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南城,六月頭。
昏沉的傍晚漂浮着燥熱、沉悶,纏繞着道路頂的梧桐綠葉,天氣預報播報的雷陣雨遲遲未來。
從南到北貫穿的馬路上人影憧憧,車尾氣混雜着灰塵,起起伏伏,人流中間夾着各式各樣調侃的髒話,這條路靠十七中,路邊好幾家店都能遇見剛放假的學生。
馬路邊有幾家酒館,視線往右上角移,酒館中間搭着一條鐵制階梯,不算長,架在那有種搖晃的錯覺。
順着走上去,門口懸挂着一條設計個性的招牌黑色廣告布——
刺青紋身室。
一輛重機呼嘯而過,割裂悶熱的暮色。
與此同時,紋身室的門帘被人挑開,走出來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
身高大概一米七,皮膚白,神色冷,臉很漂亮,眼睛棕褐色,燥熱的氣息宛如碰撞上霧蒙蒙的冰山。
天色漸暗,遲霧順勢靠在紋身室門口的欄杆上,手肘往後撐,手腕很細,腕關節處有兩枚很小的白色細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淺淡的疤痕。
她順手將墨綠色的校服搭在有些銹漬的架子上,垂頭髮消息。
【幾點?】
對面:【晚八點。】
南城六月頭的天氣就已經異常悶熱,遲霧扯過校服,將手機揣到兜里,踩上階梯吱吱呀呀地往下走。
街道車水馬龍。
“問完了?”李溪藤坐在相鄰的咖啡店鋪門口,店鋪為外開放式,人一走下來她就看見了。
“嗯。”遲霧點頭。
樓上這家紋身室是南城設計最好的一家,可惜刺青師是李溪藤前男友,她嫌晦氣,就沒陪着上去。
“真不上去?”遲霧淡淡打量她一眼。
“不去。”李溪藤起身走出來:“瞎敗壞好心情。”
“哦,那隨你吧。”遲霧懶得管她。
李溪藤是上一屆的,是遲霧高中的學姐,跟樓上那個刺青師也就是去年暑假的混賬事,遲霧不感興趣,只了解一點知道這段感情大概的時間線。
總之也就差不多半年的光景,兩人就分了,分手這個事在當時鬧得也很大,分手時李溪藤還在滬市,深更半夜纏她這個高三生,一嘴一個碧池的罵。
不知道是罵哪個三,還是罵狗男人。
反正沒罵幾天,她也換男友了。
就挺爽的。
“大半年沒回了,剛坐在店裏,瞧見好幾個挺正點的高中生弟弟。”李溪藤抬手捋了下黑色的波浪卷,紅唇,耳釘,復古牛仔褲下的身材火辣,走哪都能帶出一股子狐狸精的味。
“等高考完了,你就可以下手了。”遲霧回一句,把她那點子想法摸個透。
李溪藤第二任男朋友也沒談幾天,就分了,這會是單身狀態。
“拉倒吧,沒這閑工夫。”李溪藤把煙摁滅,甩進垃圾桶里,摟過她,手掌搭上她的胳膊:“走吧,咱們先過去等着。”
“嗯。”
正值五一假期,今晚是幾個朋友組的飯局,有同屆的也有李溪藤這種上一屆的,年齡相仿大差不差,沒放假前就巴巴着今晚怎麼玩。
BOOM提前就被定滿了,吃飯的地方就改在了一家酒館,他家烤肉挺香。
街道熙熙攘攘,兩人一道往前走,隨口聊着天。
“南城有錢的二代是真不少。”李溪藤煞有介事地瞟向路邊的一輛重機。
機車改裝過,被隨手停靠在水泥牆根下,紅白色,杜卡迪的標,買它打底六位數,還不算上後續花錢改造。
玩這個的,改裝費比買車的錢大了去了。
“就不能是白手起家的一代?”遲霧輕飄飄收回視線,腦子裏浮出不久前剛聽見的機車轟炸聲。
聲浪強,耳膜都跟着震,隔幾條街都聽得見這動靜。
李溪藤笑:“哪個白手起家的沒事出來溜杜卡迪,也就是少爺沒事幹,跑出來玩玩。”
“懂得真多。”遲霧對車沒興趣。
“凱子釣多了,就懂了啊。”李溪藤調侃自己一句。
一直往西走,轉過街角,一家網吧門口斜斜放着排自行車和小電驢。
幾年前逮得不嚴,網吧處處都能見着小學生初中生,現在管制嚴格,未成年壓根不許進。
李溪藤閑得發慌的時候跟她扯過這麼幾句廢話,大概意思就是,幾年前的初中生,也就是現在的高中生大學生,管來管去都沒管到這批人頭上。
正兒八經的天選之子。
“誒,往前看。”遲霧正出神,李溪藤冷不丁地抬手,碰了她兩下示意。
遲霧抬眼,將視線移到正前方。
正路前面也沒什麼不同,人來人往,網吧門口杵着個少年,身量清瘦,個高顯眼,看上去有點眼熟。
遲霧沒想着看,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打眼,往人群里一撂,自帶鶴立雞群的優越條件。
臉看不清,黑T,左手抓着紅色機車頭盔,右手戴着黑色的護指半掌手套,脖頸低垂單手在屏幕上打字。
前端露出來的半截手指,無端透着性感。
“草,帥啊。”李溪藤眯了眯眼。
遲霧瞧了一眼她那一副蠢蠢欲動的樣:“植物?還是動詞?”
