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酬幼年之不足(二)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酬幼年之不足(二)

周鈺恆對握兩手間柔軟且富有彈性的藤條圓圈,專程同站在身旁的攤主仔細確認了一遍:“意思是說,只要套得中的東西,便只管拿走。我理解得對嗎?”

攤主打量着周鈺恆的錦衣華服,喜笑顏開:“對對對,只要小少爺們玩得開心,同一件玩具,想試幾次就試幾次,套得中的,當場就可以帶走。”

粗麻繩圈定的四角場地內,每隔一段間距就放上了一隻小玩具。略微掃視便能總結出規律:玩具的擺放順序,隨着套環的難易程度以及距離遠近,依次遞增價格。

周鈺恆忙回頭找陳欺霜彙報道:“我已經打探清楚了。跟我們看到的一樣,二十文錢,十個圈,允許套十次,不限制選擇了哪個,凡套中的都可以帶走。”

“我也聽到了。可是,那個,”陳欺霜壓低聲音問周鈺恆,“兩文錢套一次,攤主不怕虧本嗎?”

“我猜不會吧。咱倆站在這裏也觀察大半天了,見到能套走的無非是些三文兩文的小玩意。這其中或許還有某些未經嘗試就難以掌握的技巧呢?”

“嗯。你說得對。不能大意。”

“倒也沒必要嚴陣以待。怎麼樣,反正也便宜,你不如下場試試?”

“試吧。那麼,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我嗎?我看看……”周鈺恆環視一圈,立刻挑中了左近一排一隻蛋殼大小的泥塑卧牛,“就這個吧,我看這個就很好。你不是屬小牛的嗎?”

陳欺霜點了點頭:“哦,好。我就套它隔一排的那隻大耗子吧。那個,你覺得你幾個圈才能套得中?”

“我啊,十瞄九不中,少說也要十次八次吧……咦,為什麼要問我,不是你玩嗎?”

“我們一起吧。不自己玩就沒意思了吧?你說的。”

“……話雖是我說的,但是……不了,我還是算了吧。我在這邊看你玩就挺好的。”

“你覺得太幼稚了嗎?”

“不是,那倒沒有。”周鈺恆苦笑道,“是我的原因。我在你面前丟臉出糗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實在沒有勇氣,一而再地自曝短處……”

“哦,是這樣啊。”

陳欺霜本來熠熠生輝的眸光一下黯然了,滿眼的期許落空。

但他也僅失落了一瞬,馬上打起精神,點頭道:“嗯,也好,那走吧,我也沒那麼想玩。我們再去別處轉轉吧。”

周鈺恆一把拉住了他:“等等,小霜,慢着……呃,好吧,我明白了。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會努力的。”周鈺恆有些難為情的扶額遮眼道,“那個,倘若我水平太差的話,你可不要笑話我啊。”

兩人悄聲嘀咕完畢,陳欺霜再次搶在周鈺恆的前面付了錢:“套不中還可以繼續買的吧?我們就先買四十個圈吧。”

他轉回身遞一隻藤圈給周鈺恆,鼓勵似的沖周鈺恆點頭,示意周鈺恆當先打頭陣。

全神貫注地凝視着泥塑,甚至摒停了呼吸。經由小腿向上輸力,送往上臂,發勁,帶動腕部,朝前輕送——

中了!

周鈺恆扭頭對陳欺霜笑:“純屬僥倖……”

話音未了,藤圈已出人意料地落地扭動着旋了起來,幾經跌撞,偏偏彈離了泥塑,骨轆轆地,滾向更遠的地方去了。

攤主立刻追攆藤圈,一邊挺高興地不緊不慢,一邊口道着:“唉喲,怪可惜的呀,只差了那麼一點。”

周鈺恆也頗為鬱卒地嘟囔道:“我以為終於等來了我的表現機會了,豈料,唉,技巧竟是設在落地的時候嗎?”面上倒是沒有任何的不開心,“看來對我而言,確實挺有難度……”

“不能。套中了。”

