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最後的宗室之亂(下)
陳勝和吳廣在大澤鄉起義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自古以來,很多人都將這句話視為跨越階層的至理名言,但實際上,這句話也並不僅僅只限於用在普通百姓的身上。
有時候,對於皇室來說,這句話可能更能夠引起他們的共鳴。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一個普通人都能說出這種話,那為什麼我和你是一個爹生的,你就能繼承皇位君臨天下,但我就只能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藩王,綾羅綢緞金銀美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我卻只能靠着朝廷發的那點兒錢緊巴巴的過日子?
一個嫡子和庶子,隔絕了古今多少人上位的可能。
哪怕同是嫡子,一個長幼有序,又截斷了多少人更進一步的階梯?
人,只能共情,只能站在你的角度上去可憐你,但卻永遠都不可能與你感同身受。
尤其是當你明明是嫡次子,明明就差那麼一點兒就能夠得到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權力、最頂級的生活以及最頂級的享受,但卻被別人給拿走了。
朱瞻墉就是這樣的。
回到家后,朱瞻墉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
以前,他是洪熙皇帝嫡次子,頭頂上有個“好聖孫”壓着。
後來,他的好大哥駕崩了,但按照禮法,繼承皇位的是他的好侄子。
如今,他的好侄子也駕崩了,且沒有子嗣,按照規矩,嫡庶有別、長幼有序,他這個洪熙皇帝嫡次子不就應該在這個時候被推舉出來,繼承皇位嗎?
可為什麼朱瞻壑從來都沒有將他放在眼裏,自己那個大嫂也只是將他視作是復仇的工具,沒有半分扶持他上位的想法?
朱瞻墉越想越氣,氣上心來的時候,甚至一腳踹翻了身旁的桌子。
然而,憤怒歸憤怒,但這也不過是無能狂怒罷了。
是!嫡庶有別!長幼有序!
是!他朱瞻墉是洪熙皇帝嫡次子!在如今這種皇帝駕崩且沒有子嗣也沒有兄弟的時候,他這個先皇的手足兄弟、洪熙皇帝的嫡次子就該着上位!
但是……他有什麼?
朱瞻壑坐擁重兵,且擁有大明最先進的火器,文治武功皆為當世之最,甚至縱觀歷史所有的皇帝,朱瞻壑或許不能擠進最頂尖的那部分隊伍中,但也絕對是上游的。
而他朱瞻墉呢?
文治武功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他都從來不曾插手過任何政事,如今說是就藩,但實際上就是被流放到了這奴兒干都司,麾下無將、無兵,甚至可以說是手無寸鐵……
他拿什麼爭?
可是……就此放棄嗎?
他不甘心……
……
襄王府。
朱瞻墉這個人沒有什麼很出彩的地方,甚至和他的名字一樣,可以說是平庸。
但朱瞻墡就不一樣了。
誠孝張皇後為洪熙皇帝誕下三子且都撫養成人,其中長子自是不必多說,就是被譽為“好聖孫”的宣德皇帝。
次子則是朱瞻墉,三子就是朱瞻墡了。
在史書中,朱瞻墡被人們形容為“莊重警覺,頗有令譽”,被稱為賢王,在土木之變后,文武百官們甚至一度推舉他成為大明的新皇帝。
但朱瞻墡很聰明,他知道這個皇位是個燙手山芋,所以堅決不受,反倒是將這個機會讓給了朱祁鎮的弟弟朱祁鈺。
以後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堡宗歸來,襄王朱瞻墡守衛順天府有功,功成身退,而一度成為皇帝的朱祁鈺則是妻死子亡,就連皇位也被堡宗在後來的奪門之變中搶走。
所以,朱瞻墡或許不算是頂尖聰明的人,但也絕對不會很差。
同樣的,對於眼下大明的局勢,他和他那個三哥不同,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朱瞻墡的思緒,使得他抬起頭看向了書房門口的方向。
在看到那道窈窕的身影后,朱瞻墡微微鬆了一口氣。
“進來吧。”
“殿下想什麼呢?”朱瞻墡的王妃靖氏推門而入,手中還托着一個托盤。
“妾身見您晚飯都沒吃,便端了些飯食過來,總是要吃一點的。”
“放這兒吧。”朱瞻墡嘆了一口氣。
“鏞兒呢?”
