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155
她說的好似荒誕,卻又不無道理,出家人四大皆空,她在他眼裏若不是空,為何他卻不敢面對,不敢承認,他又為何,在佛前跪了一夜。
但了空是不會承認的,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想明白,這埋入他心底的種子,到底是什麼。
他面色不變:“施主好口才,只是貧僧修行多年,早已心緒平和波瀾不驚,施主以為是,便是吧,做口舌之爭實在無用。”
江無瑕轉了轉圓溜溜的杏眼,她這不服輸的盡頭又上來了,非要跟他說個分明。
她瞥見了池塘中的蓮花,其中有一隻粉色的是荷,綠綠細細的莖伸出來,粉白相間的花瓣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她指着那隻荷花:“大師,你看那隻正在被風吹動的荷花,你說是風吹動了它,還是它隨着風在動?”
了空順着她纖白的手指往外看,看到了那隻微微搖動,開的正艷的荷花,他下意識想脫口而出,自然是風吹着它動。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池塘中都是睡蓮,乖巧的貼着水面生長,或是依附着寬大的蓮葉,而唯有這一隻荷花,了空竟然從它搖曳的身姿中看到了一種肆意,驕傲的綻放着自己的美,跟身邊這個姑娘,簡直有些異曲同工的微妙相似。
這個問題是個陷阱,但了空還是如願的跳了下去。
“不是風動,也不是蓮動,是心動。”
江無瑕笑的眯了眼睛,高興的拍着手:“大師,你承認了,你心動了。”
了空忽然有些釋然,是了,是他心動,是他不敢面對,所以才會恐慌的向她的佛告罪,想以此讓自己重新心如止水。
那顆掉入心湖的小石子並非讓漣漪漸漸平靜,反而在深處攪起旋渦,那旋渦越來越大,最終成為了滔天巨浪。
他坦然的承認了,不僅是承認自己詭辯上的失敗,也是承認自己的動心。
了空面色溫和的看着她,絲毫沒有怪罪她,更沒有因為掉入了她的語言陷阱而惱羞成怒。
而江無瑕本就是個,若你非要跟她爭個高低她就不服輸一定要贏,而若你退讓體貼,她反而會主動不好意思,覺得羞愧的性格。
於是,當了空面色逐漸溫和,且並沒有生氣的時候,她卻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是不是欺負人家太過了呢。
“抱歉……”
了空訝異,這個驕傲的像個小鳳凰一樣,毀了容也毫不在意依然自我的發著光和熱,除了在經受身體像被撕裂成碎片一樣折磨時,才會哭泣的姑娘,居然在跟他道歉。
“我不懂佛理啦,只是聽過一點佛家典故,故意賣弄賣弄,大師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計較。”
她雙手合十,上下搖擺了幾下。
像是寺廟裏站起來討食的貓,了空這樣想着。那隻胖乎乎的貓,總是喜歡圍着人腳邊蹭來蹭去,討食的時候,就像她現在這樣。
為自己的想法覺得愉悅起來,了空的臉上忽然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一個英俊卻嚴肅的男人,忽然笑了,這種魅力的加成,是巨大的。
至少江無瑕就看得呆住了。
哪怕她遇到過無數英俊男人,甚至有像宋缺那般,風姿絕世的美男,但眼前的了空大師,卻依然不會被遮蓋了光芒。
她現在才終於知道,在小甜水巷她買的那些艷情話本子,為什麼好些都是妖怪和聖僧,聖僧佛子,身上這種除塵世外的氣質,不死紅塵俗世中人的模樣,就是會叫人一見傾心。而尤其是他們身上禁慾的氣質,卻像是隱隱的鉤子,鉤的人心癢難耐。
誰不想將神佛拉下神壇,看着這些斷情絕愛的佛子仙子墜落凡間,為自己陷入愛情中的樣子,確實是很大的誘惑,而人本身,便是一種越是禁忌便越是想要去做,具有奇怪劣根性的生物。
江無瑕完全理解了,慈航靜齋的仙子們,為何會受到追捧,只要想到那些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仙子,為自己墜入紅塵,陷入愛欲,這實在是個不能叫人拒絕的巨大誘惑。
凈念禪宗的早膳,也全是素的,但江無瑕並不會說飯食不合適之類的話,在某些方面,她實在懂事體貼的過分。
而院中,碧秀心飄然而至,她是慈航靜齋的弟子,慈航靜齋乃是地尼創派,與凈念禪宗的創派祖師天僧,二人是師兄妹,直到現在慈航靜齋的弟子們還會稱凈念禪宗的和尚們一聲師兄。
所以並沒有人阻攔梵清惠。
看到了空,碧秀心略一頷首,便算是打了招呼,而看到毀容了的江無瑕時,碧秀心卻怔愣,眼中露出無法言說的心痛。
