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異界之門

時間在虛空中流逝,也許僅僅度過了幾分鐘，又或許已經過去了數個小時。密涅瓦無法去測量這段時間，因為在魔力本源爆發后碎片的環繞之下,時間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

直到最後,地面上那些被亡靈之海淹沒的異類終於退卻了。怪物們紛紛委地不起,化成了一灘灘爛泥般的物質，融入夜色之中，消隱無蹤。

法師們屏息等待着……他們看着那些亡魂離地而起,以一種捕食者的姿態分食着那些殘留的扭曲魔力。最後，它們消散在空中,難以計數的亡靈精華在空中飄蕩,像一場大雪。

這些雪花在落到地面前就化為了純粹的魔法,融入地球本身的魔力中,讓幾周以來單是使用魔法就會招引來異類窺視的法師們積攢起了一些力量。

沒人知道這是否意味着這些異類已經死去——但魔法的確迎來了短暫的安全期。

“你是如此慷慨啊……密涅瓦。可這有什麼用呢？”一個怪異的、粗糲的聲音說。

在現實之紗的薄弱處，顛倒人忽然現身了,就彷彿他在這個角落已經窺視了許久。

魔法恆星發出的餘暉投射到了它的身上，顛倒人張開了嘴,長滿利齒的口中涎水直流：“我已經聞到了那種香味……是你在邀請我嗎？”

密涅瓦面無表情地看着艱難地強行擠過現實壁壘的顛倒人,慢慢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

是的,這是一個邀請。

“你為什麼要對付我們呢，密涅瓦？赫卡忒偷取了我的力量，讓它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生長千年，而我們只能被關在別處……”顛倒人咧開那張巨口，“所以，我決定讓我的族人吞噬你們的世界，然後奪走我們被偷走的東西……這難道有錯嗎？”

無數形狀怪異、生着絨毛和倒刺的觸手從他身後的“門”中冒出，在空中扭曲成無數蠕動的線條,猙獰地抽動揮舞着，朝密涅瓦拚命纏去。

但那些觸手還未接觸到她，末端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在宇宙的畫布上抹去，飛快地順着源頭向上一路消失。

顛倒人不動聲色地將那些觸手收回，更努力地向現實中擠出一些：“密涅瓦……這一切一定很令你振奮吧，混入這些凡人英雄之間，假裝是其中一員，卻玩弄着他們，操縱着他們的意志……”

“我不知道你的話如此之多。”密涅瓦背着手，看着踩在虛空中頭下腳上的顛倒人，像一個剝開世界表皮的嬰兒一樣擠入現實，冷淡地說，“但你對人類的理解似乎過於淺薄了，顛倒人。”

“這段時間裏，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越來越多了，密涅瓦。尤其是你……我從你身上學會了很多，比如說……這種說一套做一套的把戲。”顛倒人再次伸出手，輕輕拉扯着密涅瓦身周的現實，將它像一頁發皺的紙頁一樣扯出道道摺痕。

然而摺痕只能維持在密涅瓦身周幾尺開外，就像她是一塊壓住了空間的鎮紙，穩定、平靜，從容，且不為所動。

顛倒人收回手，將雙手背在背後，似乎在模仿她的動作：“我能感受到你是如此渴望力量……你的野心散發出的情緒力量讓你看起來就像那個……你們管它叫什麼來着……太陽。我們本該能和諧相處！”

終於，顛倒人成功地強行突破了現實之壁。

它幾乎是有些貪婪地伸開雙臂，汲取起那些散落到穹頂上的、屬於赫卡忒的魔力：“謝謝你為我準備了這樣的美食！我打算和你做一次交易，這難道不奇妙嗎？”

那張醜陋的、灰白色只有一張大嘴的臉扭向了密涅瓦的方向：“這可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追憶女神。你用利益玩弄凡人……這就是你在這裏等我的目的，不是嗎？”

“是啊。我的確有一個交易可以提供給你，顛倒人。”密涅瓦看着切實降臨在地球上空的現實中的顛倒人，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

