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靈定身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像以往的無數個清晨那樣穿衣洗漱、推門下樓，在紐約聖殿一樓的廚房裏開始對付早飯，斯特蘭奇的心裏依舊有一種不真實感。
他昨晚在至聖所的神秘圖書館裏待了差不多一整夜，翻遍了他能找到的大部分典籍，最後不得不承認：那個該死的召喚陣的確沒有對應的反向魔法。
大約開發這個黑魔法的某位不知名前輩設想的結局只有兩種：吃掉對方，或者被對方吃掉，這位前輩顯然是從沒考慮過還要把邪惡生物客客氣氣送回去……
但他必須把她送回去。他只能着手於親自嘗試開發反向魔法，而這可以想見是一個艱巨的任務……奇異博士嘆了口氣，伸手拿起了黃油刀。
“你在做什麼？”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斯特蘭奇的手一抖，一大塊黃油被按扁在了盤子邊緣。
他沒聽到腳步聲，也沒感覺到魔法波動。密涅瓦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背後，纖柔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密涅瓦很感興趣地越過他的肩膀，嗅了嗅空氣。她的體溫似乎比室溫還低，靠近斯特蘭奇時帶來一種冷空氣特有的氣味，讓他脖子上的皮膚泛起細密的疙瘩。
“如你所見，吃早飯。”法師僵硬地回答。放在一邊椅子上的那件紅色斗篷突然像活過來了一樣立了起來，捲起兩個小角，做出一個將密涅瓦推開的動作。
“我也能吃嗎？”密涅瓦挑起眉毛看向斗篷，再次嗅了嗅黃油的氣味，用神往的語氣悠然地說，“我好像有好久沒吃過食物了……”
她的唇角向下一壓，表情立刻就無端流露出一點可憐來。
這話真是聞者傷心，至少斗篷立刻叛變，那塊捲起來假裝是手的布料立刻在空中擺了擺，很殷勤地指了指桌上的餐盤。
“請自便。”奇異博士瞪了斗篷一下，又嘆了口氣——他覺得他這兩天嘆氣的次數可能能抵得過過去一年的總和——指了指空座位，把塗好黃油的麵包片往嘴裏塞。
“我想，我們該出門去尋找我的那些不死生物們了。”密涅瓦動作乾脆利落地將黃油平平整整地塗抹在麵包片上，“你應該沒有別的安排？”
“當然。”奇異博士說，他吃得更快了一些。密涅瓦雖然給他留下了某些非常壞的深刻印象，但奇異博士發現大部分時候她似乎還是很講道理的……他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簡單的早餐時間很快結束，“很久沒吃過食物”的密涅瓦只是和斯特蘭奇一樣吃了一片麵包就結束了用餐，並沒有對這食物做出什麼評價。
她看着奇異博士把空盤子放進水槽里，笑眯眯地抓住斗篷的一角揉搓了一下。斗篷立刻聳了起來，非常人性化地一路飛馳，沖向了奇異博士的方向，兜頭蓋臉地撲進他的懷裏。
也許至聖所是時候該改善一下伙食了……腦中飄過了一個不太着調的思緒，斯特蘭奇把它趕到一邊，走了回來。他戴好懸戒，假裝發抖的斗篷自動飛到他的背上裹住他的身體，密涅瓦聽見這位至尊法師很嚴肅地開口：“我們要去哪兒？”
“別急。”密涅瓦說，“先學會昨天我答應過你的小法術。”
斗篷立起的衣領立刻又萎靡不振地趴了下去。
…………
聽話的學生不多見，聽話而跟得上教導的學生更不多見。而如果在聽話、跟得上教導的同時又天資卓著，這樣的學生想必沒有哪個老師會不喜歡。
史蒂芬·斯特蘭奇的確就是一個這樣的天才，密涅瓦用手指繞着一縷髮捲，不無滿意地想。
“先念咒語，將你的小指並在一起，用食指拂過你的眼睛。”密涅瓦放下手指，看着已經記住了咒語的斯特蘭奇，簡短地說，“然後放空思緒——而不是集中它，再睜開眼。成功的話，你的眼睛會開始發光。”
斯特蘭奇如她所言睜開了眼睛，淡淡的藍色光芒正在他眼瞳深處擴散。似乎是還沒有習慣奧術視覺下的視野，他下意識轉過了頭，看向了密涅瓦的方向。
密涅瓦眼疾手快地伸出一隻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我勸你最好先別這麼做……我可不想把維山帝的傳人弄瞎。”
