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訓

第3章 夏訓

與昨日相似的是陽光猛烈,毒辣依舊,灼熱的氣流陣陣,伴隨入校園,宛如沉睡的火山喚醒,舞動的人影是青春的活力,短暫的夏訓開始了。

烈日當頭,趙文尹站得筆挺,汗水從臉頰滑落,浸潤他青澀的鬍鬚,四下無風,又是奇癢無比,惹得他好生忍耐。

第一天就是站軍姿,教官一步步走來,一個個糾正,時間一長還冷不丁扒拉你的手,看看你是不是在偷懶,若是誰被逮着了,那就是單人掌上壓,20個為一組,如有再犯就是整列掌上壓一組,再往上那就是全班一組,“這還沒相熟呢,可別先被恨上。”趙文尹想着也就緊了緊胳膊。話說這軍姿就已經讓平日懶散的趙文尹很吃不消了,神經加上肌肉緊繃一個上午就更加不用說了。一聲“解散!”傳來,如仙樂奏響,趙文尹雙腿一軟差點又栽了跟頭。

取一瓢冰涼下去,千絲萬縷的清爽席捲,甘甜彌留之際,一聲喚得眾人集合食堂。腹中空空,頭頂教官威嚴,規矩依舊,“要想吃飯早,戰歌唱得響”,趙文尹半肚水晃得咕咕響,扯着嗓子咆哮,眩暈直逼腦門,眼下又是飯香瀰漫,肆意勾引,飢火燒腸,像極了垂死掙扎般的餓狼猙獰模樣。

……

小口微張,筷子舞動得飛快,趙文尹風捲殘雲般吸入食物。食堂進食要求絕對安靜,不得交頭接耳,但不妨信息傳遞,眉眼相傳,儘是死裏逃生的輕鬆愜意。吃飽喝足后的小憩是在趴課桌上片刻寧靜,均勻的呼吸是眉頭鬆懈,四肢伸展。來不及多想,趙文尹便安然入睡,身後是空調嗡嗡作響。

……

“嗯…”趙文尹抬起頭,登時紅了兩頰,手忙腳亂地翻開課桌,不等周人清醒,匆忙擦掉口水漬,這一覺倒是安穩,剛想站起來,卻發現麻了一腿,這熟悉又無可奈何的酸痛,讓趙文尹苦了臉,靜坐不語,觀望伏倒眾人,剛覺鶴立雞群,發現前排騷動,忽如投湖之石激起的千層波瀾,眾人皆醒,不乏同道中人承方才之苦。稍作整頓下午更是心力交瘁,一天下來無不腰酸腿麻叫苦連天。

……

單車慢悠悠,精疲力竭,到家便卸下行囊,“媽,回來啦!超累的!”香氣撲鼻,是家的溫暖,“我先洗個澡。”

母親剛探出個頭,只看見藍綠一團邁着踉蹌的步伐,竭盡全力地爆發沖向書房,抿嘴一笑,朗聲道:“快哦,馬上吃飯了。”

洗去粘膩的汗水混合著城市的塵土飛揚,趙文尹就像蛻去了舊殼一般,重獲新生,雖然疲乏依舊,但終歸可以卸下所有。

“說起來,我還被提拔嘞,那個什麼國旗班什麼的,我被選上了。”趙文尹語氣間透露出隱隱得意。

“國旗班?升國旗的?”

“對啊,我就杵那兒,就被總教官給看上啦,他好像是從各個班選的,一共也沒幾個人。”

“那很不錯啊,不愧是我兒。”一邊拍着趙文尹的背,父親爽朗地大笑起來,“哎呀,其實也沒什麼的。”趙文尹擰過身走到電飯煲那加飯,逃過一劫。

回想那個時刻還真是驚險,趙文尹本還在借力倚靠在骨頭上,正放鬆着手就被一巴掌拍到邊上去了,然後就是深蹲四十,因為自己暗疾在身,教官便不再勉強,把懲罰趙文尹的手段換成了女生指標,只不過數量翻倍,氣喘吁吁地結束后,趙文尹深知自己要被盯上,便短暫地放下了偷懶的念頭。恰逢總教官挑人,趙文尹正拚命努力着,一個個學生看過,

輪到他時,趙文尹直直撞上,就這樣視線摩擦好一陣,教官眉眼一挑,趙文尹就被相中帶走了,頗有娶媳婦時看對眼的感覺。

“還真是運氣好呢。”想着想着趙文尹不禁笑了出來。

“這小子對着電飯煲還在樂呵,”父親欣慰地看著兒子,“看來是很興奮了。”

……

收拾碗筷,看似平靜的夜,他睜開了夢中的眼……

“滴滴滴!”

