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十)
南貨店橫川三遷生活在別處鄒主任的希望落了空。
小張對薛定諤喜歡得不得了,回去后掛在嘴邊,念念不忘,連帶着顧橫川也經常提起。小張的父親老張是個刻板的人,一開始只覺得男人喜歡貓有點娘娘腔,沒往那方面想,後來被老太婆說破,才幡然醒悟。
學校里有人給小張介紹朋友的事,女兒當笑話在飯桌上講過,當然她不會說是因為顧橫川喜歡《月亮和六便士》,只說他是孤兒,又沒學歷,是個合同工,彼此不適合。那時候小張的心氣還是很高的。
老張認為顧橫川不死心,知道女兒喜歡貓,用貓吊住她,想要攀高枝。他很生氣,但女大不中留,硬要拆散他們適得其反,他一個人琢磨了會,去跟他的連襟商量。
老張的連襟是教育局的副局長,也姓張,之前小張的工作就是托他解決的。張副局長聽說了這件事,沒當回事,年輕人在一個辦公室,抬頭不見低頭見,有點感情也正常,關鍵是人品怎麼樣,學歷合同工什麼的都不是問題,老張太寶貝女兒了,她的大專文憑是怎麼來的,自己就沒點數?
張副局長經不起老張再三拜託,回到家老婆還在耳邊嘮叨,於是找了個機會,跟泗水中學的大校長暗示了幾句。
大校長是知道顧橫川的,不過副局長既然開到口,沒必要頂着不辦。他跟教務處鄒主任打了個招呼,讓他提前物色人交接工作,顧橫川的合同到暑假結束,9月份開學不再續簽。
鄒主任覺得有點為難,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大校長沒有回答。
原因並不重要,顧橫川不能在泗水中學幹下去了,鄒主任有心替他換個學校繼續做教務,提起電話又放了下來。如果在泗水中學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挪地方呢?他無法回答。
顧橫川手頭的活不輕,不是說接手就能接手的,到暑假還有幾個月,總不能拖到9月份再告訴他不用來上班。鄒主任想了想,決定跟顧橫川談一談,順便問問他的想法。
他私人請顧橫川在小飯店喝了點酒,吃了個飯。
顧橫川得知自己的合同即將中止,有點詫異,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鄒主任坦率地告訴他,他也不知道原因,木已成舟,扳是扳不回來了,暑假結束后他就不用來上班了。
顧橫川想了想,很快接受了現實,問鄒主任需要他做什麼?
鄒主任一直冷眼旁觀,顧橫川有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冷靜,這份工作對他固然很重要,但失去也就失去了,就像當初通知他不能在圖書館樓梯間繼續住下去一樣。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心平氣和,僅此而已。
話雖這麼說,他這個坎也過得太快了。
感嘆之餘,鄒主任問顧橫川,有沒有合適的人能接下他手頭的工作。顧橫川委婉地表達了他的看法,不在於誰來接,而在於早點接手熟悉起來,最好近期就能到位。
鄒主任醒悟過來,顧橫川確實不適合提人。他問:“小孔怎麼樣?文印室另外找人。”
顧橫川沒有反對。
就這樣,小孔搬回了教務工作室,跟着顧橫川熟悉工作,陳四平從圖書館調到文印室,負責印製試卷講義。
顧橫川沒有藏私,手把手教小孔。待人真不真誠,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小孔心裏有數。他不明白教務處為什麼這麼安排,趁小張不在,偷偷問顧橫川是不是另有高就。
顧橫川笑着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小張也察覺到教務工作室的微妙變化,趁小孔不在,偷偷問顧橫川是不是另有高就。顧橫川仍然笑着搖搖頭。小張扁扁嘴不信,他一定有好事,如果是壞事,還會這麼耐心教小孔!
學校里還有什麼崗位適合他?總不見得去上課吧!難道丁館長不行了,讓他去做館長?小張心癢難忍,旁敲側擊了好幾次,都沒得到一個準信,心裏有些生氣,不再主動搭理他。
畢業,考試,招生,錄取,教務處千頭萬緒,顧橫川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定定心心把手頭的活做完。參加了最後一次收工會,他跟鄒主任告別,雖然合同要到9月份才到期,剩下接教材分教材,已經交託給小孔了,他一身輕鬆,彷彿有什麼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他。
硬拿合同說事,留他做完暑假,太不近人情,鄒主任同意他提前離職,心中不無感慨。感慨沒有流露在臉上,他真誠地祝顧橫川一路順風。
顧橫川笑笑,轉身離開了教務處。他沒有跟小張、小孔告別。
來的時候,他背着行李鋪蓋,走的時候,他兩手空空。圖書館借的書已經全部還清,教務工作室沒有他的私人物品,什麼都不用帶走。
老師和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校園裏空蕩蕩的,顧橫川認認真真逛了一圈,緬懷過去的青春。他已經是近三十的人了,丟了工作,沒了收入,前途一片灰暗,但他並不沮喪,正相反,他感到內心無比充盈。
生活還能比以前更糟糕嗎?
顧橫川邁着輕鬆的步伐走出泗水中學。街道上車水馬龍。他在超市買了啤酒和滷菜,給薛定諤帶了罐頭和小魚乾。回到家天色正好,夕陽穿過窗戶照在帳篷上,他開了一罐啤酒慢慢喝着,拿了小魚乾逗薛定諤。
薛定諤長大了不少,白底黑紋,神氣十足,兩隻眼睛像寶石,一顆綠寶石,一顆藍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