顛倒人還沒進化出分辨人類表情真實性的功能，但他同樣能品嘗到她的情緒：如他一直所感受的那樣，那是純粹的、燃燒的野心，摻雜着一些他尚且不理解的別的東西。

“你能向我提供什麼，死靈法師？”顛倒人語氣怪異地輕聲說。

那些足以支撐一顆恆星爆發的魔力已經被他吞食一空，顛倒人嘴裏不停有涎水向下落去，簡直就像下了一場雨。

“一個足以讓你變得完整的機會。”密涅瓦的眼睛微微彎起，“你只是赫卡忒的黑暗面，她痛恨你。你們本該是一個人，這個宇宙從來都不歡迎你存在……而我能讓你變得完整。”

顛倒人大笑了起來。他的利齒並在一起，語氣詭異：“赫卡忒知道你打算把她賣給我嗎？哦……我知道，這就是你所有交易背後的真正本質：背叛。”

“我只是覺得魔法的平衡應當存在。”密涅瓦輕柔地說，“別告訴我你會拒絕。”

“好吧，密涅瓦……我會放棄吞噬這個世界，而你將把我想要的東西帶給我。”顛倒人咯咯笑着說，口水又一次從他的嘴裏流了出來，也許是因為他想模仿喜極而泣的表情，只是沒有眼睛。

他揮了揮手，那些本來似乎已經零落成泥的異類忽然憑空出現在空中，然後十分怪異地一個接一個地鑽進了顛倒人那灰白的身體中。

這來自宇宙暗面的怪物將一根手指放進嘴裏咬着，若有所思地說：“在我們成交之前，先測試一下你的誠意……”

“史蒂芬？”就在這時，密涅瓦忽然在心裏呼喚起史蒂芬的名字。沒有了那些爆發的魔力干擾，她的想法準確無誤地傳遞給了奇異博士。

也許藉助魔法進行通訊的內容將會難逃顛倒人的耳目，但密涅瓦並不在乎。

她在心裏問道：“你會選擇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史蒂芬的念頭順着以太流入她的思緒，堅定無疑。愛就是有如此力量，可以讓人在理智和情緒中進行取捨，且不受蒙蔽。

這就夠了。

“好。”密涅瓦在心裏說，確保自己傳遞了正確的情緒，“聽我說，史蒂芬。以防我一去不回，別跟過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能理解。

“……你要去哪兒？你找到異界的入口了嗎？”奇異博士的情緒忽然波動得劇烈了起來，像起伏的海浪，“等等，密涅瓦，我——”

密涅瓦掐斷了這隻持續了幾秒鐘的短暫連接。天幕上閃爍的魔法能量已經完全消失，在地面上再也看不見此處的異常。

顛倒人就在這時瘋狂大笑了起來，簡直笑個不住：“哈哈！我越發期待你能帶給我的驚喜了，你是如此美麗而自大的生物……簡直是模仿人類到了極致的代表！”

他突然伸出手，從密涅瓦身後掏出了一個金色的、屬於命運博士的頭盔。

怪物的口水落在了它的表面，又順着金色的部分向下流淌：“我餓了……而你攜帶着這個屬於那個叫納布的神的頭盔。這可真是個驚喜……”

砰！

那個頭盔忽然脫離了他的雙手，自動向後飛去，停留在空中，眼孔中大放光芒。

緊接着，又是四件神器飛了出來——披風、手套、胸甲、長靴，在空中以正確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就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穿着它們。

“若你覺得我只有寄宿在宿主身上才能使用力量就大錯特錯了，顛倒人！”秩序之主納布的聲音猝然炸裂，現實因他聲音中的威能而震顫，“滾回你的來處！我曾經犯下了錯誤，但是時候糾正這一切了！”

“就憑你？”顛倒人輕蔑地說，“你們壓根不是前往異界的鑰匙，只有魔法之源的靈魂才能打開大門……什麼？！”

“你說得很對。”密涅瓦眨了眨眼，“所以我特意找到了魔法之源的靈魂……”

