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與劍
關外的大雪,鵝毛般紛紛落下,將天地妝點成全部的白,這種鬼天氣是決不會有任何人經過。
而遠遠的自北而來了一駕馬車,行到路中,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中年男子。
那男子相貌並不算是英俊,眼角佈滿了皺紋,但奇異的是,這些皺紋並無損於他的魅力,當他願意用那雙眼睛看着任何女人的時候,她們都會為這個男人而心動。
中年男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將手裏雕的木頭小人仔細,而珍重的放了進去,掩埋好。
痴痴的站在那裏看着那埋着木雕小人的地方,大雪落了他一身,他卻仿若不覺。
“你在做什麼?”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這樣的雪天,除了他的隨從鐵傳甲,怎麼會有女孩子的聲音。
中年男子循着聲音望過去。
站在他對面是個女孩兒,她身上披着雪白毛皮的大氅,帶着厚實的兜帽,整張臉都被兜帽旁厚實的面紗罩了起來,看不清楚臉,只能朦朦朧朧的看到一雙眼睛,亮亮的好似一雙星。
從她說話的聲音上,中年男子判斷出這是個年紀還不大的女孩子的聲音。
他溫和的回答了她的話:“我在埋木雕。”
“哦,那是你的心上人?”女孩歪着頭。
“是。”
“你的心上人,已經死了?”
中年男子搖頭。
女孩子的話忽然變得刻薄起來:“既然沒有死,你不去瞧你的心上人,卻在這裏雕個木人兒,又埋進雪裏,真是怪人一個。”
中年男子苦笑,他是不會跟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打嘴仗的。
“這樣的天氣,你一個女孩兒實在不應孤身出現在這裏。”
女孩子切了一聲,偏過頭去:“你這人不光奇怪,還很愛多管閑事。你還是多管管自己吧,你身上有病,這麼折騰下去,遲早會英年早逝。”
她說完,也不理會中年男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遠方走去。
中年男子只能繼續苦笑,上了馬車,不緊不慢,遠遠地跟在女孩身後。那女孩看着走的慢,像是完全沒有內力的樣子,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在關外這麼多年,竟遇到兩個有趣的人,先是那個少女,后又遇到一個少年,雖然穿的很單薄簡陋,卻說要請他喝酒。
李尋歡很高興,他已經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這個男子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李探花,至於在江湖已經銷聲匿跡許多年的李尋歡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誰也不得而知。
雪越下越大,馬車停在小鎮上的一處客棧里。
李尋歡進到客棧,卻發現那少女居然也在,她單獨坐着一張桌子,全身上下仍是蒙的嚴嚴實實。
“給我來碗茶。”
少女清麗的聲音響起,是對着那看似掌柜的人說的。
“嘿嘿,小姑娘,我們這裏可沒有茶,只有酒,你要不要喝啊?”
少女雖然臉被蒙了起來,卻摘下了手上的毛皮手套,那一雙手,白的像是外頭的雪,能看見手背上有些淡淡的血管,纖細又柔軟,尖尖的十根指頭泛着好看的紅潤透明,就好似雪地里開出了點點梅花。
這應當是世上最好看的一雙女子的手。
再加上這女孩子的聲音,清麗綿軟的就像是出谷的黃鶯,說話便叫人半邊身子都酥了。
不光是那掌柜,旁邊桌子上一對身披紅色披風,臉色蠟黃醜陋的好似蠟人的兩個男子,瞧着女孩的目光,也極淫邪。這兩個男子,一個面色慘白,一個面黑如鍋底,正是“碧血雙蛇”。
“沒有茶,有熱水沒有?”