“滴滴滴!”

……

一個翻身,趙文尹有如魂追鬼趕,一晚下來竟是憔悴了不少,細細琢磨,最後的畫面像攥在手中的沙,愈是用力、念頭強烈,就愈是消逝得快,終得一個攔腰斬斷的想法。“什麼東西?”趙文尹自言自語着,搖頭晃腦着,驅趕着“不吉利”的想法。下了床,洗漱如常,吃過早飯,背着書包捎了一根牙膏就出了門。

“教官的奇怪要求,”趙文尹嘆了一口氣,“還是下雨吧。”不幸驕陽似火,萬里無雲,實屬凄慘。各班課程依舊,國旗班也毫無例外——站軍姿。牙膏是派上用場了,眼下就躺在眾人踮起的腳後跟正下方,但凡踩出來就要把這點抹臉上,自認為相當努力的趙文尹臉上當然少不了,這綠一塊,那白一處,大花臉譜。

下午倒是有了新花樣,國旗班因為要學習升旗課程,因而提早開始了踏步環節,教官不厭其煩地演示,集體不約而同地犯錯,踏步走井然有序,齊步走整齊劃一,正步走歪七扭八,大半個下午過去竟然絲毫不見悔改的痕迹,氣得教官無話可說,混在人群之中,趙文尹吃吃地笑着,一道霹靂下來,就是深蹲四十,正做着,教官還不死心,語重心長地講述着要點,堅持不懈地演示,步聲鏗鏘有力、氣勢如虹。終於在他的引導下,就像醍醐灌頂般一瞬間的清醒,眾人的正步走也回歸正軌,有條不紊地運行着,稍加訓練就愈發熟練,總教官滿意極了,當即就下了解散的指令,眾人剛要跑路,卻被告知是回到原班級,哀嚎一片。

歸隊后,正是踏步走的課程,俗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大家一塊的時候,反正一隻腳踏不出兩聲,趙文尹也為大家如此優秀感到十分榮幸,結果等到一列列單獨走時,奇葩就出現了。

趙文尹看着他身板結實,身材纖細,走起路來卻有些不妥,其實可以說是十分彆扭了。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動作,趙文尹樂不可支,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同樣的,教官也束手無策,這位同學倒也看得開,自己看不下去就很是同情地安慰教官:“我從小就這樣的,老師我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你能教會我,我都不信,要不就算了吧。”後來趙文尹才得知,這位隱藏的仙兒是左撇子,之前教官也是百般嘗試,怎麼說也是差點被帶成同手同腳了。最後教官實在沒辦法了,苦思冥想半日只好把他安排在列隊的排頭,到閱兵的時候就舉班旗。多年畢業后,眾人聚在一起聊天後才發現原來當時還有一位女同學同樣是順拐,不過她不顯山不露水,沒叫教官發現幾次,也算是萬幸了。

當晚,雲遮月,掩映白光縷縷,夜深沉,人已眠。

恍惚入境,手稿飛過,瞬息之間,千萬場景過眼,瞳孔聚焦,清明了雙眼,趙文尹看向身旁,“了解,”,蒼白一笑,“刀使得不錯。”

秦半兩面色一僵,怔怔站住,道:“奇了怪了,為何如此,不曾記憶。”回想昨日暴跳如雷對上疑雲鋪面,趙文尹秉持“事不過三”的原則,暫不追究,隱隱感覺事有蹊蹺,轉日蓮不知,必是守月葵瞞下,若是刨根問底,怕是惹來殺身之禍。

“罷也罷也,”趙文尹擺了擺手,“今日到訪何處,拜訪何人啊?”

“近日與葵外出,偶然聽聞西北一池,甚為清冽,皆傳生於蛟龍,可否隨我一同前去看看這稀罕之物?”

“自然自然,”趙文尹突發疑惑,“可是步行前往?”

噗嗤一笑,“你可是在做夢呢,今日就讓你開開眼界了。”

出了屋子,炎炎夏日,趙文尹正發獃着,秦半兩牽出兩匹馬,算不上健碩,卻又舒展四蹄,顯示出從容而又安詳的姿態,踱步向前,趙文尹才發覺其無與倫比的體態,慢慢嗅着趙文尹的氣味,任由他的手拂過順滑的皮毛。

激動了好一陣,看到秦半兩腳尖一點上了馬,趙文尹幡然醒悟:“我不會騎馬。”此話一出頗是理直氣壯,“沒有馬車的嘛?”

