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理想
胡安和餘慶買好了酒食，離開了燈火通明的商街。
隨着腳下的青石路逐漸消失，四周變得漆黑昏暗，他們終於回到了位於外城城南的棚戶區。
可找來找去，卻沒發現一個能喝酒的地方。
兩人原本的計劃是爬上屋頂喝酒，用月光照明。可沒考慮到棚戶區的房子是用沙石泥土砌成，屋頂只是多了一層茅草，根本無法承載兩人的重量。
可如果是在屋子裏喝，照明用的劣質燈燭會飄出刺鼻的煙霧，把臉熏得烏漆麻黑，興緻全無。
找來找去，兩人終於在另一處院落找到了一座巨大的石碾。這座石碾足足有三米多高，碾砣有兩米多寬，很難想像要多麼壯碩的騾馬才能拉動這台石碾，不過作為酒台來說，它的高度和寬度都是完美的。
唯一一點不盡如人意的，就是石碾上已經坐着一個人，這個人的旁邊還放着一個酒壺，看來是在獨自飲酒。
“這傢伙誰啊？”胡安悄悄地問餘慶。
“不認識，應該也是名玩家不是NPC，住在這個院子算是咱們的鄰居。那現在要怎麼辦？”
“趕他走肯定不行，人家畢竟是先來的，太不禮貌了。可這周圍也沒有一處適合喝酒的地方了……”胡安思索了一會兒，一咬牙一跺腳，“要不咱和他拼個桌吧！”
“這樣合適嗎？人家一個人在這裏喝酒，肯定不願意被人打擾。”
“你怎麼知道他不願意被人打擾，說不定他只是沒有朋友。沒事，看我的。”
胡安扭頭衝著石碾上的玩家喊道“哥們，一起拼個桌怎麼樣。”
石碾上的玩家沉默不語，站在下方的胡安和餘慶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輪廓，以及從破爛衣服洞裏漏下的絲絲縷縷的月光。
一個清澈舒緩的聲音響起。
“可以。”
…………
“哥們，你這整得挺豐盛啊”
胡安和餘慶爬上碾砣后發現這裏除了一壺酒外，還有眾多吃食，比如小份的燒鵝、烤兔，一袋姜蝦，一屜包子和幾碟乾果蜜餞，簡直是一桌簡化版的酒席。相比之下他們買的半份烤雞和半張胡餅就顯得有些窮酸，兩人甚至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碾砣是一個圓柱，那名玩家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了位置，拱起弧面剛好容下三人。胡安居中坐下后十分自來熟地開始自我介紹：“我的id叫胡大俠，你叫我胡安就好，他是我朋友叫餘慶，哥們你叫什麼啊？”
“司南。”
“司南？”胡安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卻沒想起在哪兒聽過。
接下來他不管怎麼套近乎，司南都沒有再接話，而是端起酒壺望着天邊的月亮開始發獃。自討沒趣的胡安也沒有因此生氣，只當對方也是有什麼煩心事，不然也不會一人月下獨酌。
胡安端起酒杯和餘慶喝了起來。兩人從小相識，十幾年來無數次暢聊人生，在小區樓頂、單雙杠、馬路牙，在霓虹燈和星空下。只是這一次，胡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掏心掏肺。
“餘慶，當初咱倆能一起進入十中，我真的很高興。但我一直沒和你說過，其實我的分數距離十中的錄取線還差了幾分，是我爸交了一大筆擇校費，我才能和你坐在一個教室讀書。不過當時我和我爸都覺得那筆錢花得很值，我能在全融城最好的高中讀書，認識最厲害的同齡人，我以為自己可以和你們一樣，有一個燦爛光明的未來。”
微涼的夜風輕拂三人肌膚，
帶來的空氣中混雜着乾柴燒燼的煙味，和淡淡的牲畜糞便的臭味。三人聞着這種刺鼻，但並不難聞的味道，七天來如夢般的經歷在此刻是如此真實。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初中我能輕鬆考到全班前幾，可到了十中后卻越來越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在這裏科任老師一個學期就能講完一學年的內容，甚至周圍一些同學早就學完了高中所有知識，開始準備競賽和科研項目。我這才明白過來，我和你們的差距是鴻溝天塹，遙不可及。”
胡安又喝下一口黃酒，又苦又澀的味道在舌尖綻開。“我成了班級乃至年級的吊車尾，對學習越來越絕望，一度想要轉學。也就是那時，我認識了江月。
我是在短視頻軟件上看到的她，她的定位是秋實中學，就在離十中不遠的地方。我私信和她打招呼，沒想到她真的會回我，我們便在軟件上聊起了天。後來我約她線下見面，她同意了，就在秋實門口的奶茶店，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比視頻上漂亮多了，性格也好。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她，可我不敢表白，我覺得我配不上她……直到我們進入這個遊戲。
