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歸來

傑森·托德聽到了一陣敲窗的聲音。

他有些無奈地回過頭,看向了至聖所那個巨大的圓形天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正像一隻收起腿的蜘蛛那樣蹲在那裏，拚命朝他揮着手。

“你可以走門的，彼得。”傑森說。他抬起手,讓那個圓形的天窗自中心緩緩裂開，露出一個可供出入的圓形洞口。

通常來說，沒人能想得到這個窗戶是可以打開的——但紐約好鄰居率先發現了這點。

“可我是蜘蛛俠，蜘蛛俠不走門。”蜘蛛俠輕快地跳了進來，快活地說,“晚上好,傑森。還有你,斗篷先生。”

安安靜靜地垂落在傑森身後的斗篷提起一個角，十分矜持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再次垂下去假裝自己是個普通斗篷。

黑髮藍眼的青年揮手將天窗重新關上，重新轉過身面對書架，隨手撥開了額前兩縷垂落下來的白色髮絲：“晚上好,彼得。很高興看見你這麼有活力。”

“蜘蛛俠永遠不會精力不夠用。”彼得說。

他將他的蜘蛛頭套從頭上扯了下來，在紐約聖殿內環顧了周圍一圈，有些遺憾地說：“啊……奇異博士今天也不在嗎？”

傑森搖了搖頭。

已經一十歲的秘法大師低低地嘆了口氣：“博士最近都在異界。他現在幾乎不用任何斯特蘭奇醫生之外的身份在地球上活動了，我上次還看到他在走夜路的時候被一個酒鬼找麻煩，他居然寧願掄拳頭也不用魔法解決……”

“異界的時間不是和這裏不一樣嗎？”彼得驚訝地說，“我以為他一直生活在地球上，因為他一直在當個好醫生——老天啊,史蒂芬一個人度過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傑森有些疲憊地說,“他拒絕修改異界的時間流速，也幾乎不常駐在地球上，只是頻繁地出診，干回了他學魔法之前的老本行——這足以說明他仍然是個英雄。他只是走不出來而已,而且看起來永遠也走不出來了。”

“哦……斯特蘭奇醫生。”彼得悲哀地說，“我該試着安慰一下他的。我們都這樣放棄過，我知道那有多難。”

“別。”傑森站在書架前翻着那些典籍，語氣低沉地說，“他不需要安慰。實際上，他一直認為密涅瓦總有一天會回來，所以才一直待在異界，試圖找到讓她能更……呃……容易找到回來的路的方法。”

“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好事。”蜘蛛俠乾巴巴地說，“我是說……三年過去了，傑森，而且當時的情況我們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那天短暫地忘記了密涅瓦，儘管我們又想起了她，但她已經不在這兒了。”

“每個人都知道史蒂芬心碎了，因為那犧牲是由他親手促成的。”傑森說，“沒人應該承受那種重擔……但他拒絕所有安慰。如果密涅瓦是身陷某個困境，某個噩夢維度或者地獄領域，他一定會不計一切代價去那兒把她帶回來的……但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

傑森沉默了一小會，又嘆了口氣：“我寧願他是對的，彼得。說真的，這三年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堅持下來。誰能想到紐約有這麼多麻煩？要知道我是個哥譚人，這一般表示我們能對麻煩習以為常。”

“其實也還好，傑森。”彼得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說，“老實說……雖然下水道里跑出鱷魚和薩滿巫師什麼的時候我會嚷嚷幾句‘我恨魔法’什麼的，但實際上還真的挺有趣的。倒是你，傑森，我覺得你仍然不是很適應這個……呃……身份。”

“說真的，很難適應。”傑森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口的阿戈摩托之眼說，“我覺得我還沒從學徒的身份里回過神來，就忽然被安排了新的身份，這實在是……”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這個世界發生許多變化。在歷史的潮流中，這段時光只是一段平穩的水域，但將這一千多天的時間攤平在每個人的身上，其變化足以改變一生。