“有倒是有,就是貴了點兒,咱也買不起,那可是上等人才享有的待遇,普通老百姓能騎馬已經是條件夠好的了,你就別挑三揀四的,不會騎馬我教你便是了。”話正說著,趙文尹艱難地爬上了馬背,懷揣着美好的願景,踏上了前往祭祀台的路。

會稽省多丘陵,好在“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一路上慢慢悠悠在道上這麼騎着,也沒什麼不妥,半個時辰過去,見還沒到目的地,趙文尹在秦半兩無限“快到了”的碎碎念中看到些許苗頭,心嘣嘣跳得飛快,雙腿一夾,馬兒便帶着他直線飛奔,唯一留下的是揚起的塵土一片。

“壞了。”

等到秦半兩着急忙慌趕到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趙文尹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他那座下白馬正站在一旁一臉人畜無害,邊上是一群圍觀的器靈,大都不安且惶恐地看着斷石柱上血跡。遙遙望見那張血肉模糊的面孔,秦半兩腦門直冒冷汗,一下馬就直奔管事,賠了大半個錢包,才聽見趙文尹哼哼唧唧的聲音,掙扎半天還站了起來,面面相覷,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沒醒!”

“你又沒死,當然醒不過來,而且一旦進入了祭祀台的範圍圈,就算是死了,你也醒不過來。”

“辣我怎麼肥去啊?”

“拖着你的屍體出了圈,自然就解除了。”

“我怎麼牛鼻血啊,怎麼說發還漏風嘞。”

“小事小事,”說著便拉過趙文尹的衣服一角,使勁撕下一段,“你暫借這個塞一塞,將就一下吧。”

有一老者帶領,一路走向祭祀台,冷冷清清倒也沒什麼人,越往裏面走,石柱就越密集,上面花紋四處散佈,雕刻的鳥獸越發生動誇張似活物,祭祀台中央無頂通天,陽光似液態下瀉如同瀑布一般,當真真切切地沐浴在陽光中時並不如想像那般灼熱,反倒一股清涼油然心生,突然不知何處竄來余尺紅綃將趙文尹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個頭,背靠背牢牢綁在秦半兩身上。

“你第一次我帶你,好好感受。”

口中念叨着不知什麼話,話畢一拜,趙文尹只覺高速氣流衝撞暈眩,回過神來人已在半空中,雲層之上,流光溢彩,還沒來得及欣賞,雲霧聚集,暗流涌動,瞬息匯聚成一個巨大無比又模糊得辨不出五官的人像。宏偉巨像遮蔽耀陽,秦半兩回身抱拳作揖,紅綃悄悄地鬆了,趙文尹卻不自知。

只見他揮動煙霧繚繞卻粗壯有力的手臂向二人拍來,四肢不得動彈,眼睜睜的看着小山一般手掌呼在身上,趙文尹很沒出息的直接進入無意識狀態,兩眼向上一翻,休克了。

如炮彈般被送往太湖附近的祭祀台,秦半兩提氣一個翻身穩穩落在一個滿是甲骨文字符的平台上,天空仍然呈現出一種灰濛濛的昏暗,在漸褪的陰影中,秦半兩三步並作兩步向太湖疾行。

方才一道紅影轟入太湖,激起幾尺水帳,千層漣漪,氣泡撲騰,水紋擴散,后重歸平靜。

岸邊水氣瀰漫,秦半兩趕到之時,湖面光滑如鏡,也無微風吹拂,完美倒影愈亮的天,觀望四周已是風平浪靜似從前,旋即調頭出發前往祭祀台。

高高地躍起,重重地下墜,“砰”的一聲響亮不亞於先前,搖搖晃晃地站起,掩鼻歪頭,連連擺手拂去灰塵周身,秦半兩迷茫顛了顛空空的背脊,真誠無比地發問:“這趙文尹人呢?”

……

昨日,深夜,燭燃。

“先生,秦半兩一事相求。”

素白一身,幽幽透光,半闔着眼,老者悠然開口:“葵,此番前來,造訪此處,可是為著你那繼承者?”