被她遮住了眼睛的奇異博士發出了一聲乾巴巴的哼聲，表示知道了。密涅瓦這才鬆開了手，稍微退後了一些。
奇異博士眨了眨眼，適應了一會兒——至聖所是一個佈滿了法陣的強力魔法區域，這裏的地下甚至埋藏着一條魔力中樞，這讓這座建築的所有部分在奧術視覺下都散發著強烈的光芒。
但不需要密涅瓦出聲引導，斯特蘭奇很快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忽略那些標識着魔力強度的靈光，而是轉而去查看物品的魔法本質。
他能看見魔浮斗篷上流轉着的符文靈光，大多有關“懸浮”和“飛行”；至聖所的魔法陣紋路密密匝匝地刻印在牆壁和地板的深處，如果他想他可以仔細辨認它們的功能……
他甚至能看見魔力如何流動，流向各種魔力節點，他輕而易舉地能夠捕捉到它們。
倘若這真的是一種天賦的話，斯特蘭奇大概明白為什麼密涅瓦篤定擁有這份天賦的人必定是魔法天才了。
密涅瓦為什麼不讓他看自己？奇異博士的心裏冒出了一個疑問，如果她確實只是個“人類法師”的話，光芒最多也就是有些刺眼的程度。
“如果你想回歸正常的視野，那就讓你的魔力散開，別集中在眼睛，記住這種感覺。”密涅瓦在他身後輕快地說，“擁有天賦的人不需要付出任何魔力，可以永遠保持奧術視覺，也不需要第二次施法動作了。”
斯特蘭奇忍住自己回頭看她一眼的衝動，照做了她的話。密涅瓦拍了拍手，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說：“那，這就出發吧！”
奇異博士再次嚴肅了起來，將懸戒戴好，嚴陣以待。斗篷又支棱了起來，躍躍欲試地摩擦着斯特蘭奇後腦勺的頭髮。
密涅瓦沉思了一下，轉過臉問斯特蘭奇：“離這兒最近的墓地在哪？”
————
“……你所說的不死生物究竟是什麼？”斯特蘭奇深吸了一口墓地吹來的冷寂微風，語氣乾澀地說。
“你想問的是這個群體還是從我手下逃脫的那些？”密涅瓦正彎腰從地上捧起一捧墓地的土，放在手心用指尖仔細篩着，“一時半會很難說清楚，不過總的來說，一切本應安息卻不能安息之物都屬於不死生物的一員。”
她握住了那一小把墓地的土，閉上了眼睛，然後再次睜開。
就像是開啟奧術視覺那樣，她的眼睛開始發光，但這次的光芒是綠色的：“法師所能控制的不死生物數量有限制，這主要取決於他們的力量上限是多少……我嘛……只是隨手控制了一些幽靈之類的東西。”
“它們為什麼會像你說的那樣，‘逃脫’？”奇異博士敏銳地問。
密涅瓦似乎看到了什麼，大步走向墓地的深處，靴子在地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斯特蘭奇同樣邁開步子跟在她後面，看着她的白色捲髮在死寂的風中飄拂。
“如果你召喚或者控制一個不死生物只是為了讓它修剪草坪什麼的，它們就會開始無時無刻不渴望着散播負能量。”密涅瓦大步跨過一塊墓碑，邊走邊說，“而當你超過一周沒有允許它們去摧毀什麼生命，這些東西就會蠢蠢欲動地想要從法師手中重獲自由。”
“摧毀生命？”斯特蘭奇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他重複了一遍這個不祥的詞語。
“它們憎恨活着的一切。”密涅瓦簡單地說，“本來在維度之間旅行的法師不必擔心它們逃脫，但那時候剛好地球的魔法屏障裂開了一個口子……”
她引人遐想地停住話頭，似笑非笑地看了斯特蘭奇一眼。後者抱起胳膊，沉默了一小會兒：“是我的錯。”
密涅瓦輕輕哼了一聲，在一個墓碑前停了下來。她垂下眼睛仔細打量了一下地面，雙手交叉，對着地面簡短地念了一句咒語。
她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同時漫不經心地說：“你在道歉嗎？別擔心，這些逃脫的不死生物只是一些比較弱小也沒有智能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們這裏對這類亡者有沒有一些傳說什麼的……不過我確信偏見應該居多。”
“比如說，它們都是緩慢、無知的怪物？”斯特蘭奇垂目注視着她施法，隨口說道，“我們也有一些關於喪屍的小說和電影。”