接下來的這句話你們可能會覺得很搞笑，但這是我的真心話——我覺得這個遊戲是為我創造的。
我從小就喜歡看武俠，把金古梁溫黃的小說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讀到郭靖死守襄陽城壯烈殉國、喬峰以斷箭自盡於雁門關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樣的愛好在同齡人中幾乎見不到，大家談論的都是籃球、偶像、二次元，這也是我為什麼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融入不了周圍同學的原因。
所以當我進入到這個遊戲后真的很開心，我覺得我就是這個遊戲的主角，我太懂武俠了。我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聯繫江月就是因為我想下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向她表白，等我再厲害一些，名氣再大一下，最好是成為這個遊戲萬眾矚目的明星玩家，到那時再……”
胡安把剩下的半壺酒都灌進了肚子裏，腦袋也開始搖擺。回來這一路上平靜如常，看不出半點異樣的胡安終於無法壓抑內心情感。
“江月，我喜歡你三年了，可是你為什麼不等我，嗚嗚嗚……你怎麼和一個傻逼談戀愛啊，江月，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嗚嗚嗚……”
他抱住餘慶的胳膊眼淚汪汪，“當時我見到江月，我都不敢問她和旁邊那個傻逼是什麼關係，我害怕啊！那個傻逼把手放到江月腰上的一瞬間，你知道嗎？我的心都碎了……”
胡安又嚎哭了一會兒，估計是哭餓了，抓起旁邊的烤雞吃了起來，半隻烤雞很快被他吃完，他又盯上了擺在這裏的其他食物。
餘慶趕扶住搖搖晃晃的胡安不讓他跌下去碾砣，然後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啊，這些東西我會賠給你。”
“沒事，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司南此時不再望向天邊的月亮，而是把頭轉了過來看着胡安，他沒有嘲笑胡安，也沒有同情和憐憫，他的雙眼無喜無悲，平靜如水。
看到這一幕的餘慶忽然愣住了，他恍惚間從司南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種超越年齡的理解與包容，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他搖搖頭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司南的眼中又什麼都沒有，木訥有些獃滯。
“哈哈，我認出你來了。”醉得忘乎所以的胡安突然指着司南咧嘴大笑：“你是今天在擂台上被歌千塵打得很慘的那個傢伙，你可真厲害，在那麼多人面前都敢上台丟臉。我可不敢，我連表白都不敢。”
餘慶連忙捂住了胡安的嘴，“對不起，他喝醉了，他不是有意的。”
實際上他早就認出了司南，從那身破爛的布衣。
不過想來在眾目睽睽下狼狽輸掉比武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他不問也不提，最後卻被胡安捅了出來。
餘慶有些不安的瞄了眼司南，發現對方並沒有生氣，甚至還笑了笑，他這才鬆了口氣。
胡安也終於折騰累了，趴在餘慶肩膀上眼神迷離不再說話。
氣氛從剛才的吵鬧混亂，一下子變得冷清。
“這傢伙其實酒量不錯，之前一起吃燒烤，他白的啤的混在一塊都能喝。而且這根本不能算是酒，度數並不高，充其量算是含酒精的軟飲。”餘慶主動開口調節氣氛。
“我知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司南點了點頭。
兩個人都不是很健談、很會活躍氣氛的人。月光下的這座酒台，還是不可挽回地冷清了下來。
這時一個黑影突然站了起來，用手指着天空喊道：
“我要學會絕世武功！我要被所有人敬仰！我要成為像郭靖、喬峰那樣的大俠！成為大俠中的大俠！”
原來是喝醉了的胡安，他喊完后還不過癮，又問向一旁的餘慶，“餘慶，你說，你想要做什麼！”
見餘慶不搭理他，他就使勁搖晃餘慶的胳膊。被糾纏煩了的餘慶想了想說道，“我想要……我想要弄清這個遊戲背後的世界觀，想要找到更多有趣的東西。”
“那你呢，你在這個遊戲裏有什麼想要做的。你聽了我那麼多故事，也該還給我一個啊”
“我嗎？”
司南想了很久。
他沒有在思考，也並不迷茫。
他只是在追憶一些過去的人和事……
“我要站在這個遊戲的頂峰，成為最後的，那個許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