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死亡
至尊法師胸口的阿戈摩托之眼發出幽幽光芒,一切都開始倒退。
破碎的地板一片片恢復原狀,面無表情地走到了門口的白髮女人一步步倒退到了法陣中央,再一點點變淡成了虛影。
奇異博士重新站在了地上,他驚喘了一口氣,心臟如同擂鼓一般跳動了起來,緊緊地盯着那個馬上就要走出來的邪惡生物。
他倒退了時間……儘管他無法抹消這個已經成型的法術,但掌握着時間法術的奇異博士總有試錯的機會。
他可以重複無數次這段時間,直到找到那條正確的道路。
他已經做過一次了。他能做到。
…………
“……你的身上為什麼沾染了如此厚重的死亡?”她輕快地說著,伸出手抓住了他的靈魂。
斯特蘭奇又死了。
…………
再一次。斗篷緊緊裹住他的身體,讓他激烈的心跳聲不會被人覺察。
奇異博士的思考時間並不太多。不能讓她碰到自己的靈魂,不能讓她躲開攻擊,在死亡、倒退時間復活再到她發動那個即死法術之前,他只有六分鐘時間用來思考。
他想到了。
賽托拉克的深紅束帶束縛住她的手指,鏡像空間將她困在其中,儘管很難,但他可以……他有機會。
只要她無法發動那個邪惡的即死法術,斯特蘭奇就能在她被困住的短短十秒徹底擊敗她。
…………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疼痛、死亡、倒轉。再次重複,戰鬥,找準時機。
終於,他找到了機會。
深紅的混沌能量纏繞在她蒼白的手指上,彷彿蜿蜒的血痕。斯特蘭奇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交錯,再次發動了法術。
冷靜下來,他做到了。
十秒。
磅礴的力量源源不斷地進入他的身體中,而白髮的類人生物只是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被捆束得嚴嚴實實的雙手,然後用她琥珀一般的、霜露一般的、死亡一般的冰冷目光凝視着他。
是的,她的確無法再使用她的“死亡一指”了。
九秒。
接着,她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像雪片一般冰冷而輕柔的落在了枝頭。
斯特蘭奇的心跳更劇烈了起來,幾乎撞疼了他的胸腔。
她為什麼要笑?
八秒。
白髮的女人張開了她鮮紅的嘴唇。
斯特蘭奇的情緒就像浪潮一般洶湧地沖刷着他的理智。
他無法思考,但也不能停止。
七秒。
她歪了歪頭,圖書館裏的燭光偏轉入她的眼眸之中,讓它們變成了灰綠的顏色。
她欣賞夠了斯特蘭奇的姿態,然後她說話了。
六秒。
“律令:死亡。”她輕飄飄地說。
她的語氣里有一種孩子般的天真和惡意,像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殘忍嘲笑。
她說話的模樣太過鮮活,以至於奇異博士最初並沒有反應過來她說的究竟是哪三個單詞。
她說了什麼?他在心臟鼓動的轟鳴聲中分神思考。
五秒。
他知道了。
四秒。
他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過程中,眼前的人影已經變成了色彩斑斕的碎塊。
然後,一切都不復存在。
三秒。
這次並不疼痛,或者,他來不及產生任何感覺。
但他的確再一次死了。
…………
史蒂芬·斯特蘭奇的一生中犯過許多錯誤。
他是個當之無愧的天才,而這種過目不忘的天分讓他深刻地銘記着他的所有失敗、錯誤和遺憾。
他記憶中的第一個錯誤是五歲那年他下錯的那顆象棋,最痛苦的一個錯誤產生於一兩年前,那份記憶中深深地刻印着他去領獎的途中飛馳而過的那條環山公路。
而他銘記最久的、永遠會記得的一系列錯誤,從這個下午開始,一件接一件地發生。
這一系列噩夢般的錯誤之中,最初的錯誤是,他召喚出了密涅瓦·愛德華茲。
緊接着的是,他把她當作全無理智的邪惡生物。
與之相伴的,最大的錯誤是,他以為自己可以用取巧的手段擊敗她。
在無數次試錯中,他差點忘記了自己召喚她的初衷:他缺少足夠強大的力量。
…………
“出賣靈魂向死亡祈求的人類,說出你的願望……嗯?”一隻手伸到了兜帽上,正在把它揭開。
斯特蘭奇猛地抬起了頭,看向了那個揭開兜帽的女人。他大聲打斷了她的話:“我需要和你談判!”
