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吉祥物
十二月,卧室里，點着燈，顧晟穿着一件打底白襯衫,灰色毛衣背心，穿着外套，沒系扣子，他坐在書桌前,拿着一支鐵筆,吱吱吱地在蠟紙上刻字。
七八十年代,私底下最流行的一種簡易印刷方式，叫做刻蠟板印刷，也叫作刻鋼板，在學校里，老師們快速印刷輔導學習材料，用的也是這個辦法。
將蠟紙鋪在鋼板上，人拿着鐵筆,就跟寫字一樣,將想要印刷的文字用鐵筆刻在蠟板上,若是不小心刻錯了，那也簡單，點燃火柴，對着錯字燎燒片刻,蠟熔化了,錯字也消弭了，最後又凝固好,再刻上正確的文字便可。
將蠟板刻好后,便可以油印出來。
展艾萍已經把一部分學習材料整理好,這種謄抄機械工作，她拉顧晟來當壯丁，美名曰：“你刻的好看，必須得是親爸爸給咱兒子女兒佈置作業。”
當然，這些也不止是給女兒的輔導教材，還有更多高考複習材料。
展艾萍自己也會刻，但這會兒她在照顧小棉花，小女兒一歲多了，還跟他們夫妻倆一起睡，她陪着女兒玩會兒，先把她哄睡了。
母女倆在聽收音機，收音機里播放着音樂，展艾萍一直希望有個唱歌不跑調的小閨女，孩子要從娃娃抓起，每天睡覺前讓小閨女聽聽音樂。
為了不打擾顧晟，收音機里的音樂聲很小，展艾萍帶着女兒聽歌，小棉花雖然吐詞不清，但也哼哼哼地唱起來。
女兒都哼在調子上，或許真有點音樂天賦！
展艾萍聽着女兒哼哼，她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唱，這人只要開始唱歌，那就是越唱越大膽，越唱越快樂。
顧晟手一抖，又刻錯了一個字，聽着自家媳婦兒唱歌，還要刻字，這是什麼酷刑，他當真憋不住要笑了。
“媳婦兒，你別唱了。”
憋笑是可以憋笑的，但他笑手軟了，這鐵筆都拿不住。
展艾萍問：“我不小心干擾到你了嗎？”
顧晟：“你唱得我手軟了。”
展艾萍：“我唱歌跟你手軟有什麼關係？聽我唱歌，那不應該是殺氣騰騰，手上更有力量嗎？”
“你老婆我這是在鍛煉你的專註能力，用心點。”
小展同志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唱歌只是噪音，難道不應該越聽越煩躁嗎？
顧晟：“你再唱我真忍不住笑出來，媳婦兒你說話聲音很好聽啊，你怎麼就給忽上忽下地唱成這樣了呢？”
展艾萍：“……”
“那我不唱了。”
顧晟鼓勵道：“唱，乾脆再唱大聲點，我就愛聽我老婆唱歌，只要她不介意我笑——我可以繃著臉，我認真聽！”
展艾萍瞪他一眼：“小湯圓就學的你的花言巧語。”
顧晟低頭刻字：“哪有。”
“我參加高考，我不考個清華北大真對不起我媳婦兒的殷殷教導。”
“要是小舅子考不上大學，我幫你揍他。”顧晟揉揉手腕，為了這弟弟妹妹，他們這哥嫂付出太多。
展艾萍：“你這個大舅哥別放狠話。”
小棉花睡著了，展艾萍親親女兒的小臉，給她蓋好被子，她站起來伸個懶腰，走到顧晟的背後，給他捏捏肩膀，放鬆手腕。
顧晟笑着將她打橫抱起，展艾萍提醒道：“明天周一，你別亂來。”
“我知道是周一，我沒打算亂來，是你想亂來。”
展艾萍使用懷柔政策，主動親了下他的臉，“都忙大晚上了，早點睡吧。”
“那就親一會兒再睡。”
周一全家都早起，展艾萍抹黑起來，點了燈，小棉花還睡得賊香，展艾萍將她抱到小床上睡，顧晟這時已經把床鋪都整
理好了。
展艾萍：“幹啥啥不行，鋪床第一名。”
顧晟笑道：“免得你再懶回被窩裏去。”
這會兒氣溫不是很高，也不算太冷，但是——“冬天睡覺好香。”
誰能忍住不眷念被窩呢。
展艾萍遺憾地嘆口氣，她的確還想滾進帶着餘溫的被窩裏賴一會兒。
“慶幸咱們不是在東北吧，就你這怕冷樣，冬天爬都爬不起來。”