幾百年不曾出現的先天道胎,還沒入他們慈航靜齋的門下,便受了如此磋磨。而江無瑕又是她的朋友、知音,身為慈航靜齋在外行走的弟子,碧秀心雖一直彬彬有禮,謙遜隨和,但她的內里是高傲的。
不是誰都能得到她的承認,被她視為知音的,就算是那位祝玉妍,論美貌她也覺得祝玉妍不過與自己旗鼓相當,而在氣質出塵上,還是自己更勝一籌。
這江湖朝堂,唯一能叫她在容貌和音律上自慚形穢的,唯有江無瑕。
而現在,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碧秀心並不覺得竊喜,只為她感到難過,她是一位真正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為何上天要讓她受這樣的折磨。
碧秀心不說話,只是用那雙美眸靜靜的看着她,就已經叫江無瑕感覺到她的難受和惋惜。
雖然在食肆中,她擅自做主,將她劃歸到了慈航靜齋的麾下,又擅自為她做決定,但此刻,感受到了碧秀心是真心實意的為她難過,江無瑕就不想再計較之前那些事。
她笑了笑:“我沒事。”
碧秀心微微嘆氣,見江無瑕是真心實意的笑,並沒有因為毀容而自怨自艾,讚歎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一股油然的敬佩。
若是她自己,遭遇這種事,毀了心愛的美麗容貌,一定不能做到像她這般淡然。
這個姑娘,心性之堅忍,便是很多男子都不能及,如果是她,她一定能將慈航劍典修鍊至閉死關,直到破碎虛空,叫慈航靜齋更上一層樓。
而看到她這般堅定,碧秀心下定了決心,那個消息告訴她,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她一定可以承受得住。
碧秀心對着江無瑕點點頭,看向了空:“禪主,我有些話單獨跟你說,可否方便借一步。”
江無瑕瞭然,直接進了禪房,還關上了門,以表示自己給他們留了空間,還不會偷聽。
碧秀心與了空走到院子的另一端,距離江無瑕的禪房遠遠的。
碧秀心面帶猶豫,躊躇半晌,才道:“禪主,江姑娘的病,已經有了解決的法子。”
了空洗耳恭聽,滿面認真。
“我跟師姐查閱了謝聖君給祖師留下的典籍,若有人與龍璽融合,便是天命之人,而緩解那股內息狂暴的方法,便是……”
她面色凝重,緩緩說出兩個詞:“雙修。”
了空豁然睜大了雙眼。
“你們打算讓誰跟她雙修?”了空面容淡淡,僧袍下的手掌卻已經攥了起來。
碧秀心嘆了一口氣:“這便是問題所在,禪主也知道,她是我們尋得多年的先天道胎,本該是我慈航靜齋的弟子,卻被陰癸派先一步尋到納入門下,修習了天魔**。先天道胎,不管是對於魔門之人還是我佛道兩門之人,都是絕佳上好的爐鼎,我們決不能叫她落入魔門人手中。”
“可與龍璽融合,卻是意外,就連師姐也沒想到先天道胎居然是謝聖君選中的天命之人,道胎魔功,我們只能為她選一位我佛道門下,修習正統道法的弟子,與她雙修。而且出於私心,師姐也並不想叫她再回到魔門,唯有將她死死拴在道門,將來的形式才有利於我們。”
“還要辛苦禪主一些時日,師姐已經尋到一些青年才俊,煩請禪主五日後把江姑娘帶往洛陽。”
雙修?拴在道門?
了空心中茫然,他一直都知道慈航靜齋的做法,哪怕是為了雙修保住江無瑕的性命,也不會沒有名分,叫他們媾和。
梵清惠要藉著雙修救她性命之際,為她選夫,讓她嫁給對道門忠心耿耿的弟子。
世人眼中,就算是梵清惠這樣一派之主,身為女子,嫁了人,便不再是自己,而是夫家的附屬物,自動被劃歸夫家的勢力,一言一行也都代表着夫家。
那個姑娘,雖然暫時被軟禁在凈念禪宗,他有一大半的目的,是為了救她。
雖然僅僅相處半個月,他卻早已明白她的內里,有一個多麼有趣且熱愛自由的靈魂,想要讓她嫁人,就此將她囚禁在婚姻之中,就是為了讓她不再回歸魔門,這種手段,光明正大的謀算她。
了空不忍,也不甘。
他真的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是被迫的,在梵清惠操縱下嫁給別人,從此一生被困在婚姻的牢籠之中嗎?
“人選,已經定好了嗎?”
了空聲音澀然,可碧秀心卻沒有發覺,她的心思都在江無瑕的事上,她覺得有些對不住江無瑕,可到底她們這是為了救她的命。
而且,選擇的那些男人都是青年才俊,在慈航靜齋劃定的範圍內,她可以選一個可心的。
碧秀心嘆了一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目前尋了一些,還是看江姑娘是否滿意,不過師姐屬意李閥的那位二公子,他自己也十分願意,只是那孩子年級小了一些。”
了空默然不語,有一股酸澀夾雜着苦,慢慢延伸至胸口,堵的他心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