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溪謠短篇——埋下的種子（五千）
我環顧四周，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單調的一片漆黑。
沒有想要到處走動的想法，因為眼前的景色根本不會有任何變化，更不用說去看見其他的色彩。
我對這裏很熟悉哦，因為，這就是我的世界。
迄今為止，我已經在裏面生活了十一年了。
在這，被黑暗一直包圍的永夜之中。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樣的想法，已經在心裏浮現過不知多少次。
但這一次，卻是比過往的全部都要強烈。
我看向漆黑天空的深處，那裏便是永夜的源頭。
......
我，從小就是一個?懂事?的小孩。不會給父母添麻煩，總是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完成任何事情。
逢年過節遇見其他的親戚時，別人看到了都會前來讚美一句——你家的小孩真懂事啊。
每當這個時候，父母臉上都會洋溢着笑容，像是為此而驕傲。
可到後面，我才逐漸明白。
?懂事?根本算不上是誇獎。
只不過是父母用來控制孩子、滿足自己的需求和推卸自己責任的借口而已。
就像我在學校里發生的任何事情，他們也不會去關心。只會在威脅到自己利益時會去抱怨道——為什麼會這麼煩人哪，你之前不是很懂事的嗎？
我明白了，自己無法從父母這得到任何幫助，也清楚自己不能去求助。一旦發生了，我連?懂事?這個所謂的誇獎都會失去。
“明明長得這麼丑，為什麼還要那麼愛出風頭啊，沒一點自知之明嗎？”
這一句話，迄今為止依舊刻在我的心頭。
在我還是一年級的時候，在放學后的廁所隔間，我聽到了平時玩得最好的幾個朋友的討論聲。
疼痛像是浸沒了五臟六腑般，連動都動不了的我最終癱倒在隔間裏。
儘管距離他們離開廁所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我依舊失魂落魄地在那裏小聲抽泣着。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可那話語裏的惡意，卻是直接刺穿了我的心，像是想要讓我銘記一般，久久不願散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只知道自己的腦袋是一片混沌。
“溪謠，怎麼了嘛，看上去臉色很差？”
“沒事，只是頭有點暈，睡一覺就好了。”
“那好，一定要好哦，不然還要把你帶去醫院，太麻煩了。”
像是玩笑話的戲語，但是，媽媽的臉色卻是認真的。
我回到了房間，不經意瞅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鏡子。
耳邊突然想起不久前一直縈繞在心底的話語。
我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確實..確實很不好看呢。
我不由得喃喃自語，然後在淚水濕潤眼眶之前，將鏡子扔進了垃圾桶。
連同的，還有過往的那個自己。
......
我緩緩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戶傾灑在地板上，雨過天晴后的天空也是一片湛藍。這種天氣，真適合出去玩耍啊。
可是，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那種餘力吧。
雖然已經舒服不少，但仍在劇烈疼痛的頭部，還有沙啞難受的喉嚨，還是在強調着身體的不適。
有些吃力地支撐起身體，我看着不遠處的感冒藥，嘴角也是忍不住泛起了甜意。
說起來，雖然依舊是漆黑一片，但還是有了一些變化。
一位來自外界的天使，正在努力地在那片漆黑中播散色彩。
一直以來，我維持着現在的模樣。原本以為自己以後也會一直是這樣，可是，是不行的吧。這樣的自己，以後的自己也不會喜歡的吧。
看到宋佳琦同學的變化之後，我也是由衷地感到羨慕。也希望自己能夠像對方一樣，擺脫現在的自己。
雖然後面發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最終我還是被星月拯救了。被那個溫柔的天使，給溫暖地抱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珍視的感覺。
我習慣地閉上眼睛，完成洗漱。然後支起疲憊的身軀，慢慢地走到了床邊，開始泡起了感冒藥。
裏面好像還有一個收據。
看一下吧，是多少錢呢。雖然星月肯定會拒絕，但我一定要好好地報答她。
不僅僅是拯救了我，還安撫了我，讓我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不要去參加特別考試。而且，還自願幫我支付了特別考試的懲罰點數。星月...她真的是我的天使。
在我沉溺在星月天使的溫柔之中，我也是看清了收據上的數據。日期是幾天前的，金額是14點數，支付人是...欸？
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眨了眨眼，再去確認收據上的支付人。
沒有錯，和剛才看到的沒有任何差別。
支付人是——林一同學。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呢？
我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林一同學的樣貌，雙手不由自主地將自己抱住，想要止住身體的顫動。
幾天前的畫面不顧我的抗拒直接鑽進腦海之中，於腦海匯聚的惡意瞬間佈滿全身，明明室內暖氣開得足夠溫暖，但我全身上下卻是如坐冰窟。
我將自己埋在被子裏面，片刻后再睜開眼，伸手拿向那張收據。
依舊沒有任何變化，林一的名字還是清晰地印在上面。
為什麼？
我將臉埋在絨被上，輕輕磨蹭着，想要這順滑的觸感平復心中的凶濤駭浪。
為什麼，做壞事的是他，給我買感冒藥的也是他。
不過，他說話那麼過分，還有那身上的惡意，也不像是作假的。對於惡意的敏感度，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所以，為什麼...