她的目光冰冷地掠過他的臉。斯特蘭奇逼迫自己收起攻擊的應激反應,強迫自己直視着她的眼睛。
那冰冷的目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愉快和欣賞的柔和眼神。
這強大的法師輕巧地熄滅了地面上的召喚法陣,朝斯特蘭奇露出一個笑容:“是我要和你談判,至尊法師。”
她的目光忽然移動了一下,看向了圖書館內那些卷帙浩繁的書籍。然後她微笑起來,說:“別緊張,我不是邪惡生物……我是個死靈法師。你可以叫我密涅瓦·愛德華茲。”
…………
密涅瓦滿心愉快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類法師。
她是從書里隨手找了個假名,但那又有什麼關係?斯特蘭奇這個名字本身就很古怪了——她在完全降臨后的第一時間對自己用了個巧言術,以免和眼前這個年輕法師產生什麼語言障礙。
斯特蘭奇的動作有些僵硬,但還是頂着她的目光緩緩開口:“我召喚您,是希望能夠獲取力量,抵禦地球的敵人。如果您不同意,我也可以想辦法把您送回去。我沒有惡意……”
她是不是看起來太凶了?密涅瓦頗感有趣,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召喚邪惡生物卻又要一本正經地試圖和召喚出來的東西談判的人。
她什麼古怪的要求都見過……連“我想打牌”的都有呢。可是,談判?
比這更有趣的是他的說辭——她難道看起來很像那些沒有腦子的維度領主嗎?
“首先,你召喚的不是‘我’。”密涅瓦豎起了一根食指,結果驚訝地看見斯特蘭奇就像被重鎚打了一下那樣,下意識地向後飛行躲開了——這人到底經歷過什麼?
她惡趣味地搖了搖食指。
“你這個術式的指向性並不明顯,但只有一點是確定的:你需要一個無秩序的邪惡生物。”密涅瓦偏了偏頭,指了指已經黯淡下去正在一點點消失的法陣,挑起眉頭,“而我既不是無秩序的,也不是邪惡生物——我只是路過。”
路過。
斯特蘭奇一言難盡地看着這個自稱亡靈法師的存在用食指漫不經心地颳了刮臉頰,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其次,你肯定不是想‘沒有惡意’地‘獲取力量’……這個術式的‘束縛’和‘吞噬’的特徵太過明顯,遠看就和放了塊誘餌的捕鼠籠那樣。”
她微笑起來,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在這次並沒做別的事:“該說你是膽子太大了還是太……善良了?竟然把自己的靈魂當作祭品。”
奇異博士頓了頓:“我……”
“那對邪惡生物來說確實是頓美味大餐,如果來的不是我,你這會是成功抓到了老鼠還是先成了奶酪可真不好說……”她愉快地說,欣賞着斯特蘭奇的眼睛,“域外維度的邪惡遠比你想像的更多。”
“你好像很了解魔法。”斯特蘭奇全神貫注地聽着,密涅瓦所用的語句雖然沒有地球法師通用的術語,但對本質的描述卻驚人地精確,他下意識地說道,“我能否問問你的……”
只有法師——也許還能加個前綴,人類法師——才會對術式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畢竟魔神的力量無窮無盡,大部分魔神只懂得毫無節制地宣洩力量,他們用蠻力推平一切,對精巧的魔法並不會有多少了解。
那些更高的存在也能輕易理解魔法的本質,但奇異博士相信祂們不可能被一個放在路邊的捕鼠籠吸引。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當然是人類。在我的家鄉,施法者們將法師的法術從弱至強分為一到九環。”密涅瓦又笑了起來,她的眼神因自信而明亮灼目,“而我已經超越了等級,成為了傳奇法師——這也是我能進行維度旅行的原因。”
斯特蘭奇迅速在心裏把密涅瓦和他的老師古一畫了個約等於號,又在後面打了個問號。
從她的話里能夠得出她的魔法同樣有修行的過程,而且擁有一個存在着文明的“家鄉”,這讓斯特蘭奇的警惕稍微放鬆了一些……至少她不會是魔神,或者其他完全令人無法理解的生物。
然而密涅瓦的下一句話再次讓他的冷汗順着脊背冒了出來。
“你向虛空獻祭了自己的靈魂,而我降臨於此,按照契約,你的靈魂已經是我的所屬之物。”密涅瓦笑容可掬地說,“你有什麼意見嗎?”