“如果你說的‘電影’是某種戲劇的話，我大概知道它們是怎麼編排的。”密涅瓦若有所思地看着毫無動靜的地面，伸手在自己的口袋裏摸了摸，“真是奇迹，你這句話里恰好說中了三條徹頭徹尾的謬誤……等會……你有硫磺粉嗎？”
“我覺得我不會有這個。”斯特蘭奇乾巴巴地回答，“至聖所倒是有，如果你需要的話……”
“別麻煩了。”密涅瓦說，“不是什麼要緊事。”
她再次交叉雙手，閉上眼睛。這次，她口中念誦的是斯特蘭奇從未聽過的古老語言——而這次的法術顯然效果拔群。
地面突然隆隆戰慄了起來，墓土四處涌動，就像有什麼蠢蠢欲動的龐然大物在下面爬行。
密涅瓦迷惑地看着它，眉毛蹙了起來。斯特蘭奇謹慎地問：“也許你需要我……”
轟！！
墓地的土忽然被翻開，像噴泉一樣，泥土四處噴濺。密涅瓦伸手一推，那些泥土又倒着飛回前方，差點撲了他們滿頭滿臉。
但他們已經不關心這件事了——因為一個接近三米高的怪物從地下攀爬而出，同時發出了懾人的尖叫聲。接着，尖叫戛然而止，它一語不發地閉上了嘴，空洞的眼窩轉向了他們。
斯特蘭奇發誓他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麼令人作嘔的生物。它看起來就像個龐大的木乃伊，但比木乃伊要恐怖得多，也褻瀆得多。
參差不齊的肋骨從這個懸浮的枯乾屍體胸腔中支出來，而最恐怖的是在它的胸腔中央，一個表情痛苦的微型雕像正被那些肋骨囚禁着——斯特蘭奇確信那絕對不是“雕像”。
因為它在呼吸。
這生物低頭看向了他們，然後發出了隆隆的咆哮：“自以為是的法師，我要撕碎你們……”
“這就是你說的‘比較弱小也沒有智能’的東西？！”奇異博士大喊道，雙手一錯，兩個拉格伽多爾的紅色之環浮現在他手中。
“當然不是！”密涅瓦臉上那總是帶着輕鬆愉快的表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憤怒，“這是囚魂魔……在所有不死生物中也屬於最危險的那類。死靈定身！”
囚魂魔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結束了它跳撲的動作。這怪物伸長了胳膊，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可笑姿勢。
斯特蘭奇甩掉了手中的魔法盾，飛快地雙手交錯。鏡像空間被極速構建出來，將現實世界隔絕在外。
“幹得不錯。”密涅瓦說，“你會高等祈願術嗎？——哦，肯定不會。”
“那是什麼？”奇異博士的施法手勢不停，惱火地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密涅瓦的雙手保持着施法手勢，源源不斷的魔力湧向這個怪物，讓它被困在原地。她語速飛快地說：“我從來不會召喚這種東西……看到了嗎？它囚禁了一個人類的靈魂在它的肋骨中央。”
“那是個人類？”斯特蘭奇失聲說道，他猛地轉過了頭，死死盯向了那個長着人類面孔的迷你雕像。
“那就是囚魂魔的本性。”密涅瓦冷漠地說，一隻虛幻的手緩緩脫離她的手腕，飛到了空中，“它飲盡了他的鮮血，吃掉了他的□□，然後囚禁了他的靈魂，當作自己行動的燃料。”
“他還活着嗎？”斯特蘭奇深吸了一口氣，壓抑着自己的聲線說。
“理論上他已經死了，不過他的靈魂還活着。”密涅瓦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動彈不得的怪物說，“對我來說，那就是沒死……”
“我猜你有個‘但是’。”斯特蘭奇面無表情地說。
“猜對了，你好像很懂我？”密涅瓦輕輕勾了勾唇角，“但是囚魂魔會吸收這個人類的靈魂力量來釋放類法術，某些魔法也會被轉移到這個人類的靈魂上，直到他的靈魂被消耗殆盡，徹底死去為止。”
“怎樣才能解救這個人？”斯特蘭奇再次做了個深呼吸，勉強讓自己保持平靜。白魔法之怒在斯特蘭奇的雙手中熊熊燃燒，他做好了準備。
密涅瓦的眼神忽然變得如刀一般冰冷銳利，她的回答同樣簡短森然：“很簡單——躲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