚地看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又像愕然又像不知所措,竟是一副驚呆了的模樣。
“···”
完全沒想到一時賭氣說出的言語居然會收穫如此優異的效果,羅賓難得看到對方這樣“呆傻”的樣子,離奇地有種惡作劇莫名成功的感覺,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笑一笑。
“哦?”艾尼路饒有興趣地揚起了眉,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她們,“在哪裏?”
“阿拉,有些遠呢,”收回了自己的思緒,羅賓雲淡風輕,“不過按照剛才說的方舟箴言的速度,應該還挺快的?”
見對方只是避重就輕地顧左右而言它,艾尼路危險地眯起了眼。
“我不喜歡自作聰明賣關子的女人···”他拖着長腔,眼中閃過了一絲惡意,“而且···”
心中警鈴大作,未等對方把話說完,聽雨顧不得繼續揣測那女人的想法,當機立斷地將摺扇插回身後褲腰,徑直便朝羅賓那兒撲了過去!
“你們的朋友好像已經在下面等了很久了!”
說時遲那時快,強大的電擊猛然自天空一道道劈下,地表石磚幾乎於瞬間便被狠狠碎裂。空島的浮雲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威力,巨大的黃金座鐘伴着碎裂的磚塊一同自天砸落!
聽雨不假思索地一把抱起羅賓,藉著尚未熟練的見聞色,她在不斷下落的巨石上縱躍着躲避猛烈的雷擊。
“你···”饒是在商場中沉浮多年,西門家僅存的嫡長女卻根本想不通對方為什麼會如此輕率地暴露“海王”的存在,“你···”
一言未發,羅賓沒有理會鋪天蓋地的巨石岩塊,伸手不怎麼客氣地帶住了聽雨的后領。
果實能力發動,由無數只手形成的巨大雙翼在她身後展開,花花果實的能力者輕鬆地便將她直接帶離了岩塊的包圍圈。
不怎麼介意地拂去了身上的細小碎石,羅賓低頭看向了似乎還沒有回過神的瘋狼。
女孩的偏袒,過於直白,宛如曙光初現時海面上的那抹絢爛朝霞,年輕的熱烈而不知收斂。
歪着腦袋探究地看着她,羅賓抿了抿唇。
——太過用力的執着,走不遠。
她見過,她也經歷過。總有那麼些不信邪的人無視於那高額懸賞而自負地想將她納於麾下,可是那輕狂而張揚的信誓旦旦終究會被無盡的炮火和甩不脫的追蹤染上嫌憎厭惡的渾濁。
聽雨依舊有些在狀況外,只是仰着頭愣愣地看着她。
羅賓已經習慣了,從最初那小心翼翼的將信將疑而逐漸變得麻木,好像一名不帶任何感情的旁觀者,機械地注視着他們如同划入既定軌道上的情緒變幻,按部就班地及時抽身而出,絕對不會拖泥帶水地牽扯不清。
女孩還在看着她,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不解。女人垂眸,靜靜地對上了她那對清澈的眼眸。
她抬手,輕輕彈了彈對方的額頭。
“不要做多餘的事。”
她發現自己在不安,分明對背叛和放棄早已習以為常,但她還是希望至少能把這個過程拖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自己是在害怕嗎。
害怕這對眼眸在看向自己時,也會露出那樣不加掩飾的憎惡。
羅賓有些不願去想這樣的可能性。
【羅賓。】
腦中一個理智的聲音在冷酷地提醒她。
【你不該的。】
然而聽雨眼神中的困惑更甚。
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羅賓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她說,“你不用特意壓抑自己來配合我的節奏。”
“該死的——!”不遠處綠藻劍士的惱怒聲遙遙傳來,男人暴躁地從地上彈起,狠狠將一塊巨石從自己身上用力甩開,“差點就摔死老子了!”
——不,正常來說確實是會喪命的。
此刻並不是什麼互訴衷腸的好時機,羅賓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她還是抓緊解釋了一句。
“之前避免和海軍起正面衝突也好,在海上戰鬥也是,包括現在的迂迴策略···”
她頓了頓。
“——你不用太顧忌我。”
看到了女孩臉上略顯遲疑的神情,猜出了對方的擔憂,她想了想,最後卻又是像在安撫她般的補充道。
“如果我覺得不妥,我會告訴你。”
“你們兩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當前的煞風景,索隆提高了聲音喊道,“之前都去哪裏了!難道迷路了嗎?”
——這是誰給了他的自信!
畢竟年輕,又沒有什麼處理過感情的經驗,聽雨默默聽着羅賓的話覺得好像哪裏都對,卻又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焦躁。看了眼正彙集起的人群,她稍稍權衡了番當前的情勢,只是對羅賓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先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神”解決了,再來處理這個女人的事。
聽雨轉身朝索隆那兒走去,情緒未平,暴躁得多少有些心煩意亂。
“瘋狼。”羅賓喚住了她。
有些不情願地頓住了腳步,聽雨微微回過了頭,卻和那對看不出什麼情緒波瀾的湛藍眼眸對上。
像是在心中做了什麼決定,從來沒有耗費太多精力在提升自己戰鬥力上的惡魔之子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
她安靜地開口。
“——有沒有能力,和願不願意使用它,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