發生在傑森身上的最大變化就是，他幾乎是有些稀里糊塗地成為了至尊法師——他原本以為這個責任會貫穿奇異博士的一生，最終落在其他幾位秘法大師的身上。

但在維山帝的試煉中，傑森莫名其妙地擊敗了所有對手，得到了維山帝的認可。當他接過屬於奇異博士的斗篷和法器時，傑森心情複雜地想起了密涅瓦當初告訴他的那個將他復活的條件：成長為足以接過至尊法師重任的人。

傑森一直以為這個條件是為了催促他學會更多秘法——或者是預防奇異博士忽然隕落，也可能是為他的離奇失蹤做準備。但他的確從未想過史蒂芬會主動將這個重擔交出去。

其原因並不是他的生命戛然而止，而是因為他接過了更重的責任——他接收了密涅瓦遺留下來的所有東西。傑森的潛意識裏拒絕把它們稱作“遺產”。但就形式來看，那確實……很像遺產。

他總算將被塞在書架的角落裏的一本灰撲撲的小書挑了出來，回到了書桌前，同樣坐了下來。

蜘蛛俠坐在他對面，輕車熟路地指使這座房子本身給他弄一杯可樂。以前紐約聖殿裏從來不會儲備可樂——謝天謝地，現在這兒的主人還很年輕。

“哦……這好像是你的課本。”彼得倒着看着那本書的封面說，“這是密涅瓦的名字。”

傑森盯着那本小書封面上密涅瓦的名字和旁邊小小的月亮圖案看了一會兒，翻開了它的扉頁——這本舊書散發出一種很淡的、橡木苔和香根草的氣味。

他瞪着那本舊書第一頁的咒語發了幾秒鐘的呆，接著說道：“我對至尊法師的這些責任的確一無所知。那些束縛着威脅的誓言和咒語需要用一生去守護，而我光是記住它們就覺得頭暈目眩。”

“我想那是因為奇異博士一直在把這些事情扛在自己肩上。”彼得將一罐可樂推給傑森，盤腿坐在椅子上說，“而現在他卸任了……”

他聳了聳肩：“所以，今晚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嗎？比如說那個什麼唐人街的喪屍？突然醒來的木乃伊？沃克公園地下的死者靈魂？”

“都沒有，彼得，謝謝你關心我。”傑森的手指穿過可樂拉環，輕巧地起開了它。

汽水罐子發出嗤的一聲氣音，而法師頭也不抬地繼續說道：“我今天餵了中央公園的龍，和月光騎士一起揍了心臟捕獵者，把一個幽靈關進了一頭銅牛里。所以現在確實沒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了……也許你想吃個披薩？”

“那也不錯。”彼得來了興緻，愉快地說。他們打電話叫了一個披薩外賣，彼得放下手機，看着傑森已經變得沉穩可靠的面容，感慨道：“你坐在這裏的時候讓我想起奇異博士……老實說，我有些想念他。”

“我也想念他，哥們。”傑森說，“我還想念密涅瓦。尤其是當我不得不獨自去安撫突然蘇醒的鬼魂或者阻止地獄開來的666號列車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她。”

“也許正如史蒂芬所堅信的那樣，我們總有一天會見到她回來。”彼得說，“我是說……這個世界已經經歷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奇迹總會發生的呢？”

咚咚。敲門聲響了起來，彼得有些驚訝地說：“披薩？今天的速度有些超乎想像了，如果皇後區那家店也有這種速度我也不至於每天光顧那家三明治店雖然那家店的味道也真的很——”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傑森已經下完了樓梯。彼得發揮了他活潑好動的本性，自樓梯上探出頭來，朝着開門的傑森大喊道：“考慮修修門口那個門鈴嗎，哥們？”

“門上連門把手都沒有。”傑森回答道，“我覺得那很不必。”

他打開了門，門外的外送員帽檐低垂，只露出一個下巴。有些古怪的外送員將一個披薩盒遞給了傑森：“您的外送服務，請用。”