女孩兒好似完全不覺那小二和這兩個醜陋男人的目光似的,從袖口中掏出帶着一點梅花冷香的小茶葉罐子。
可是那小二便就是要為難她:“熱水是有,不過得用銀錢換,姑娘的話,用你這雙手給爺揉揉身子,也能換一壺熱水啊。”
這話實在不堪入耳,李尋歡已經冷了臉,想要出手制止。
那女孩兒忽然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便好似嘆到男人心上,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給你活路不走,你偏要作死,今天叫你吃個教訓。”
她袖口微抬,便見袖口中一道極細小的銀光閃過,那小二便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除了李尋歡,誰也沒有看清那女孩到底做了什麼,她不過是拂了拂衣袖。
李尋歡身邊的鬍鬚大漢走了過去,看了看倒下的那小二,小二面上青黑,但還有呼吸,顯然那姑娘並未下死手。
“你殺了他?”李尋歡問。
女孩嘟嘟唇,這種孩子氣的動作在她做來,也是說不出的可愛。
“我沒殺他,不過他後半輩子,只能做太監了。”
說完,她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宛如一串銀鈴響動。
可現在饒是她再可愛再迷人,碧血雙蛇也不敢小覷她。
女孩起身,在碧血雙蛇戒備的眼神中,起身向後廚,親自燒了一壺熱水。
等女孩拎着一壺熱水再回來的時候,發現客棧內,地上倒下了一個胖男人,那兩個醜陋的蠟黃人,手持着劍,站到了邊上去。
還多了一個人。
一個一身麻布單衣,手持破鐵片,像是孤狼一樣的少年。
地上死的那人,便是被‘碧血雙蛇’殺死的‘急風劍’諸葛雷,地上流了滿地的鮮血,這少女卻視若無睹,坐到乾淨的沒被血濺到的桌子上。
她不僅拿出了那罐帶着梅香的茶葉,還拿出了一個白玉的小茶杯和一小包泛着熱氣的玫瑰餅。然後她掀起厚實面紗,上半張臉居然被一張面具擋着,只露出鼻尖下面,一張紅潤的嘴和尖尖的下頜。
她喝了一口茶,咬了一小口餅,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本來是劍拔弩張的氣氛,隨着這少女露出了小半張臉,居然又變得有些曖昧。
只因這女孩兒的唇太過嬌艷,貝齒潔白,膚色白皙的簡直不知是她更白還是外頭的雪更白,哪怕只是半張臉,也是完美的,可以引得男人不顧一切想要摘掉她的面具,看看她到底生的是怎樣的絕色。
站在中間的少年嗅到了玫瑰餅的香氣,長時間沒有進食的他,肚子自然發出一聲咕嚕。
然而他的頭卻是偏過去的,不去看那少女,也不去看那勾起了他飢餓欲的玫瑰餅。
“你想吃?”少女問那少年。
少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想。”
“那給你吃。”少女用那雙如玉雕刻成的手,捻了一隻遞給他。
少年沒接:“我沒錢。”
少女微微愣住:“不是賣給你,是給你的,不用錢。”
“不用錢,我不要。”
此時,‘碧血雙蛇’動了,他們感覺那少年有所鬆懈,或許尋到了他的破綻。
白蛇只來得及暴喝一聲,下一刻他的聲音便卡在嗓子裏。
因為他的喉嚨上,多了一柄劍。
或許不應稱是劍,這只是一柄破舊的鐵片,劍柄的地方被破布纏着。可現在已經沒人敢嘲笑,這是破銅爛鐵,不是劍。
黑蛇嚇得渾身發抖,他完全沒了威脅諸葛雷時候的陰險樣子,大叫道:“你就是為了五十兩銀子,便殺了白蛇?”
“我已經殺了他,按照約定,你該給我五十兩。”
少年眼睛清澈而透明,認真的樣子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黑蛇慘叫一聲,扒開身上的衣服,將值錢的東西全都扔給他:“給你,給你,全都給你。”
然後便不再是蛇,如逃竄的老鼠,撞開門跑了出去。
少年從那些東西里,撿起一錠銀子,看向李尋歡:“我有錢了,可以請你喝酒。”
他又看向少女:“也可以買你的餅吃。”
誰知少女揚起了尖尖的小下巴:“我的餅不賣,只送,你要買,我偏不給你。”
李尋歡大笑出聲:“有趣有趣,這酒我一定喝,也不知這客棧可還有存着的酒?這小二還昏睡着,也沒人給咱們上酒了。”
他說完這話,便咳嗽了幾聲,咳出血來。
少女對着無措的少年,揚了揚下巴:“誒,你把那人殺了一個,嚇跑了一個,我跟誰打聽消息去呢,你得賠我。”
少年低下頭:“那個小二不是我殺的,是你把他弄暈的。”
“切,你這人看着呆呆傻傻的,倒是不好糊弄。”
“姑娘想要打聽誰呢?我久居關外,也許能幫上忙。”李尋歡與那少年自然的坐在一桌上。
他身邊的絡腮鬍大漢,去后廚尋了酒肉,察覺沒毒,擺了上來。
少女也不吃了,托着腮看着這兩人:“我要找一個女孩子,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
“很漂亮的女孩子?除了姑娘,我怕是沒見過別的。”
絡腮鬍大漢好心的給少女也擺上了一份肉:“姑娘想要找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呢?”
“她長得,應該挺好看的吧,據說是江湖第一美人,我要找到她,看看她到底美成什麼樣子,再決定要不要給她捉回去。”
李尋歡心道,難道這少女捉天下第一美人,就是為了看看她美不美,這樣隨意捉人若僅僅是起了嫉妒心,走上邪路可不好。
“你捉她做什麼,難道要比比誰長的更美?這可不是好姑娘該乾的事。”
“我才沒這麼無聊啦,我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這是我師父的命令,聽說出了個江湖第一美人,便叫我尋來看看,落入我師父手裏,可沒什麼好下場。我就決定先來找找,要是她是個好人呢,就放她一馬,當做沒找到,要她是個討厭鬼,我就帶回去給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