說起來，星月...好像跟他也走的蠻近的吧。
但是啊，他說的話那麼過分啊。如果沒有星月，沒有星月拯救我的話，我肯定無法支撐下去的。
如果，他不說那麼過分的話，我也不會...
欸？等一下啊...
為什麼，我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之前都沒說過話，為什麼，他要跟我說那種話呢？
我們之前也沒有結怨哪，為什麼...
會不會...
林一同學其實，是個好人呢？
因為，星月也和他關係挺好的，雖然星月對誰都是溫柔的態度，但是，他們的關係並非僅於陌生人禮貌之間的溫柔。
不然，就解釋不了感冒藥的事情了吧。
但是，林一同學那時候，是真的抱有對我的惡意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啊~，想不明白，腦袋暈暈的。
最後的結果是，我被星月的溫柔拯救了。
那林一同學呢，如果他是好人的話，那也一定再那時候做了什麼吧。
他說了很過分的話，儘管那是事實，但是最後說的越來越過分，我，我就忍不住大聲反駁了他，雖然他可能沒有聽見。
我還是第一次，能夠將自己的想法，真正地大聲說出口。雖然覺得有些害羞，但是，但是，我真的第一次說出了口。
真正脫出口的時候，全身上下都被如釋重負的感覺籠罩着。由衷的開心餘留下來的甜蜜，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嘴角也會忍不住揚起而感到慶幸。
在那一刻起，我才能夠意識到，自己真正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切，都要感謝星月...
欸？欸！
為什麼我會說出那種話？
為什麼林一同學會在場？
為什麼跟我之前毫無關聯的林一同學會說出那麼討人厭的話？
我現在的樣子，要感謝星月的幫忙，那，林一同學呢？
所有的一切，林一同學所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再次看向收據上的姓名，眼淚不由自主地充滿了眼眶。
一切都是為了我嗎？
為了讓懦弱害怕傷痛的自己，成功向前邁進嗎？
只有這個，才能將一切解釋得通吧。給我買感冒藥的是林一同學也是可以理解了。
林一同學，其實是一個溫柔的人吧。
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他的心一定是帶有着能夠溫暖他人的溫柔。
不僅僅是星月，在背後支撐我的，還有林一同學。
嗚嗚嗚~。
這麼說起來，林一同學，好像挺帥的欸。
我在教室的時候，好像也在課間休息的時候，聽到女生在討論有關林一同學的話題。
而且，林一同學，好像總是一副很冷靜的樣子。
總感覺...很可靠欸。
考慮得很細緻，對人也很體貼，這樣溫柔可靠的男生...我，我...啊，我在想什麼啊。
我抱着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來抒發自己心中的羞恥感。
可是，這樣的自己，別人肯定不會在意吧。
這樣...難看又軟弱的自己。
我有些頹然地躺在了床上，看着花白的天花板，心思卻早已飄向其他地方。
不行不行不行，星月和林一同學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更進一步嗎？
我怎麼能夠就此而止呢！
我揚起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拿起已經有些冰冷的感冒藥，咽下以後，然後向著衛生間走去。
但是，儘管是近在咫尺的距離，我的腳步卻是忍不住有些鬆軟。徒然加快的心跳，心底湧現的寒意，我將手扶在門上，全身忍不住顫抖着。
當我真正站在鏡子面前，眼睛卻早已閉上了。已經十幾年如此了，我已經完全養成了這個習慣。
明明只需要輕輕將眼皮睜開，但這樣簡單的動作，卻彷彿對我來說是跨過天塹般的難題。
睜開啊，只是睜開啊。為什麼啊，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我會做不到呢！
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在全身力氣喪失的情況下，慢慢地癱坐在了地上。
果然，我還是做不到。
果然，我是個沒用的傢伙。
我...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我慌忙整理好自己的形象，然後跑出去打開門。
門外沒有任何人影，我左顧右盼了一下，確認了並沒有任何人存在。
而在面前地板上的一個物品也是吸引了我的眼光。
我將其拿回到了房間內，好奇心讓我打開了膠袋，看到了裏面包含的內容物。
蛋...蛋糕？
誰會給我送蛋糕呢？這個好像是那個限量的奶芙蛋糕欸，這麼珍貴的東西，是誰送過來的呢？
在我拿起蛋糕的包裝后，附在上面的收據也是掉了下來。
我愣在了原地，在看完那個名字之後。
林一..同學嗎。
是在給我打氣嗎？
眼淚又一次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我抱着蛋糕盒，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還有一直在背後支撐我的星月。
以及為我能不斷前進而煞費苦心的林一同學。
所以，我絕不能就這樣輸了。
我放下蛋糕盒，毅然決然地走進了衛生間。
不行，還是很困難。
沒事的，一定可以的。慢慢來，先呼一口氣，慢慢地，慢慢地睜開眼睛。
我...我...一點一點...