傑森有些不明就裏地看着他雙手交錯，將那個破紙盒的蓋子打開了。他的餘光瞥到披薩盒的蓋子上印着一個長着天使翅膀頭頂光環的月亮，還沒想起這是哪家奇怪的披薩店，盒蓋就徹底打開了。

一股強烈的魔法光芒照亮了整個至聖所——這光芒瞬間將傑森整個籠了進去，讓樓上的彼得發出了一聲驚叫。

蜘蛛俠自三層樓的高度矯健地一躍而下，急速朝傑森衝來，不忘對着那個離奇的外送員發射蛛絲。

“恭候您的回歸，我主。”那外送員朝傑森抬了抬帽子，語氣恭敬地說。他的額頭上生出了一對漆黑的彎角，身後展開了巨大的蝠翼，在一陣刺鼻的硫磺味煙霧中，大笑着消失在了原地。

那陣光芒也散去了。當彼得的手碰到傑森肩膀的一瞬間，他被突然彈出來的東西差點掀飛出去。

彼得在空中翻了個跟斗，粘在牆上穩住身體，再次看向傑森的方向——他開始瞳孔地震。

“他媽的密涅瓦……”傑森喘着氣說，“我就不該抱有什麼美好幻想的。我說真的。”

彼得看着傑森。傑森也看着他。他們相對無言。

“為什麼是密涅瓦？”彼得說。

“如果是你突然被一個驚喜砸中，你也會知道是誰幹的。”傑森幽幽說道，“尤其是她還把簽名寫在包裝盒上了。”

傑森正漂浮在空中。這不是他使用懸浮術或者飛行術時那樣平穩的漂浮，也不是魔浮斗篷帶着他飛行時那種略帶莊嚴氣息的居高臨下——斗篷早在彼得被彈飛時就十分敏捷地跟上了蜘蛛俠的行動軌跡，這會兒正和彼得一起待在牆上。

傑森此時的漂浮狀態十分動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如果從他的飛行動力源來看，這顯然是十分合理的——因為一對巨大的翅膀正在傑森的背後展開，每根羽毛都潔白飽滿，在燈下閃着細碎的光芒。

“呃，你剛剛就只是拿了個外賣是吧？我看到那個外送員把盒子遞給你然後一陣光接着他就長出翅膀飛走瞭然后你也長出翅膀……”彼得結結巴巴地說，“你變成天使了，傑森。”

“我沒有。”傑森抱着手臂，幽幽地說，“這不是天使的力量。”

“我能研究一下你是怎麼飛起來的嗎？”彼得在天花板上粘上蛛絲，盪到他旁邊說，“要知道鳥類有着中空的胸腔，人類的身體構造決定了——”

“魔法，是魔法。”傑森說，“我現在只想弄明白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咚，咚。門又一次被敲響了。傑森和彼得同時看向了那扇緊閉的大門，前者面色一黑，後者有些心驚膽戰地說：“我去開門吧，如果又是一個惡魔什麼的就靠你了……”

“……好吧，這次是真的披薩。”彼得從盒子裏拉出一塊披薩，看着依然在空中一上一下的傑森說，“要不然先下來然後來一塊吧？”

“……”傑森沉默了一會兒。那對翅膀依舊十分有規律地在空中呼呼扇動，將門廳里沒人清掃的灰塵吹得到處都是。

“我下不來。”傑森說，“也許我得請你幫我聯繫一下奇異博士……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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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想跟你談談。”小狗上帝說，“關於你支持路西法超脫宇宙的事情。”

“哦……”密涅瓦托腮說道，“你們父子間的關係真值得推敲。你放逐了他，卻又時刻將他掌控在手中，這是為什麼呢？”

“天堂需要倒影。”小狗回答，“而地獄也是這個世界的一環。為了世界的平衡，地獄應當有一個理智的主君。”