陳欺霜暗暗握了下拳頭,接話道。他露出了調皮的一點笑,此刻正好收回手來。

“咦?啊!媽呀,這是怎麼回事?滾出去的藤圈竟然又滾回來了,活見鬼了。”

一直追在藤圈後面的攤主,親眼見到即將滾出場外的藤圈沿着原路又倒退了回來,他趕忙高跳着跨開雙腿,讓出通路,眼睛卻一刻也不敢錯離,驚愕到連聲嚷嚷。

一隻藤圈緊貼着另一隻藤圈,兩隻顫顫巍巍地往回走,走了一程,這才一先一后地分別倒下,雙雙各套定了一隻泥偶。

好巧不巧,兩隻藤圈套中的,正是先前兩人各自說定的。

原來是陳欺霜緊隨周鈺恆之後,甩出了第二隻藤圈。第二隻藤圈角度刁鑽地擊中了處於邊緣地帶的陶瓷水哨,借水哨反彈,將周鈺恆送遠的藤圈再度“扶”了回來。

“恭喜兩位小少爺,分別套中了金鼠與水牛。”

攤主拎着被套中的泥偶,徑直送到了陳欺霜的腳邊。他半仰着臉,笑着問:“這位小少爺,你這只是撞上大運了,是吧?”

周鈺恆樂不可支:“非也。我們小霜向來實力如此。”他說著撞了撞陳欺霜的胳膊,笑道,“對吧?我可要全依仗你了呀。”

“呃,不能。”陳欺霜莫名地耳朵根發燙,他認真地想了想,“你說得對,確實有難度。我碰上了。‘純屬僥倖’。”

“哦,竟會有這麼巧的‘僥倖’嗎?那麼好吧,即使我隨便亂丟,也全能‘僥倖’命中嗎?”

陳欺霜又想了想,才回答:“你最好別說話。只能說,有我在,是不能讓你套空的。你好好扔。”

周鈺恆強忍住笑意:“哦,好的,我知道了。我可不可以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既然可以這麼‘僥倖’的話,那我們要不要湊齊十二生肖,拿回家擺着玩呢?”周鈺恆說道這裏,故意長長地停頓着,“哦,不必過於認真的那種,只是剛好‘僥倖’就夠了。畢竟,我們買了那麼多的圈呢。”

陳欺霜默默去找餘下生肖動物的位置,表情凝重地點頭道:“嗯。我可以試一試。”

他從掛在胳膊上的,長長一長串的藤圈中,摘下來兩隻。

攤主在旁,見狀,捶胸頓足道:“我慘矣!”

“恭喜兩位小少爺,分別套中了大蟲擺件和火兔擺件。”

“恭喜兩位,分別套中了金龍和青蛇。”

“恭喜,套中了一個馬,一個羊。”

“恭喜,猴子,雞。你們別凈揀便宜的套啊,看後面的那個,正中央,對嘍,醒獅獅頭,夠醒目吧?黑色的張三爺!它可是個真傢伙,純羊毛,細絨,一簇疊一簇扎紮實實縫起來的……快套它,舞獅隊的師傅們為了它來我這裏套過多少次呢……”

不知是因為兩人圈圈不落空套的太輕鬆,或是兩人只鐘意些小泥雕,亦或是無力阻止。攤主由起初的時刻準備起身撿圈,以及殷勤地將套中的物品送到二人腳邊,變成了只意思意思地吆喝一兩嗓子,再變成了搬只小板凳,看熱鬧似的坐定不動了。他還時不時地陪着四周的看客起鬨叫好道:“好呀!好呀!套得妙呀!兩位小少爺這是指哪打哪,百發百中啊!”

陳欺霜率先罷手,悄聲商量周鈺恆:“咱們差不多該走了吧?你看,十二個,一整套,不多也不少,都湊齊了。”

周鈺恆隨他一同停下:“是覺得沒意思了?”

“不能。不過,我看攤主的那個表情,好像快要哭出聲了。咱們這個樣子,也不是,是我這樣子,很不好。”

“有什麼不好?行商本就這樣,盈虧自負,風險自擔。他既然敢劃下規則,就應該預料到他人會在規則範圍內獲利。你只管玩你的。”

“不是。呃,是我覺得沒意思了,我想試試別的。”

“……真的?”

