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阿凍比觀眾還懵。
感受着來自四面八方不計其數的視線,他緊張得有些炸毛,整隻貓僵硬在了原地。
不久前,有人打開了牢房緊閉的金屬門。
當時阿凍還躲在距離鄭雲最遠的角落裏,琢磨着該怎麼和對方相認會比較合適。
突然之間,伴隨吱呀一聲響,久違的光線再度照進屋內。
來者總共有四五個,手裏都拿着非常顯眼的大型槍械。
幾人解開了鄭雲身上的鎖鏈,又把阿凍關進籠子裏,然後帶他們前往角斗場的升降台。
阿凍在途中聽見路過行人的議論聲,隱約得知他們接下來應該是要參加一場比賽,而且還是類似於拳擊擂台那樣的真身肉搏對抗賽。
他也想到了肯定會有觀眾,卻沒預料到觀眾居然有這麼多,環形坐席層層往上,放眼望去至少有三十米高,而人們就像是排列好的多米諾骨牌,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
阿凍努力讓自己別那麼緊張。
他很不擅長應付這種萬眾矚目的場合,想要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於是便把目光投向了同樣位於賽場內、按理來說應該是對手的存在。
黝黑皮膚的男人身材魁梧,氣場強勢,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對象。
阿凍察覺到對方的視線也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先是短暫幾秒的打量,然後流露出明顯的輕蔑和冷漠——那是準備捏死一隻螞蟻的眼神。
他感到很不舒服,下意識跳開了兩步,藏在鄭雲的小腿後面。
鄭雲自然有所察覺,如果平時可能直接一腳踹飛了,但現在的他正抓緊着所剩不多的時間,在觀眾席中搜尋自己的目標,所以沒有理會。
而坐席之上,觀眾才剛從初見的震驚時緩過來,見到此情此景,又再次目瞪口呆。
——等等,那隻貓居然在躲?
——這裏可是角斗場啊!廝殺拼搏的血腥舞台啊!他的表現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勁!?
同樣的感受也浮現在了負責統籌的中年男人心裏。
兩分鐘前聽見下屬報告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後勤組會給鄭雲找來這樣的戰鬥夥伴。
當時他還以為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幫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傢伙居然會熱心幫助鄭雲……原來如此,都是在等着看笑話!
一旁的下屬忍不住問:“主管,我們要不要先暫停比賽?如果那是只普通的貓,好像有點不太公平……”
主管卻用看白痴的眼神剜了他一眼,說道:“你腦子進水了么,這不就等於主動承認我們工作失誤?還要是在這種氣氛醞釀得差不多的時候,你有考慮過角斗場的名聲么?”
下屬聞言,羞愧地低下了頭:“您說該怎麼辦?”
主管大手一揮:“反正事情都到這地步了,讓比賽照常開始。鄭雲那小子向來單打獨鬥,也不差這一個半個累贅,何況觀眾才不管這些,兩名無敗記錄的王者對決才是最關鍵的!”
不得不說,作為在角斗場工作了將近二十年的資深員工,主管對觀賽者的心思揣摩確實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沒過幾秒,環形坐席上那些驚疑不定的男女老少們,已經迫不及待發出催促的叫喊。
雖然他們當中有小部分人覺得貓貓可憐,還有少部分人疑惑於那究竟是普通的動物還是發育不良的污染物,但絕大多數人都懶得理會這些,只希望能立刻見到兩名常勝者之間的決一死戰。
慷慨激昂的戰鬥樂曲漸漸歸於平緩,走向終結。
主持人鏗鏘有力的聲音緊隨其後響起,通過擴音器回蕩在偌大的角斗場中。
他開始介紹雙方的情況。
阿凍趁着這個間隙,悄悄從另一側探出貓臉,繼續做剛才沒做完的事情,打量對手的模樣。
這次他把目光投向了空中的千頭蛇。
直徑足有三米的巨型生物懸浮在巴林頭頂不遠處的地方,無數粗細不均的白蛇纏繞涌動,末端全都隱於同樣的中心,看起來就像是怪異的蒲公英球。
隨着主持人的介紹結束,空氣歸於寂靜,那些蛇頭髮出的嘶嘶聲響變得明顯起來,如同某種陰森詭冷的鎮魂歌。
阿凍有些愣住了。
原因沒別的,印象中他是見過這種污染物的,就在離開零號污染區的時候。
“倒計時五秒,五秒后比賽正式開始。”主持人進行最後的倒數,“五,四,三……”
時間歸零的瞬間。
魁梧大漢吹出一聲劃破長空的尖銳口哨。