“你學壞了啊。”李溪藤也跟着笑。
網吧門前,三三兩兩來去的學生,阻隔冷氣的玻璃門被推拉開,從室內走出一個米色弔帶裙的女孩,裙子收腰設計,從視覺上很好地拉長了身材比例。
“屹臣,上次模擬考得怎麼樣?”弔帶裙靠到少年面前,沒什麼營養地問。
“還行。”談屹臣不咸不淡地回,沒從手機上挪開一眼。
“哦,那我......我前天下午給你發的短訊,你看見了嗎?”弔帶裙左右顧看兩眼,看沒其他熟人,瞧他心情不錯,大膽子繼續問。
“嗯。”少年微不可察地點了頭。
弔帶裙似嗔非嗔:“那你怎麼沒回呀?”
“回什麼?”他偏過頭,眉頭皺一下,姿勢保持不變,朝她看過去。
“等你高考完也不能考慮考慮我嘛?”弔帶裙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考慮。”後者半點都不遲疑。
對話很簡單,又熟練,二人之間可能不止一次進行過諸如此類的對話。
餘光探見這一來一回的互動,遲霧側過頭再次望過去。
第一眼,遲霧第二秒就收回視線。
第二眼,遲霧順勢瞟過去的時候,兩人之間距離縮進,看清了,旁邊音像店門口放着音樂,ZoeWees的《Control》,副歌部分。
“Idon’twannalosecontrol
NothingIcandoanymore
TryingererydaywhenIholdmybreath
Spinningoutinspacepressingonmychest......”
說不準是那張臉還是那個身板,又或者是那個場景那個人那首歌曲,幾種因素在這一時刻恰好撞在一起,將紛雜的氣氛烘托到微妙。
總之第二眼,遲霧沒再收回來。
LED燈牌下,談屹臣倚在牆邊,灰棕色的短髮被風吹得稍顯凌亂,姿態閑散,一股漫不經心的調調,顯然對這場面駕輕就熟得很。
一輛大吉普開過,掀起一陣灰塵,談屹臣下巴揚起,兩人都是無意,但視線就這麼對到一塊去了。
誰都沒先移開。
人聲喧雜,遲霧挽着李溪藤,眼神毫無波瀾。
身上米白色的高領無袖貼身背心,手臂上是晃眼的校服,黑長發搭在肩頭,不見情緒的一張臉處處透着清冷。
夜空炸出一聲悶雷,雨滴砸落腳邊。
人群四散。
“說下就下,點兒夠背的。”李溪藤抬手虛虛遮擋。
遲霧恍若未聞。
雨滴落在她裸露的肩頭,又順勢滑落,冰涼地貼着肌膚。
“我哥說了,你沒談戀愛,也沒什麼喜歡的人,那就給個機會唄。”弔帶裙不依不撓,朝離他更貼近的距離湊,眼神晶亮,語調帶一股恰到好處的嗲,聽得人心癢。
後者漫不經心收回抵着的腿,這一收,兩人距離又拉開回原點。
遲霧依舊沒拉回視線,絲毫沒有避嫌的自覺。
霧靄的LED燈牌折射着光,談屹臣也沒什麼反應,視線平淡,大剌剌地打量她,禮尚往來。
僅七秒鐘的時間,濕漉漉的空氣給這兩個路過的人之間,莫名其妙牽扯出一種,旁人不易覺察的曖昧感。
這種感覺,很多年後李溪藤給他倆給出了個評價。
一丘之貉,同類相吸。
搞到一起是早晚的事。
“給你機會?”
兩人對視着擦肩而過,談屹臣目光還落在她身上,但話是對着弔帶裙講的,嗓音帶上天生的磁感,漫不經心地撞進遲霧的耳朵里——
“放棄吧,哥得給未來女朋友守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