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巡遊記（5）

在大海上吸收着潮汐與風能的、篆刻着銀色符文的，有如燈塔一般能夠在夜間散發出光芒導引返航船隻的設施；在梯田中隆隆響動，移動、攀登的巨大機械，以及坐在其中操縱架勢的技術人員；在清晨心急慌忙地離開珊瑚石修築的房屋，一邊胡亂往嘴裏塞着充作早飯的芋頭與烤魚，奔向自己的工作崗位或即將開課的學校的人們；燦爛過頭的陽光，潮濕炎熱的氣候，說來就來的驟雨與驚雷；音節短促、聲調較高，一個單詞便能蘊藏許多意思，聽起來噼里啪啦作響的語言；古銅皮膚、藍發粗壯，多話而熱情的、穿着色澤鮮艷明亮的橫條紋棉布衣的當地住民……

小烏鴉已經在這個由智天使負責的轄區待了整整一個月。這條羽蛇眾所周知不見其人，可是到處卻都展現出祂的烙印、祂的影響。黑暗紀元遺留下來的記載中的那個陰晴不定，暗沉的大海與暴烈的雷霆籠罩着的大海已經徹底成為了歷史，如今，對探尋知識用於實際的好奇與嚮往、對創造與建設新事物的熱情與勇氣取代了昔日的莽撞衝動、兇狠粗蠻。

小烏鴉走在蘇尼亞地區最大的貿易城市的港口，金色的陽光徐然灑落，帶來略有些灼熱的觸感。這是一座欣欣向榮的城市，精靈王庭的水晶宮殿就坐落此處。當然，它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旅遊景點對外開放，人們可以在閑暇之時參觀，在進入時以純粹欣賞的目光去觀摩那些陳列在保護性的玻璃櫃之後的藝術品，從立着的標示牌上了解到上一個紀元的歷史，爾後在走向出口的途中，以複雜的心緒去重新認知那些閃閃發光、美麗絕倫的古董語言藝術品。

跟隨着一隊當地的中等學校的孩子們在其中轉悠了一圈，小烏鴉看見了許多特別的事物。比如天災女王最鍾愛的金杯，精靈王四分五裂的崩塌王座——當然，祂沒有察覺到任何本該存在的屬於神級封印物的副作用。顯然，這些只是原件的高度仿製……考慮到神秘學聯繫的可怕之處，這些時常接觸古神的物品或許根本就是與原本的存在外形毫無干係的贗品。

路途的最終，教師將這些時而激動得嘰嘰喳喳，時而寂靜得一言不發的孩子們率領到了這座昔日的宮殿後的空地。在那裏佇立着一個巨大的雕像，描繪着一位穿着當地的傳統服飾，神色疲倦悲傷與喜悅激動並存的婦人。她的身旁佇立着一個披堅執銳、面容嚴峻的青年人，正用利斧斬斷了那些束縛對方手腳的枷鎖，攙扶着對方站立起來。

“孩子們，你們知道右側那尊雕像代表着什麼嗎？”教師微笑着看向身前的學生。

“是蘇尼亞母親！”小烏鴉聽見其中一個孩子聲音脆生生地回答。

“——那左邊呢？”

孩子們左右對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這些中學生露出燦爛的笑容，七嘴八舌道：

“是我們的大英雄……”

“是風暴主宰！”

“是聖典上的風暴天使。”

一位學生說著說著興奮了起來，滿懷崇敬與感激之情道：

“我爸爸媽媽當年還被祂從血祭上救過一命呢！否則現在就沒有我了……”

面容輪廓柔和、相貌英氣大方的青年的塑像正目光炯炯地凝視無垠的遠方。小烏鴉被身邊的人灌了一耳朵的話，被迫了解了不少此人的光輝事迹與英雄傳說。然而，儘管如此，祂依舊還是很難把這位平時總是和祂鬥智斗勇，表情總是在喜笑顏開和凶神惡煞的極端中反覆橫跳的再熟悉不過的長輩和這些金光閃閃的履歷聯繫起來。

一看到這座雕塑上熟悉的面龐，小烏鴉就感到渾身一痛，彷彿被雷霆擊中。眼前似乎又閃過了躍動的電光，以及那張表情管理全然失控的可惡的笑臉。

……

“原來如此。”藍發的半精靈翻閱着遞交上來的調查報告，忽地打了個響指，眉飛色舞道，“沒想到我居然那麼受歡迎——其他人做得到嗎？”

利奧奈屁股後面那根無形的長尾巴頓時得意地翹了起來。祂無意識地繞着座位晃悠了一圈，爾後毫無預兆地化作一道概念化的閃電，瞬間就穿過敞開的窗門，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小烏鴉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果不其然，這傢伙又是踩點下班。

……

緋紅的月光似水流淌，夜已經很深了。但房屋的窗口依舊透露出暖融融的橘黃色光芒。

戴費德正在廚房中燉一鍋豆子湯，椰漿清甜的氣息混雜着食材本身的香味，令人心情大好。

銀髮紅瞳的好朋友在餐桌上擺放好陶碗與調羹。她此刻正將煮熟剝皮的芋頭切成小塊，灑上紅糖，爾後挑出其中一塊放進小盤，端進廚房。

“味道真不錯……”戴費德將之塞進嘴裏，含含糊糊道。芋頭的口感比土豆更細膩，比木薯更軟糯，配上甘蔗提煉出來的砂糖，更是讓喜愛甜食的戴費德分外滿足。

與之相比，桃樂絲則更偏好於蘸上辣椒粉、胡椒粒，或是其他辛辣的醬料。當然，這位從小在吸血鬼的領地長大的半神對於食物並不挑剔，只要是燒熟能成消化的食物，她都照單全收。

而戴費德打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與友人，如今遠調他鄉，只能在休息日回來一次的利奧奈在這方面從來不會和他達成一致。這個老熟人喜歡在烤土豆上沾上鹽巴，往烤魚上抹上鹽巴，往一切能夠配上醬料的食物上興高采烈地撒上白花花的鹽巴。

到了人類主導世界的光輝年代，兩人終於有了為了食物的甜咸而吵得不可開交的餘裕。每當這時，桃樂絲都會在二人互相言語攻擊的背景音中鎮定自若地翻看着新出的神秘學期刊《奧術》，時不時抬眼一瞥，露出看兩頭傻章魚在海底打成一團的微妙神色。

幸好利奧奈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在一周中的禮拜日，不然這間小屋非天天晚上都雞飛狗跳不可。戴費德放鬆地端着湯鍋走向桌旁，然而此時，利奧奈正光明正大地從窗口翻了進來：“你又在煮這種加了糖的漿糊一般的褻瀆之物？何等的異端！看我代表造物主審判……等等桃樂絲，先不要急着關窗——嗷！”

三人在桌邊坐定，利奧奈又因為不知怎樣的原因而高興得不行，自吹自擂些“我很厲害，大夥都崇拜我！”、“其他人都做不到吧~”之類的內容；戴費德先是小聲嘀咕：“差不多得了……”但過了一會兒，這位對老朋友知根知底的蘇尼亞人便揭起對方的短來，例如此人小時候捅了馬蜂窩，被追殺得一連翻過好幾個山頭，等等，等等。

趁着兩位朋友打嘴仗的功夫，桃樂絲的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隨後，她迅速吃光了盤中所有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