“但他離開地獄，似乎也在你的默許之中呀。”密涅瓦笑眯眯地看着小狗說，“他為了劃破你的枷鎖，寧願割斷自己的雙翼。”

西施犬搖了搖自己的尾巴，依舊平靜地回答：“在我創造的天地間，路西法的存在就是地獄本身。即使他離開了地獄，地獄也會在他身邊逐漸累築。但他如果和你一樣超越了當前宇宙，地獄將開始緩慢地走向崩潰。”

“他大概也察覺到了這點。即使他能穿越多元宇宙，站在造物的基柱上，但他仍然想要離開這兒……”密涅瓦盯着小狗軟趴趴的耳朵，心不在焉地說，“他的存在即是你的設計，所以我告訴他，只需要讓自己不復存在。”

“沒有人能複製你的道路，密涅瓦。”上帝扭過那張小狗臉，十分嚴肅地說，“你對他的幫助將會給整個世界帶來動蕩。”

“我只是覺得，一個失敗了數千個輪迴的、老套的兒子反抗強權父親的故事中需要加入一些希望。”密涅瓦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小狗的耳朵說，“讓這個宇宙中的所有生命都有擊敗那些規則制定者的希望……讓那些掙扎能有所回報。”

小狗默默地看着她。上帝是個全知者，而密涅瓦通曉一切為人銘記之事。他們之間的交談實際上並不需要這麼多鋪墊和試探，也許這是人類帶給神靈的一種感染。

“地獄需要一個新的主君。”上帝說。

“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密涅瓦笑眯眯地說，“你覺得他怎麼樣？”

“那孩子滿腔憤怒卻能剋制憤怒，有着審判和懲戒罪惡的本性。”小狗又搖了搖尾巴，那張狗臉綳得緊緊的，擺出嚴肅的模樣，“還有着至尊法師的力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不太喜歡命中注定這個詞。這是不是會有一種欽定的感覺呢？”密涅瓦輕柔地說，“但我的確一般會把我的選擇造成的結果稱作命運……所以……也沒差吧。”

“只要你不會為你的選擇後悔。”小狗說。

密涅瓦站了起來，雲端坍塌下去，變成一道向下的樓梯。她彎下腰一把抄起了小狗的腰部，將它舉了起來，大笑着說：“我從不為我的選擇後悔！”

小狗上帝勃然大怒地蹬着四條短腿，然後化作一種純粹的宏大概念，當場消失了。虛空中的一隻手伸了出來，這隻曾經推動宇宙誕生和歷史開始的“第一推動力”毫不猶豫地將密涅瓦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很難說那到底是不是一種打擊報復行為。

她就向下落去——穿過現實與虛無之壁，穿過眾神誕生之所，穿過夢境的王國，穿過死亡的領域，從浩瀚如沙的無數個宇宙中穿過，穿過無數靜止的風景。

這場從時間之外落向時間之內的自由落體持續了足夠長的時間，長到她見證了千萬個星雲的新生和毀滅，見證了死亡在宇宙的末日等待命運的場景。她看見神靈的崩裂垮塌，從神到人，再到無機物和分子，最終變成虛無。

而密涅瓦依舊被一根微不可察的細線牽引着，像一個被收回了線的風箏一般落了下來，直到她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也許是為了找到指引和煩擾她的事物的源頭，也許是為了找到一個她尚不能徹底理解的問題的答案，又或許僅僅只是為了找到……他？

“我就知道你會接住我的，史蒂芬。”密涅瓦說，“有人把我從造物的台階上推了下來……我真擔心自己會一頭栽進虛無里。”

“我就知道我總會等到你的，密涅瓦。”史蒂芬輕聲回答道，“所以我一定會接住你。”

他微微收緊了胳膊，於是正好落在他懷抱中的密涅瓦自然地伸開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貼了貼他的臉頰。

“歡迎回來。”奇異博士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地說，帶着濃重的鼻音。

“我答應過你。”密涅瓦側過頭，凝視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說，“而我對你總會有諾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