朱祁鏞,襄王朱瞻墡的嫡長子,歷史上也是順利的承襲了朱瞻墡的襄王之位。
“讀書去了。”靖氏將托盤放下,把飯菜一一擺在朱瞻墡的面前。
……
“妾身知道不該問,但是……”放好飯菜,看着朱瞻墡拿起筷子,靖氏微微有些猶豫地開口。
“但是臣妾看殿下自今日越王殿下離開之後就有些神不守舍的,是不是……”
剛吃了一口菜的朱瞻墡聞言頓住,然後嘆了口氣,把剛剛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下了。
他比他那個三哥看到的東西更多,也更清楚,但也更不知道該怎麼辦。
吳王世子勢不可擋,先是以雷霆之勢接手了皇帝被俘之後一團混亂的順天府,在極快的時間內就讓順天府重新正常運轉不說,還親自帶兵出征了。
朱瞻壑在戰爭上的能力朱瞻墡自是沒有半分懷疑的,大明周遭那些被滅掉的國家,甚至一片狼藉的中亞和歐洲都是朱瞻壑戰功的佐證。
而瓦剌,更是最早知道朱瞻壑是有多麼兇狠的。
所以,朱瞻墡認為,自己那個沒見過幾次的堂兄並不會像自己的侄子那樣,被俘,甚至是被殺。
但這對於朱瞻墡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兒。
如果他那個大嫂安安靜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那她還能在宮中頤養天年,頂多就是晚年膝下無子,過得凄涼一些罷了。
但是,隨着他那個侄子的駕崩,他那個大嫂的野心消失了是沒錯,卻轉頭就被仇恨給填滿。
他和他那個三哥今天為什麼會聚到一起?不就是因為欽天監設監太監曹吉祥的義子、昭武伯曹欽,帶來了他那個大嫂的口信?
糾集軍隊,進京平叛。
說得輕鬆,他們兩人自上一次吳王一脈掌控順天之後就被流放到了這裏,雖然藩王的月俸從來都不曾落下過,但卻沒有半分權利,周遭全都是監視他們的人。
當初他那個大嫂就想讓他們糾集軍隊,打着進京勤王的旗號對抗朱瞻壑,但朱瞻壑卻突然虛晃一招,撤離了順天。
本來自那之後,他們兩人的生活應該好過一些,但實則不然。
朱瞻壑走了,他們這兩個洪熙皇帝嫡子就從幫手轉變成了威脅,他那個大嫂不僅沒有優待他們,反倒是對他們更加嚴苛了。
不僅削減了他們的月俸,還派了更多的人來監視他們。
如今,吳王一脈捲土重來,她的兒子身死他鄉,這時候又想起他們來了?還想讓他們再次糾集軍隊,成為她復仇的力量?
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他朱瞻墡願意,那也不會出手的。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在這裏,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有的事情能做,有的事情不能做,而是說要看清局勢,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
他們兄弟倆被流放到這苦寒之地,被監視了十幾年,說糾集軍隊就糾集軍隊?哪有那麼簡單!
想到這裏,他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妻子:“一會兒……不,明天吧,明天告訴鏞兒一聲,做好準備。”
“咱們……怕是得走了……”
……
賽音達山。
朱瞻壑已經不在這裏了,但這裏卻留下了駐守的明軍,不過他們的任務和普通的明軍不太一樣。
身為將士,任務自然是保家衛國,這些明軍的任務也是如此,但卻多了一項。
而這多的一項,從賽音達山山腳下那平地而起的建築就能看得出來。
這麼說也不對,因為說是建築,但卻和傳統的建築不太一樣,並非是由土木磚石建造而成的,而是……人!
