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對峙(5)
羅賓回家時,聽雨正在顛鍋。
嫩黃的蛋液在鍋中柔軟地捲起,鬆鬆地裹着流心凝成了形狀。
廚房中瀰漫著牛肉咖喱的濃香。
女孩從容不迫地將鬆軟的蛋餅抖在了壓成紡錐形的咖喱炒飯上,拿起尖刀嫻熟地一劃,蛋皮裂開,尚未完全凝結的蛋液流心順着緩慢綻開的薄嫩蛋餅溫暖地淌下。
她舀起兩勺粘稠的咖喱醬汁,在上淋出了漂亮的曲線。
斜倚在了門邊,羅賓靜靜地注視着對方的動作。
小傢伙應該知道自己和安琪爾的那場友好交流了。
她很好奇這頭“瘋狼”對此的反應。
似乎是覺察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女孩回過頭,看見她時便衝著她笑,淺淺地露出了八顆牙,眼中漾着溫和的水光粼粼。
她說,可以洗手吃飯了。
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微微一蜷。
聽雨沒有在吃飯之時談正事的習慣。
所以儘管女人一直在用沉思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還是維持着食不言的良好餐桌禮儀,雖然吃得很快,但依然循規蹈矩地每一口都要嚼上起碼25次。
咽下最後一口蛋包飯,她放下勺子,仔細拿濕巾擦了嘴,這才抬頭平靜地對上了女人那雙湛藍的眼眸。
“你——想要問我什麼問題嗎?”
語速緩慢,女孩平心靜氣,臉上神情毫無波瀾。
羅賓發現對方的氣勢有些變了。
不是那個會在自己面前臉紅害羞手足無措的小傢伙,也不是那個位屈於自己之下會聽從她指令的巴洛克華社員工。
這個年紀小了自己快十歲的女孩在用她“老大”的身份,以一種很平等的地位與自己談判。
她甚至可以察覺到對方身上隱隱傳來的壓迫感。
她抬了抬眼,筆直看進了她那雙深色的眼眸。
眉目寡情,女孩的眼裏有着疏離的淡漠。
聽雨覺得自己有些煩躁。
她很想習慣性地去咬自己的嘴唇,但她及時地將這個明顯表現出自己沉不住氣了的表情控制住。現在這個狀況,不適合她做出這樣浮躁的舉動。
她從來沒有遇見過目前這樣的情況。
狼家的規矩很嚴,若是有人欺惹到成員身上,內鬥便酌情根據家法幫規伺候,外斗則必定是要成倍還回去的。
有這樣一個強力的後盾,可能也是為什麼她的手下總是會那樣忠心的原因。
聽雨很照顧自己人,在她穿越之後,她把這條規矩也一併帶了過來。
但目前這個處境對她而言,着實有些棘手。
羅賓不是她的人。
但安琪爾是。
她沒有袒護羅賓的立場和身份,卻有向她“要個說法”的義務。
儘管她相信安琪爾並不會去介意這些,但聽雨從未因為自己身居高位便玩忽職守地逃避責任。平常時期,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事情失控,她比任何人都更苛責自己。
她的率性而為與心高氣傲是建立在她親手打下的資本上的。
然而撇開這些,羅賓卻是她想要追求想要去哄去寵的女孩子。
從未有過感情經驗的聽雨對這情形措手不及,只覺得自己當前很是茫然無措。
她緩緩捻了捻手指。
“我昨天和你那位朋友聊了聊,”羅賓喝了口咖啡淡淡道,“她對你評價很高呢。”
她說,老大待他們都很好。
她還說,老大對她沒有惡意。
“西門聽雨,”羅賓支着下巴兩眼直直地看着她,臉上像是在笑,眼中卻帶着與對方如出一轍的淡漠,“你為什麼會停留在這裏?”
聽雨抿唇卻是笑了笑:“這是遲來的面試么?”她抬眼細細掃過了對方的臉龐,這才緩慢道:“你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她默默在指間擺弄着一張瘋狼的撲克牌,“你可以直接問,我不會騙你。”
女孩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努力壓抑着什麼濃烈的情感。
羅賓覺得自己眉心莫名一跳,一句問話便涌至了口中又很自然地吐出。
“你想和克洛克達爾找一樣的東西么?”