“在東北也好，你不懂，越冷睡得越香，蓋大被子，燒暖炕，我一天我都不下炕。”
顧晟失笑：“別想了，快來給我穿衣服。”
展艾萍任勞任怨給他穿上軍裝，幫他繫上扣子，整理好衣領，給他把衣服都整理好，最後十分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抱着他的俊臉親了下。
“真不錯。”男人三十一枝花。
顧晟將她抱在懷裏：“真想你天天這麼對我。”
這男人就愛她幫他穿衣服。
展艾萍道：“那我幫你穿了衣服，我又去睡個回籠覺。”
顧晟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臉：“有個周一就好，讓你天天早起，我於心不忍啊……”
展艾萍：“——我也沒那麼懶吧？”
他們夫妻倆推門走出去，小鍋包和陸呈已經穿戴整齊，小書包放在板凳上，兩人異口同聲道：“報告首長，我們已經把圓圓同志叉起來了！！！”
小湯圓穿着儀仗隊的紅白衣服，抱着親媽的大腿難受，整個家裏只有她親媽能理解她，早起好難哦，她還想多睡會兒。
小湯圓昏昏欲睡。
展艾萍建議：“要不媽媽給你綁個小馬尾上學去。”
“不要！”小湯圓瞬間精神了。
早起還不是為了讓媽媽給梳漂亮的頭髮，小湯圓：“媽媽，你別著急，你梳好看點，顧班長今天要升旗呢。”
展艾萍給她盤了個漂亮的髮型，“脫了帽子，讓陸呈哥哥幫你夾小花花。”
“嗯嗯。”
小湯圓拎着自己的小紅帽，準備出發了。
鍋包肉和陸呈去買了包子回來，家屬區里早上已經能買到豆漿油條稀粥包子，展艾萍要是懶得做早餐，就讓孩子給自己買早點。
“媽媽好看嗎？媽媽好看嗎？”出發前，小湯圓還特臭美，預先戴上高高的小紅帽，胸前是自家的大鼓，努力凹造型。
“好看好看，我們家圓圓最好看。”
旁邊的陸呈邊吃包子邊想我一個走在最前頭，拿着紅旗的升旗手都沒這麼騷包，這個人群中的小紅帽奏樂隊那麼在意形象。
展艾萍把包子給女兒，“好了，去上學吧。”
三人小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展艾萍目送着他們出門，她還要等會再出去，高京梅會來找她，一起去看孩子們升旗。
張麗蓉一大早看見隔壁家穿戴漂亮的大閨女小湯圓，心下忍不住羨慕了，這閨女就是漂亮可愛啊。
“咱要是還能再生個閨女就好了。”張麗蓉心頭熱切，她也想給女兒打扮，替她梳漂亮的頭髮，讓她穿好看的裙子。
還不是這姓羅的沒用。
羅團長心裏犯嘀咕：“還是當升旗手好啊，咱金寶也能當個升旗手就好了……”
高京梅和展艾萍一起去看孩子們升旗，她倆還拿着相機，高京梅穿着身軍裝，展艾萍穿着棕色的大衣，在清晨微寒的風中，咔嚓咔擦拍照。
哪怕是高京梅這樣的人，在看見自家兒子當升旗手的時候也激動不已，她興奮道：“我這崽子當什麼特種兵啊，進三軍儀仗隊啊，以後參加大閱兵，在天（——）安門前當個升旗手那才厲害……”
當親媽的都想得多，兒子只是在小學升個旗，她已經
幻想孩子進三軍儀仗隊了。
展艾萍看着人群中的女兒，神色中也滿是自豪和歡喜，她家圓圓打得軍鼓是最響亮的。
陸銘夫妻倆來把陸呈接回去了，陸呈不太想回去，因為他知道，明年父母照樣隔三差五就把他獨自丟在家裏。
陸呈：“展阿姨家好，人多，熱鬧。”
展艾萍道：“你爸媽要是不在，就來阿姨家過夜吧。”
展艾萍還挺喜歡陸呈這孩子，她覺得他像是小時候的自己。
陸銘夫妻倆挺不好意思，這段時間閑了，請展艾萍一大家子去陸家吃個飯，他們兩家並不在一個家屬區，但也隔得不算遠。
家裏大小差不多，風格也差不多，都是一個極簡風，陸銘夫妻倆在家裏的日子不多，一個比一個忙，對他們來說家裏就跟旅店一樣，兩人的東西也少，都是軍人，收拾的乾淨整潔。