一個月的期限已經過了,朱瞻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當初他讓姜鎮西給也先傳的話並非只是威脅,而是會真正的落實。
不過,朱瞻壑也是一個很守信用的人,在一個月內進入長城的瓦剌百姓全都無恙,且被帶去順天府的戶部登記在冊,以後他們就是大明的子民了。
只是,這群人的數量……連三萬都不到,且還被打散到了各地,還都是兩廣、雲貴這一帶山林密佈的地方。
對於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來說,這種地形、這種氣候甚至是生活習慣,都不是他們能夠適應的。
短時間內,別說是造反了,怕是就連生存都有些困難。
但相比之下他們還算是幸運的了,因為沒能在規定時間內進入長城的,一律都被大明視作了敵人。
賽音達山腳下的京觀……就是用這些人築成的。
不只是賽音達山,朱瞻壑曾經,也是築過最早的一處京觀的闊灤海子這裏,也平地起了一座新的京觀。
除此之外,像臚朐河、斡難河以及忽蘭忽失溫這種人群比較密集的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京觀平地而起。
而此時的朱瞻壑卻已經暫時放下了追查瓦剌也先等人的蹤跡,轉而是來到了一個他很熟悉,但卻從未親自來過的地方。
兀良哈三衛之一的朵顏衛。
朵顏衛,或者說整個兀良哈三衛,都和朱瞻壑關係頗深,因為當年的兀良哈三衛所有的官員和貴族都被抓了,高過車輪的人都被殺了,填了京觀。
當年,正是因為朱瞻壑在太宗皇帝面前據理力爭,舌戰群儒,逼得胡廣等人啞口無言,才使得太宗皇帝下定了處理兀良哈三衛的決心。
可惜的是,如今老爺子已經不在了,如果老爺子還在的話,看到此時的情景,想來也應該會為當年那聽了朱瞻壑的建議,清理了兀良哈三衛而感到清醒吧?
畢竟,當年的兀良哈三衛就敢暗中資助阿魯台部和大明作對,如今這種情勢,以兀良哈三衛的膽子,怕不是早就跳反了。
當然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如果老爺子真的能活到現在的話,大明也不至於落得如此田地,連皇帝都被俘虜了。
“世子殿下,還要等嗎?”
朱平站在朱瞻壑的身後,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出來。
“咱們來這裏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咱們派去奴兒干都司的人也沒有傳回來任何越王和襄王有異動的消息。”
“倒不是說不能等,只是眼下還有瓦剌,還有東察合台汗國,甚至還有朝鮮,咱們在這裏乾等着,是不是……”
說到這裏,朱平再次語塞。
他其實想勸朱瞻壑以大局為重,眼下越王和襄王雖然極有可能率兵南下,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越王和襄王手裏沒多少人,掀不起什麼風浪。
相較之下,瓦剌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亟待解決的事情。
因為此前瓦剌俘虜了大明的皇帝,只要解決瓦剌的問題……甚至不需要解決,只要抓到也先並將其帶回順天府,朱瞻壑就有了登臨皇位的最好功績。
只不過,朱平也知道,朱瞻壑的想法恐怕是和他恰恰相反。
作為護衛朱瞻壑時間最長的侍衛,朱平大概能夠猜到朱瞻壑的想法,無非就是瓦剌的也先如果想逃,明軍想要抓住他的話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畢竟草原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越王和襄王的事情如果不解決的話,日後是一定會帶來麻煩的。
“報!”
就在朱平沉默的時候,傳令兵的喊聲劃破了天際,讓整個明軍大營都短暫地平靜了下來。
“啟稟世子殿下!”傳令兵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大營門前,在馬匹尚未停穩的時候就翻身下馬,快跑兩步,衝到了朱瞻壑面前三米遠的地方。
“世子護衛回報!越王和襄王正在集結兵力!但就在其即將集結完畢之時,襄王卻發起突襲!生擒越王!此刻正在朝我軍大營的方向趕來!”
聽到傳令兵的話,朱瞻壑還未開口,朱平就猛地抬起頭。
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越王和襄王集結兵力準備南下,這一點他並不意外,畢竟他們和正統皇帝的關係要比他們和朱瞻壑的關係近得多,。
而且,以如今的形勢來說,正統皇帝駕崩,按照嫡庶有別、長幼有序的順序來看,越王是最有希望成為大明新君的,但襄王也不是沒有機會。
越王實在是太過平庸,就人品和能力來說,襄王朱瞻墡要遠超越王。
但是……
在這種局面下,他們卻開始手足相殘?
要說在奠定大局之後,他們倆為了皇位才開始手足相殘,這還可以理解,但是現在?
難道,真的有那種明事理,且能夠為了顧全大局而大義滅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