女人這樣問她。
聽雨突然覺得很好笑,她也確實真的笑了出來。
“抱歉,”她看到了羅賓臉上的表情,知道對方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正色道,“我只是覺得,我們一個是最高司令官兼副社長,一個是專門處理疑難雜症的‘危機時期’,然而聚在一起這樣理所應當地···表現出絲毫沒有準備對巴洛克華社忠誠盡心的態度,是不是有點太不給沙鱷那王下七武海面子了。”
她以為羅賓也會笑一笑,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冷靜地看着自己,並微微皺起了眉。
聽雨不自在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她覺得自己更喜歡女人很“不老實”地來逗她,而不是現在這樣兩人極為正式地在桌邊談話。
這種嚴肅的氛圍讓她很沮喪。
但她知道對方不可能會輕易地來信任自己。
聽雨垂下了眼,有些自責。
羅賓一路走來被不斷地出賣不斷地放棄,普天之下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她當然會來懷疑自己接近她的動機。
唯一支撐她的就是找到真正的歷史文本,這裏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當然會來警惕自己是否會破壞她的計劃。
聽雨終於忍耐不住地咬起了唇角。
她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只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知道歷史文本,我也知道這個國家的某個密室里有這麼一塊東西。”
聽雨原本是沒有準備如此單刀直入的。
但她很擔心羅賓會認為自己想去摧毀阻礙她的夢想。
“我不是因此而來,也無意去爭奪所謂的古代兵器。”
她遲疑着,終於將最讓她糾結萬分的話說出了口。
“有什麼問題你都可以直接來問我,我不會騙你,我也不會覺得受了冒犯,”她甚至期待着羅賓會主動地想去了解她,“但是···”她喉間滑動了一下,有些艱難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她驟然頓住,像是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將方才有些軟弱的語氣變得稍微強硬了一些。
“我想請你不要對我的人動手。”
感受過上次夜店中對方那凜冽的威懾力,女孩現在的氣勢簡直柔順得像只努力呲牙唬人的小奶狗。
羅賓盯着她,微微眯起了雙眼。
她反覆提到不會欺騙自己。
她是希望得到自己的信任么。
“你停留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麼?”羅賓突然問道。
“一部分的原因是準備人手,積累實力,”聽雨兩眼不眨很快地道,“後面的路不好走。至於另一部分原因,我要以後才能告訴你。”
——因為那個“原因”,是你。
聽雨用力地捏緊了自己躲在桌下的手。
“你劍術這麼強,為什麼之前一直默默無聞?”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為什麼你的背景完全調查不到,彷彿這世上沒有你這個人一樣?”
“我之前待的地方比較隱秘,它叫華國。”
羅賓皺了皺眉,她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不過對方的有問必答讓她覺得有趣,所以她選擇繼續問了下去。
“你的身世背景?”
“武學世家,父母雙亡。眾親叛離,流亡在外。”
羅賓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聽雨揉揉鼻子,又弱弱地添了一句:“後來我領了一幫人打回去了。”
羅賓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這就是你上次說‘我們可能是這世上最能理解對方的人’的原因嗎?”她眼神帶着些薄涼,“小朋友,這是大海賊時代,年紀幼小便父母雙亡的不在少數。”
聽雨抿了抿唇,忽然有點賭氣地道:“我六歲看到我父親被分屍目睹我母親被謀殺眼見家族大宅變成一片血海,流浪在外同時被黑白兩道追捕。我是西門家的遺孤,身上有一份劍譜據說可以毀天滅地重構世間規則。”仟韆仦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到羅賓正在用一種極為深邃的眼神注視着自己。
“那份劍譜不全,”聽雨莫名感覺對方看自己的目光有點讓人心裏發毛,“至少我覺得不全···”
羅賓微微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閉上,半晌才慢慢道:“抱歉,我沒有聽說過你的事情。”
女孩哼哼唧着,別彆扭扭地低着頭:“不相信也沒關係,反正···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和別人講我的過去。”
女孩有些委屈。
她的驕傲不允許她用這段經歷來博取別人的同情。
她甚至厭惡着年幼時的自己,那樣的弱小,那樣的被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珍惜的人想要保護的人被一個個地···從這個世界上帶走。
那樣無力的感覺她不想承受更多。
但這不意味着當她終於說起這段過去的時候,別人可以去質疑她。
來自女人的懷疑更讓她覺得難過。
她垂着腦袋,可憐兮兮地玩着那張瘋狼的卡片。
——真難看。
她想。
——簡直像是在故意吸引對方的關注而搖尾乞憐。
——而且她還並不相信你。
女孩抿着唇,臉上透出了點倔強的孤傲來。
算了,不信也無所謂。
小狼崽子動了動自己的爪爪,委屈巴巴的恨不得把自己團成一個毛球來逃避現實。
眼前的女孩已經徹底沒了方才那股掌控着一個集團的老大氣勢,羅賓看着對方微紅的眼圈,不知為何覺得心中有些歉意。
“你又為何出海?”她將話題岔開。
聽雨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角,語氣頗有些自暴自棄的。
“這個目前也不能告訴你。”
——為了找對象而出海這樣的理由自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聽雨在心裏哼哼。
——而且說了這個女人也不會相信自己。
——哦不,她可能還會故意疏遠自己。
聽雨越想越覺得挫敗。
羅賓微微揚起了眉。
不欺騙等同於什麼都不說么?
她撐着側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對方,倒是沒有糾纏下去。
“只是目前不能告訴你,”聽雨似乎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回答像是在鑽空子,便強調道,“以後,以後就會告訴你的。”
——等我證明我可以保護你,你真正信任我的時候。
聽雨以西門家的大小姐和狼家的少主身份,慎重其事地在心中像是起誓一般地暗道。
羅賓聞言卻是頗為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以後?
自己還有以後么?
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笑意中的苦澀,聽雨皺起了眉,正當她絞盡腦汁試圖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語,一陣電話蟲的聲音便突兀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羅賓掃了她一眼,起身離去。
聽雨待在客廳,拿額頭抵着餐桌,很是懊惱地嘆了口氣。
——不會哄女孩子開心怎麼辦,在線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