陸家大多是陸呈的東西，高京梅給孩子買了不少衣服零食鞋子，還有五花八門的玩具，陸家還有個綠色雙層小冰箱。
高京梅跟展艾萍道：“我家這冰箱也沒什麼用，你要是需要，可以拿去你家用。”
展艾萍道：“我們醫院有箇舊冰櫃，大家用的，方便凍東西。”
展艾萍之前也想弄個冰箱回來，但是醫院的冰櫃用着也算方便，沒必要花個冤枉錢，等到七八年後，各種廠子都改成冰箱廠，冰箱產能大弧度上升，價格也就便宜了。
高京梅：“還想弄台黑白電視機，可這邊也看不到什麼節目。”
現在的電視收不到幾個台，一天也沒什麼內容，等幾年引進國外片子就好看了。
“我們家老陸親自下廚做飯菜，嘗嘗吧。”高京梅顯擺自家丈夫的廚藝，她當初挑陸銘這麼個男人，除了他長得合她胃口外，還有做菜好吃的緣故。
“小呈，是不是想念爸爸做的菜了？”
陸呈道：“媽，還是顧叔叔燒菜更好吃。”
高京梅驚訝：“真的呀，展院長，你家老顧還燒菜？”
展艾萍笑道：“他跟你們家老陸一個校門出來的，可不都燒菜好吃。”
高京梅：“……這上的也不是廚師班啊。”
“下回去你們家嘗嘗顧團長的手藝。”
*
孩子們放寒假，要過年了，時間進入一九七七年，這一年新年格外熱鬧，供銷社的鞭炮都快要賣瘋了，過去的一年發生了太多大事件，全國人都歡歡喜喜地慶祝過年。
除了鞭炮賣瘋了，別的也賣瘋了，曾經隱而不宣的黑市，也漸漸出現在枱面上，很多人發現沒人管了，白天大大方方的交易。
要買什麼東西，也變得方便不少。
鍋包肉和小湯圓兄妹倆放寒假了，小湯圓做完作業成天跑出去玩，拿着小鞭炮帶着幾個弟兄們聚集放炮，開心地不得了。
陸呈更是個鞭炮大戶，他舅給他送了一大堆新鮮的花炮，點燃了滿地亂竄的，還有在地上開花的，飛上天的……
小湯圓和陸呈野出去玩，展明昭夫妻倆一起在顧家過年，顧相宜肚子大了起來，顯懷了，展艾萍和高京梅弄來了麻將，一伙人湊在一起過年打個麻將。
展艾萍還挺喜歡打麻將的，她是又菜又愛玩，打麻將的時候不太喜歡動腦子，她喜歡碰運氣，天胡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
不過今天運氣不太好，他們夫妻倆跟高京梅夫妻倆打麻將，輸得老慘了。
特鬱悶。
“媽媽媽媽！來看我放炮！”小湯圓歡歡喜喜跑回來，她穿着一身大紅衣服，頭上的辮子也綁着紅繩，看着就跟個小福娃一樣。
“乖寶，你站媽媽身邊來，當個吉祥物。”展艾萍覺得紅彤彤的女兒能給她轉運。
吉
祥物？
小湯圓扒拉在媽媽腿邊，看媽媽的麻將牌。
陸呈看着麻將桌的親媽高京梅，問：“你要我給你當吉祥物嗎？”
高京梅瞅了兒子一眼，看着他手上的小炮仗，拒絕道：“你別來，媽媽現在正運氣好，暫時不用轉運。”
陸呈：“……”
展艾萍慫恿道：“快過去，快去你媽那，多拿些炮仗，教你媽點炮。”
點炮，顧名思義，就是打出牌讓別人胡牌。
小湯圓捧着臉，顯擺：“媽，我也很會點炮哦，比他厲害多了，你要我教你點炮嗎？”
展艾萍：“……”這是何等漏風的小閨女。
顧晟忍俊不禁：“你媽可不用你教，你媽可是炮校畢業的，專業點炮。”
小湯圓疑惑：“我媽不是軍醫大學畢業的嗎？”
“你才炮校畢業的。”展艾萍踢他一下。
展艾萍抱着小閨女打了會兒，發現自己真轉運了，她親了親女兒：“哎呀，我家圓圓真是媽媽的吉祥物。”
“小呈，你媽才是正宗炮校畢業的，專業點炮。”
高京梅不信這個邪，把兒子叫過來，“你來給媽媽轉個運。”
陸呈：“……”
他們這邊打麻將，展明昭那邊看書寫題，顧相宜哄着小棉花，守着他看書寫題，展明昭聽着隔壁並不明顯的搓麻將聲，還有外面熱鬧非凡的鞭炮聲和孩子歡笑聲，心想快樂都是他們的。
明年可不一定恢復高考的，他這題目得寫到什麼時候去？
還得寫兩年嗎？