“……真的。”

“……唉,你呀。好吧。咱們走吧。”

“可是——剩下來的這些圈該怎麼辦?我買多了……”

“不要了……”

“……還能退嗎?呃,不要了嗎?剩這麼多呢。”

周鈺恆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從善如流地將“不要了,扔在這裏吧”,麻利地換成了:“沒有,沒有不要。當然可以退了。或許,你應該再看看場內,還有其他你喜歡的玩具嗎?我還能夠再多交涉一番呢……”

“你不能夠,沒有了,我不看。”陳欺霜從背後推周鈺恆,“都拿好了,你快去。”

僅憑簡單的三言兩語,攤主不僅極爽快地應承幫兩人退掉多餘的藤圈,而且特別熱情地翻出來一隻錦盒,替二人排好了十二隻生肖的順序。

“我們不方便隨身攜帶,有勞了,替我們送到月泉去吧。”

“送到哪裏?我沒聽錯吧,月泉?月泉,那裏不是……”攤主整個表情都凝固了,只餘下一雙眼睛,忙不停地在二人間切換,“二位小少爺,二位小少爺都戴着面具哪……恕我眼瞎,恕我嘴賤,恕我……可我沒得到消息說,‘龍頭當家’會來這裏啊!”

陳欺霜眨了眨眼,以眼神發問:他說的“龍頭當家”是什麼?

周鈺恆刷地展開了摺扇,一下將頭揚了起來,刻意站得分外筆挺。

陳欺霜上上下下打量周鈺恆,見怪不怪地“哦”了那麼一聲,趕忙制止攤主的自怨自艾:“沒有,不能,你別瞎想。你招待得挺好的,也沒說錯什麼話。我們玩得很開心。”

“你覺得玩得很開心嗎?”

“嗯。開心啊。”

“既然我們家主人都發話了,那好吧。”周鈺恆攬過陳欺霜的肩膀,扇尖指向錦盒,示意攤主,“你帶着這個去找石叔吧,他會替你安排一處流水地的。不過,噓——,最好別在外面亂說話,說了,講定的好處可就沒有了。”

攤主急忙雙手捂嘴,不住地點頭:“我懂,規矩我都懂。絕不亂說,打死了也不說。”

兩人在攤主欣喜若狂的表情中,留下了一雙背影。

周鈺恆扇指下一家:“小霜,咱們去玩那個吧。稍等,我看看……這個遊戲好像不難,只需要將箭桿投進貫耳壺中就可以了。你看這裏,獲得獎勵的方式都裱在背棚上了……這一回,你先來,我不用你幫忙。”

“哦。好。”

“嗖——咣當。”“恭喜這位公子!投中‘有初’。”

“嗖——嗖——咣當。”“連中貫耳!”

“嗖——嗖——嗖——咣當。”“三星齊會!”

“……四喜臨門!……五穀豐登!……九九同心!蒙眼背投,獎勵翻倍!”

陳欺霜摘掉蒙眼巾,扶正了面具,由背向細頸瓶的方向轉回身來。看見自己的“戰果”,暗捏拳頭,有一絲小小雀躍:“哦,都投對了,太好了。那個,其實‘投壺’這個遊戲,我看教中有人玩過了,我一直都想試試呢。”

他起身讓出圓凳,對周鈺恆點頭道:“好了,該換你了。”

周鈺恆向後退了三步,眉眼彎彎,笑道:“我並沒說過,我也要玩吧?”

他心虛地轉身:“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好玩。”背對着陳欺霜勾勾手,“走了,咱們再逛逛別的去。”

陳欺霜邊搭上手,邊側着腦袋回憶了一下:“哦,也對,你是沒有說過。賴皮鬼,這次就放過你了。那麼——那邊有人在下象棋,那個是你擅長的吧?”

周鈺恆眺望一眼:“那個呀,他們擺的那叫棋局殘譜,是從收尾階段補全未備之盤的。等下次吧,至少今天,我可不想重歷這種絞盡腦汁的非人折磨了。”

“那麼……”

“那麼我們就繞開那個,除它以外的,都試試?”