“正是”,秦半兩不經意間嘆口氣,“吾觀其面貌,人無大智,空有幾分筋骨,胸無大志,不可謂御難之才。實不相瞞,吾憂其似燼之物擾神,蓮尚幼,不知緣由,不得已閉其耳目,如今其燼已散,根未除,蠢蠢欲動。曾幾何時,蓮欲要文尹隨太湖游娛,愚見時機恰熟,還望先生東風即起,略施手段,後輩自然不勝感激。”

沒接秦半兩的話茬,玉琮老者品茗沉思,而後道:“當年,燼災亡天下,你我共渡鬼門關,斬草不留根,唯六根清凈,永絕後患。”

“可惜到底凡人不似你我,眾靈仍留燼根未燃,借外力尚可,終有不妥。”

“命格既定,造化自身。若是氣澤不和,無可奈何,爾等無力回天,到頭來,只不過取那食燼之本事。”

“汝瞞天過海,似輕紙薄簾,終有捅破之時。”

“……”

半晌未語,老者搖了搖頭:“罷也罷也,至此我也就不深入了,至於趙文尹,明日我助他入湖就是了。”

“那就勞煩先生了。”

……

灌入口鼻的湖水刺激,趙文尹意識時而清晰又模糊,半死不活,人已是在水面之下。洗去污血滿面,霍然睜眼,卻見紅綃似有魂靈在,如蛇牽引入湖心。趙文尹呼吸不住,腫脹的臉是紅紫又青白,掙扎不一會兒,雙腿綿軟無力淌水流,緊扣在紅綃上的手指也漸漸鬆懈了氣力,眼睛充血睜大着,瞳孔卻漸漸渙散了。隨着紅綃的遊動,趙文尹猶如一個損壞的木偶人被拋棄在太湖中央,緩緩下沉。

光影亂,碎石台。紅綃脫身走,任由零落似塵,尖銳劃破身,彌散漆黑如墨。

日落黃昏,趙文尹就像一個污水源,源源不斷地向外釋放詭異的血跡,如絲如縷的血線在湖中延伸,向著無盡深遠處迸發,似渴求一個生命的吞噬……

終於,黑暗中出現一個虛影。如此渾濁,如此模糊,把持不住誘惑,無聲無息地靠近,見沒有反應便肆無忌憚地行動起來,咀嚼撕扯,大快朵頤直至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見,虛影也似消融的雪,歸入虛無,只留得紅綃一匹,空蕩蕩般得凄慘。

湖邊上,玉琮老者坐一亭之內,一臉和藹慈祥,邊上是不知所措的秦半兩,手裏還攥着老先生給的一盞茶,一邊是憂心忡忡不知道趙文尹的去向,另一邊又對這個突然出現且陌生得很的老頭子邀請到亭子的奇怪行為完全摸不到頭腦。-出於對老一輩的尊敬,秦半兩也不好再三推辭,來到亭子后,老先生也不說話,只是煮着茶葉,茶香瀰漫,四溢的氣息驅散着黃昏餘溫。

“可曾聽聞一水中獸?”那老者兀自說了一句,撇了一眼秦半兩,而後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

“古書記載:有魚焉,其狀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

“其名曰鯥,冬死而夏生,食之無腫疾。”秦半兩看了看完全落下夜幕的天,放了茶,向老者謝過,便先行離去了。

……

病怏怏站在操場,回想起清晨手背上的奇癢無比,趙文尹只當蕁麻發作,此時他汗流浹背,難卻烈陽盛情。因貪吃葡萄,醉心甘甜,沉浸其中,對教官的集合命令充耳不聞,大難臨頭的趙文尹即將迎來100個深蹲的懲罰。咬牙堅持,趙文尹在體力與精神的雙重摺磨下,他逼近極限,凌晨噩夢驚醒,未眠至此,疲憊不堪,所幸下午閱兵,中午還能小憩片刻。挨過這幾個小時,夏訓結束,就可以脫離苦海,重新過上“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日子了。

痛苦是漫長,求了一個上午的雨,太陽依舊是當空照。

閱兵儀式如期舉行。

青年學生意氣風發,難掩壯志豪情,眼中儘是火熱之情。趙文尹早已是強弩之末,為著國旗班的驕傲,硬是憋了一口氣撐到了最後。

只聽到最後一聲“圓滿結束!”趙文尹忍不住熱淚盈眶,痛哭流涕。

伴隨着一聲聲的蟬鳴,夏訓終於落下熾熱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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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華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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