他也好想打麻將。
顧相宜監督他：“孩子他爸，你認真點，好好寫，我看你最近正確率提高了。”
展明昭無奈：“你還能看得出來？”
“那是。”顧相宜道：“我這不拿着答案嗎？”
展明昭：“……”
一家人都在忙活，小鍋包更是忙得飛起，展艾萍禁止他給人代寫寒假作業，更不能幫妹妹和陸呈寫寒假作業，他有了一個更光榮的任務，他被抓壯丁了，當個小工人，刻蠟紙板。
展艾萍給他獎勵，刻一張給一毛錢，這可是她整理出來的高考複習材料啊。
展艾萍打算攢幾套高考複習材料，等恢復高考的時候，渾水摸魚，私下賣出去，賺一筆，或是送人也不錯，她猜測醫院裏也有不少要報名參加高考而人，還有各個村裏的赤腳醫生。
等恢復高考，各種刻蠟板油印材料可是賣瘋了的。
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些高考複習材料，是小學生寒假兼職刻出來的。
鍋包肉很有耐心，他很喜歡這項工作，喜歡這些陌生的知識和題目，更喜歡賺錢的快樂。
刻十張一塊錢，一百張就是十塊錢。
展艾萍同志覺得自己還挺剝削的，不過鍋包肉很開心，因為在學校里，學生幫老師刻蠟板是免費的，他還能賺一毛錢，這可是親媽才有的待遇。
媽媽真是個好媽媽。
展艾萍：“……”
小展同志有時候覺得自家兒子有賺錢的天賦，有時候她又不確定了。
辛苦賺了十塊錢，鍋包肉一半攢起來，一半給妹妹們買了零食，還出錢買了只雞，讓家裏改善伙食。
小湯圓小棉花可真是太愛哥哥了。
年後，寒假要結束了，在親媽和哥哥的督促下，小湯圓沒有成為那個趕作業的人，她早就把作業寫完了，並不開心地等着上學。
上學也是有好處的，她可以當她的小班長，還可以去儀仗隊奏樂。
小湯圓跟陸呈道：“等着明年繼續放炮吧。”
*
六月，顧相宜在軍醫院裏生了個
男孩，展明昭成了個高興的傻爸爸，語無倫次道：“姐，我真的當爸爸了，我有孩子了？！”
展艾萍帶着孩子們一起守在醫院裏，讓展明昭去守着顧相宜，他們看新出生的“小表弟”。
小傢伙吃的還挺好的，六斤重，腦袋上有幾根毛，淡淡的沒什麼眉毛，緊緊閉着眼睛，小巧玲瓏的鼻子，看鼻骨應該是高的……瞧不出究竟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是弟弟！媽媽，你看！是弟弟哎！”
“他長得好紅哦！”
“媽媽，弟弟他還在睡覺……”
……
顧相宜看着自家的兒子，有點嫌棄他醜醜的，但是自己的幾個侄子侄女剛出生也說不上好看，這小崽子看起來應該還算可以吧。
“嫂子，你說他到底像誰啊？”
展艾萍：“我也看不出來，再長大點，長開了就知道了。”
“孩子五官長得挺端正的，你放心，咱兩家的人都生得不錯。”
顧相宜無奈：“都說外甥像舅，可他舅舅也太多了點。”
究竟是像誰呢？真的看不出來，反正瞧着是不太像父母的，爺爺奶奶好像也不怎麼搭邊。
展艾萍笑道：“或許是每個舅舅都像一點點。”
哪來那麼多像不像的，孩子們最後都長成了自己的模樣，只是有點特徵相似罷了。
顧相宜：“……別像大哥就好。”
作為小妹，她可是有五個親哥哥的人，在這些個親哥哥中，她比較怵自己那古板認真的老大哥。
展艾萍：“……”妹子，別先亂立fg。
還真是邪了門了，顧相宜這麼一說了之後，展艾萍真覺得這小侄子有那麼一點點像是顧大哥。
展艾萍喃喃道：“應該只是心理作用吧。”
顧相宜和展明昭這兩個小時候不太着調的活潑小學渣，怎麼可能會生出一個嚴謹古板的大哥呢。
“嫂子你說什麼心理作用？”
展艾萍：“你說了之後，我覺得看着有點像大哥。”
顧相宜一本正經道：“那肯定是嫂子你的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