“你真的要那麼做嗎？萬一結果很糟糕，就不又回到原點了嗎？”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我有些驚訝，我看向聲音的源頭，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出現在我眼前。
“這樣就好了吧，至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小女孩的聲音很稚嫩，但話語裏卻飽含情感。
確實啊，如果結果很糟糕的話，我可能連過去都無法保持了，只會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我的世界一片漆黑，但如果連漆黑都無法擁有，我就徹底沒有容身之處了。
“對，不要想着改變了，跟着我走吧，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看着對方伸出的手，我也是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手抬起。
“但是，這樣下去是無法進步的。”
抬起的手在快要觸碰的時候突然收回，我向小女孩揮了揮手。
即便是沒有了漆黑也無所謂，因為我的世界已經有了其他色彩。
再見了，過去的自己。
我面向鏡子，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
這樣就好了吧。我還是有些不習慣，看向鏡子的時候總會有些躲閃。
浮現在鏡子裏面的，是一位換了髮型，畫好妝容，完成好搭配的大學女生。
這些都是按照星月告訴我的方法搭配的。
看上去好像沒問題...應該吧？
那麼，就一鼓作氣，以這樣的方式走出門吧！
我走到了門前，心跳也是隨着門的靠近而不斷加快。
伸向門把手的手也是顫動不已，好幾次都沒有準確握上去。
怎麼...回事，明明平時都沒問題的...
最終還是停了下來，癱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
做不到嗎...我...真的太沒用了...
要不還是...明天再...
不行不行，這樣的想法出來，我就沒有辦法下定決心真正實現了。
我站起身來，閉上眼睛打開了門。
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平時走廊的樣貌映入眼帘。
我將手捂住眼睛，淚水透過指縫間流了下來。
我...我...真的做到了..
抹去眼淚，我向著宿舍外面走去。
“欸，不好意思。欸，你，那個，你是...卓溪謠同學？變化真大欸，我剛才差點都認不出來。”
迎面撞上的是同一個班級的南雅桓同學，我也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不過，真的很不錯哦，很可愛，很適合溪謠同學，這個髮型和搭配。”
對方也是如是說道。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溪謠同學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還真是讓人吃驚呢。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忙的哦。”
“嗯嗯，謝謝南同學。”
有些生分地感謝了對方。
但對方也是不在意，沖我露出笑臉之後揮手與我道別。
在通往外面的路上，我也是受到了大部分人的注目，這是我之前從未有過的，所以覺得有些害羞和不自在。
“走路的時候要看前面，要小心不要撞到人了。”
“對..對不起！”
因為太專心於自己的想法，我也是撞到了面前的人。
當我抬起頭，看清對方后，就連呼吸都忘記了。
是..是林一..同學。
我突然滿面通紅，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發燒還沒好嗎？”
“沒事的沒事的，我，我已經沒問題了。”
果然林一同學是個溫柔的人。
“那個，那個！”
沒用的自己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叫住了準備轉身離開的林一同學。
“可以請你吃一頓飯嗎？那個，我..我.想要...感謝一下..你的蛋糕...（非常小聲）”
對方的回答卻是讓我的心高高飛起。
“沒問題。”
......
“今天，謝謝林一同學花時間陪我。”
在宿舍門前，我向著一旁的少年道謝。
今天真的很開心，和林一同學待了一整天。
但是...
“沒事，我也很開心。”
他也很開心！是真的嗎，不是客套話吧？
我偷偷瞄了一眼對方的神情，心裏還是有些小期待地看着對方。
“最近天氣挺乾燥的呢，臉上都很容易長痘。”
“確實呢。”
沒發現嗎？果然還是我的問題嗎，根本沒有辦法吸引到對方。
我還是強忍着難過，露出微笑和林一同學道別。
“晚安，林一同學。”
“晚安。”
我轉過身，向著宿舍大門走去。
“吶，卓溪謠？”
“嗯？”
我轉過頭，看向叫住自己的男生。
“今天真的很可愛哦。”
對方說完，朝我揮了揮手，然後向著宿舍走去。
只留下站在原地呆楞住的自己。
他..他說了什麼..
很可愛...他說我很可愛..對吧！？
說了的吧！
我很可愛，他看到我今天的準備了！
心臟彷彿快要跳出來一般，我看着門上玻璃映射出來的自己，忍不住羞紅了臉，用手蓋住臉，來掩飾自己怎麼也平復不了的笑意。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是怎樣的，但是，這顆依戀的種子，已經就此在我心中埋下。
（第一卷正式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