千頭蛇頓時變得相當狂躁,遍佈蛇身的白色彎月鱗片劇烈張合,從中噴射出的氣流推動着這朵巨大的蒲公英球,向阿凍和鄭雲所在的位置極速飛來。
鄭雲眸光一冷。
他並不打算和這個傢伙正面對抗,A級污染物過於難纏,赤手空拳之下幾乎難有勝算。
不過這千頭蛇明顯是受到巴林驅使,只要將巴林解決了,事情就好辦得多。
在那道白影襲來的前一瞬間,鄭雲向旁邊跳開,隨即借腿發力,閃電般朝巴林直奔而去。
反應不及的阿凍則直接被千頭蛇叼住,轉眼帶到了空中。
觀眾頓時發出驚呼。
雖然也是預料之中,但他們潛意識裏並不希望見到小貓這麼快退場,期待能見到某些不同尋常的驚喜。
可是又能怎麼辦?小貓畢竟太弱小了。
看,這才幾秒過去,他已經被分食得一乾二淨,連半點屍體殘骸都找不着了。
人們唏噓不已,卻是失望多過同情,甚至連這點失望都是轉瞬即逝,馬上把目光投向了本場比賽真正的主角。
巴林和鄭雲正纏鬥在一起。
前者更具身體優勢,極具爆發力的肌肉力量,能夠將普通人鎖死在自己的雙臂之中;不過後者更擅長格鬥技巧,總能瞄準要害部位,招數刁鑽而狠辣,因此逐漸居於上風。
巴林眼神兇狠,彷彿要吃人。
他預感到自己似乎真不是這名陰沉青年的對手,越發急促地吹着口哨,命令千頭蛇用最快速度趕來,助他脫離困境。
在經過幾百個日夜的訓練,不斷注射藥劑與餵食特殊血肉以後,這個A級污染物已經勉強能夠聽懂他的指令,但眼下卻不知怎麼回事,遲遲都沒有出現。
巴林急促喘着粗氣,口腔之中充斥着鐵鏽腥味,身體各處傳來尖銳疼痛,也不知斷掉了多少根骨頭。
在勉強與鄭雲拉開距離后,他的眼角餘光迅速掃過四周,很快發現了倒地不起的戰鬥夥伴。
千頭蛇無聲無息,毫不動彈,如同關閉電源的機器,完全失去對外界的反應。
巴林滿目驚駭,心想怎麼回事!?
但他沒有多餘的時間進行思考,鄭雲的拳頭緊隨而至,氣勢洶洶而蘊含狠戾。
直接視野徹底陷入黑暗以前,巴林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
觀眾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們只知道那個千頭蛇原本正活躍着,結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它的速度開始減緩,整個變成了打結的毛團,然後突然就從空中徑直墜落。
因為過於困惑,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兩名參賽主角即將分出勝負,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那片白花花的一團。
有人心裏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測,覺得有些荒唐,但又好像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
沒過多久,
那團白色的正中央突然出現小小的隆起,緊接着便是一張灰白毛色的貓臉冒了出來,正迷惑地四處打量。
觀眾席鴉雀無聲。
下一刻,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之中爆發出了激烈的歡呼和驚嘆,不少觀眾直接站了起來,拚命鼓掌叫好。
阿凍顫了顫,他最受不了這樣的場合,真想把自己的腦袋再次埋進下方的蛇堆里。
但考慮到千頭蛇的中心部位被自己咬破以後,膿臭而黏腥的液體正在流淌而出,他又立刻打消這個念頭,並迅速把自己的下半邊身體拔了出來。
另一邊,鄭雲將巴林放倒了。
他立刻尋找千頭蛇的蹤跡,沒兩秒便看見了地上那一團明顯已經失去生機的凌亂白蛇,以及旁邊小巧玲瓏的貓咪身影。
鄭雲皺起眉頭。
他靜靜看着阿凍,眼底閃過探究之色。
*****
“結束得也太快了,連預計時長的四分之一都沒有!”中年主管有些不滿,“而且巴林的污染物怎麼回事?”
“根據檢查結果,它的核心中樞被咬了個缺口。”
下屬將立體影像投射出來,指了指那個不規則的破洞,“應該是被鄭雲的戰鬥夥伴咬的,不過就算是變異骨刺貓,也應該只有F級,居然能破開A級千頭蛇堅韌的外皮,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主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說:“先把那隻貓單獨關起來,儘快研究清楚是個什麼品種。”
下屬應了聲好,又問:“下場比賽需要先替換成普通的D級食鬼牛嗎?”
話音未落,主管已經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帶點腦子思考?”