“都試試?試試就試試。我都行。不過你不能再耍賴皮了。”

“不能。我保證。那我去打探一下,這些都應該怎麼玩……”

“……搖動這個水車模樣的東西,就會掉出寫着數字的小球,依據搖到的數字跳步數,‘陞官棋’,單純看手氣的遊戲……”

“……還有這個,‘敲石條’。抓到哪個簽號,拿木頭鎚子將這個數字從石碓中單獨敲出來,上下的石條不能倒,只需要一點點的耐心……”

“……再看這個,‘金鉤釣魚’,用這個四爪的魚鉤,從一池藤編小球中間鉤出那些彩色的小魚……小霜,你讓我最後再掙扎一下……安忍不動,細緻細心……”

周鈺恆雙手緊緊捂住娃娃面具的空洞雙眼,欲哭無淚:“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樣子?這些真的都只是些給小孩玩的遊戲嗎?我竟然與我左邊的那個鼻涕小鬼戰成了平手。啊,我好慘啊。”

陳欺霜正在將一隻圓滾滾的編織金魚系在周鈺恆的腰間:“不慘,不慘,你別再沮喪了。我不是也把他想要釣到的這隻給鉤過來了嗎?”

“這麼說,你替我報仇了?”

“嗯,報了,都報完了。”陳欺霜直起腰,觀察了一下,點頭道,“我系好了。還挺好看的呢。”

周鈺恆一下抱住了陳欺霜,埋頭在陳欺霜的肩頭,使勁蹭蹭:“謝謝你,小霜,你真好,知道我會在這個地方觸霉頭、栽跟頭,提早替我想好了,找個面具把臉藏起來,省得我在熟人間盡失顏面了。”

陳欺霜緊張地噎了一下:“那個,不謝。”

“咦?你怎麼了?”

“呃……你是又在撒嬌了嗎?我想說,你好會撒嬌啊。快放開,否則……我掀你面具了啊。”

“先別掀,別掀,允我讓過了這一段路。小霜,不鬧,求放過,你乖哈,回去我替你鋪床,趕蚊子,打洗腳水……”

“打洗腳水?不能。我的腳,不臟,洗澡的時候我洗過了,很乾凈,還香着呢。”

“哈哈哈,不臟,那就——打洗腳水洗個臉吧。”

“我看你才是想——洗你的臉。”

兩人笑笑鬧鬧的經過一整面明晃晃的燈籠牆。

每一隻箱型燈籠裏面,都繫着一隻受到外力就會震落的捲軸。捲軸上面記錄著物品的名稱。必須先猜中了物品的名稱后,方能扔出手中的飛鏢,兩相核准正誤。理同“射覆”。因此一則要求猜得准,二則要求擊得中。因為難度係數不低,又沒有熱鬧可供圍觀,所以這一段罕有人長停佇足,難得的空曠與靜寂。

遠處隱約傳來了三更的定更梆子聲。

周鈺恆不期然掃見了一隻燈籠,心念一動,默默起卦道:槌敲木聲屬震,作上卦,燈籠處坎位,為下卦,得雷水解。上震為青碧綠竹木,下坎為弓輪,二至四互離,形見“雉”,三至五交坎,主隨波逐流。以震四坎六加子時數一,十一除六,餘五為動爻。“解”卦六五爻曰:“君子維有解,吉。有孚於小人。”

他一面心算完畢,一面放停腳步,指着剛才映入眼內的那隻燈籠,邀請陳欺霜道:“小霜,我們來打這一隻燈籠吧。我猜它是……胡亂蒙的,也不知道蒙的對不對。”

陳欺霜點頭,待周鈺恆與攤主打過招呼,深吸氣,左手取過一隻案台上的飛鏢,凝神線指。

飛鏢呼嘯,系絲截斷,捲軸呼啦展開:

“青竹鳩車。”

兩人對視一眼,一齊不敢置信地大喊了出來:“哇!蒙對了!太好了,太好了……”

然後像兩個小孩似的,你先我后的敞懷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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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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