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斯特蘭奇。
他有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靈魂……死亡像雪一樣層層疊疊地降臨在他身上,但他依舊在世間行走,沒有加入亡者的一員。
還有些別的更有趣的東西,讓她萌生了更多興趣。
在密涅瓦那貌似毫無雜念的清澈注視下,斯特蘭奇語調乾澀地開口了:“請恕我不能同意。我還有守護地球的責任,至少現在不能……”
“啊!這正是我要說的。”密涅瓦拍了拍手打斷了他,依舊笑容可掬地說,“實際上,有一些麻煩的亡靈從我那兒跑了出來,溜到了地球上。所以我得留在這裏一陣子,把它們抓回去……”
她忽然湊近了斯特蘭奇,在他耳邊低聲說:“如果你同意並且幫助我的話,我可以等到你死後再帶走你的靈魂。你覺得怎麼樣?”
斯特蘭奇的心裏緩緩浮現了一行字:被坑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鎮靜地回問:“死後?”
“當然,是你真正想要死去的死後。”密涅瓦笑眯眯地說,“我知道對於至尊法師來說,凡人的壽命並不是什麼難以逾越的限制。但我恰好很有耐心、非常有耐心……”
“我要保證地球的安全。”斯特蘭奇有些僵硬地垂眸和她的眼睛對視,說話的聲音輕到幾乎不動嘴唇。
“我會盡量遵守規則的。”密涅瓦也同樣輕聲說,但她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了勢在必得的野望。
“向我保證你會離開地球。”斯特蘭奇閉了閉眼,最後艱難地說道。
“只要你找到了送走我的辦法。”密涅瓦的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輕笑着回答。
她冰冷的呼吸拂上了他的脖頸,而密涅瓦滿意地看見那一塊皮膚上寒毛直豎,年輕的至尊法師繃緊了渾身肌肉。
一滴冷汗順着斯特蘭奇的脊背滑落下去,被他的法袍吸收,漸漸隱沒消失。
她知道。她知道這個召喚法陣並沒有相對的反向術式,他只能另尋它法。
他的確召喚出了一個危險的存在……也許是前所未有的危險,會成為他最棘手的敵人。
但至少目前,她還維持着表面的友好。而他則擁有時間——幾乎無盡的時間。
一道金橙色的傳送門旋轉着張開,這間古老的藏書博物館裏再也沒有人跡,只有地面上那吸收了鮮血的法陣緩緩蠕動着褪去最後的色彩。
在跨進傳送門的前一秒,密涅瓦狀若無意地撩起自己的長發,撥動了耳邊一隻長長的寶石掛墜。
寶石在燭光的照耀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也遮住了它表面偶然的波光流轉。
因此,斯特蘭奇沒有注意到,某種如同凜冬般的精神力量正如同水波一般緩緩擴散開去。
“我命令你們降臨此地,我所掌握的萬千亡靈。”密涅瓦無聲地發出低語。
她走進傳送門中。
在地球的魔法屏障下方,一個又一個無形之物從密涅瓦的身後四散而去。
傳送門旋轉着關閉,密涅瓦微笑着打量着紐約聖殿古樸的大門,數不清的幽靈、幽魂、幽影、怨魂、鬼火從她的影子裏脫逃而出,發出無聲的尖叫,紛紛離開至聖所的籠罩範圍。
斯特蘭奇站在台階上,敏銳地回過頭來,直直看向了她。
白髮的女郎背着手站在台階下面,眼睛被陽光照成了清澈的天藍色,朝他露出了純良的微笑。
斯特蘭奇放在門環上的手微微一緊,但還是打開了至聖所的大門,一語不發地走了進去。
“我很遵守規則的對吧?”密涅瓦悄聲對肩頭的一隻幽魂鳥說,“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
幽魂鳥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在她的肩頭展翅,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啼叫。
“你也覺得很有趣?”密涅瓦走上最後一節台階,打量着紐約聖殿內部古樸輝煌的陳設,用耳語般的聲音對着肩上的亡靈說道。
“你說什麼?”斯特蘭奇再次回頭,微微皺起了眉。
“這裏很有趣。”黯淡下來的光線再次讓密涅瓦的眼睛成了琥珀色,她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似乎在說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