下屬:“……”
主管:“看觀眾的反應就知道了,當然不能換!”
下屬:“哦、哦……”
主管:“不僅不換,還要給它找一個更厲害的對手,或者說可以制約它的……那個鄭雲也是!”
“我需要的是足夠精彩的對決,必須打得難解難分,牢牢掌控觀眾情緒,而不是才開始沒兩分鐘就結束,這樣誰能過癮!?”
“城主過幾天就要來了,我們一定要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絕不能讓他再有任何把資源向櫻花慶典傾斜的想法,這也是老闆再三強調的!”
說到這兒,主管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奧斯汀老師還在這裏?”
下屬:“是的,她說兩個月後回黑塔。”
主管:“請她來給點建議。”
下屬:“收到!”
*****
重新回到牢房之中的阿凍還沒意識到,自己在賽場的表現已經引起了角斗場官方的注意。
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也是被逼無奈。
猝不及防被叼到了空中,腳下突然懸空,出於陸生生物的本能,他幾乎是用最快速度竄進了那些涌動的蛇群中,牢牢抱住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結實又最穩固的部位。
躁動的蛇頭頓時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兇狠地咬在了他的全身各處,也不知是想吃了他,還是要把他甩掉。
阿凍只覺得自己被拉扯得厲害,堅持不了太久,猶豫再三還是把心一橫,口腔之中彈出無數排釘耙似的尖銳牙齒,直接對着自己抱住的東西咬了下去。
他記得這種巨型蒲公英似的污染物,是通過中心部位控制着整個身體,一旦咬破,髓液流出,就會很快喪失行動能力。
之所以會讓他有些遲疑,主要還是因為那些髓液的腥臭氣味實在很倒胃口,就像是各種腐爛的水果在開派對。
直到現在,噁心的味道都似乎還殘留在感覺細胞的神經末梢,即便是把擬態成口腔內膜的那部分組織整個撕掉也無濟於事。
阿凍覺得這大概是心理作用,只好努力轉移注意力。
牢房裏,他和鄭雲之間又回到了最開始時的樣子,各自獨佔一個角落,保持着在這間房子裏所能保持的最遠距離。
但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儘快和鄭雲確認身份,帶鄭雲離開這裏。
剛才的比賽讓阿凍感覺十分不妙,再聯繫眼下這樣惡劣的囚禁環境,難免讓他想到了某些黑暗的名詞,比如奴隸。
他費勁轉動着自己那顆並不十分靈光的腦子,思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最終決定兵行險招,直接爬上了天花板,將連接室內監控攝像頭的電線咬斷。
鄭雲臉色微變。
視線被剝奪以後,聽覺就變得極其敏銳,他察覺到了一絲極其輕微的動靜,像是這房間裏的另一個活物正在移動中。
一瞬間,他全身肌肉繃緊,下意識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留意着聲響的遠近。
腹部傳來明顯的鈍痛,那是巴林造成的內傷,可能會稍微影響到行動的敏捷性。
鄭雲眉頭緊皺,經過剛才在賽場發生的事情,他已經不認為這是一隻普通的骨刺貓,如果在對方發起攻擊的時候遲緩半秒,都有可能導致自己暴露出致命破綻。
他摸到了其中一根鎖鏈。
藉助工具的話,應該有希望下絞那傢伙的頭顱……
就在他快速計算成敗幾率的時候,安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了一道清脆悅耳的男聲。
“鄭雲,我救你出去!”
鄭云:“……”
聲音聽起來相當年輕,如同珠落玉盤,透着另類的瑩潤明澈,又散發著幾分天真的氣息,容易讓人聯想到沒有見識過世間險惡的少年貴族。
鄭雲沉聲問道:“什麼人?”
聲音回答:“是我啊,那隻貓!”
鄭雲再次沉默了。
他可以確定說話者就在自己正前方不遠的地方,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的話,能夠出現在那裏的,確實只有和自己共處一室的貓……但是怎麼可能?
難道那傢伙身上藏着傳聲器?
足足過去了半分鐘,阿凍都沒有等到鄭雲的下一句話,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鄭雲,你認識阿凍嗎?”
鄭雲的瞳孔驟縮。
大量場景片段在面前腦海閃過,被大火燒毀的房屋,蒼老女性溝壑縱橫的臉龐,已經開始腐爛開裂的木箱,最終定格在了一頁古舊的紙卷上。
那似乎是某種用來慶賀生日的卡片,首行用雋秀的字跡寫了兩個大字。
又是將近半分鐘的沉默。
鄭雲終於開口,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重複道:“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