一道燦爛的金光再次在地球上空爆發，像浪潮般擴散到了幾十米開外。待到光芒散去之後，那兒只剩下幾縷輕煙，方才的人影不復存在。

——————

她就那麼消失了，留他獨自在這個世界上。

史蒂芬在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魔法波動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密涅瓦曾經停留的地方，那裏只殘留着一個法陣留下的烙印，和魔法能量的餘溫。

奇異博士發覺自己能很輕易地認出構成它的內容——他學到的魔法知識並未辜負他。

李維斯的所羅門之印，反語魔法，維山帝的虛構空間，還有密涅瓦操縱死亡的力量。

這一切都指向同一個結果：她以某種方式強行讓顛倒人穿過了現實，短暫削弱了他的力量之後，順着他的來處找到了顛倒人所居住的異界。

然後呢？倘若她沒能阻止顛倒人？倘若她真的一去不回了？這個宇宙或許在魔法的末日中得以短暫地保全，但那也只不過是拖延了不可避免的事。

更重要的是，史蒂芬·斯特蘭奇將永遠失去他的心。

他受夠了密涅瓦總是在最後關頭將他排除在自己的計劃之外，就彷彿她覺得那不是需要斯特蘭奇知道的內容。儘管他知道他的責任所在，他依舊願意跟着她步入深淵中心。

但史蒂芬同樣感覺到了她向他傳達的情緒——她說他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她沒有說謊，也毫無誇張。於是至尊法師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對她的不告而別懷有半點不滿：他必須專註於這場戰爭的尾聲階段。

……而不是急切地想把她帶回自己身邊。

奇異博士不會再當旁觀者了。他更不會任由密涅瓦為這一切負起責任。如果那意味着打破一些規則，那他知道要從哪裏開始。

他再一次走上杜里**岔路口的道路。

這一次，他找到星室法庭的速度比上次更快。但至尊法師的敲門卻遲遲得不到回應，就好像那兩位至高者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卻不想再次見到他。

“生命法庭！”史蒂芬敲擊着虛空，高聲喊道，“你以公正著稱，卻要忽視一個尋求公正的求助者嗎！”

門開了。那兩位滿身星塵與光芒的至高者依舊俯視着他。一切都像上次造訪，連他們的眼神都一樣。

在這些已經活過了數以百億計的永恆生命面前，史蒂芬的打擾頻率大概就像眨眼般頻繁。但他們終究還是接待了他，儘管他們依舊錶現得無動於衷。

“沒有意義。”永恆說，“異類已不在現實中。顛倒人也不會造成宇宙的威脅。我們不會出手。”

“……我知道。”奇異博士平靜地說。

兩個至高存在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不能理解他的話。

“那你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麼？”生命法庭說，“打着要求公正的名義？”

“我想知道，赫卡忒的神力去了哪裏？”史蒂芬抬起頭，看着他們的臉說，“女巫之刻結束了，那些宇宙級的力量擊碎了蒼白高原的屏障，但宇宙並沒有因此變成魔力的海洋。生命法庭，你維護力量的平衡，請你告訴我那種力量到了何處？”

“它回到了它的主人赫卡忒手裏。”生命法庭俯視着至尊法師，語氣平靜地說，“我阻止了她攫取生與死的權柄，但她要去討回魔法的第三大支柱的力量，而這符合宇宙的規則，我不應該干涉。”

“魔法的第三大支柱……”史蒂芬輕聲說，“眾神之域，多元宇宙中所有神聖能量的歸處。”

奇異博士頓了頓，再次抬起頭：“我還有一個問題……”

但這次，兩個至高在他將問題說出口前就已經說出了答案。

“宇宙是平衡的。”永恆說，“有正就必然有負。赫卡忒封印了她力量的反面，所以她勢不可擋……”

“但她是不完整的。”生命法庭平靜地接上，“新的魔法秩序誕生時的第一個變化就是將自己一分為二。從此，所有的可能都被此牽制，二者均不完美。”

“我知道了……”史蒂芬輕聲說，“我知道了。”

他忽然知道了他該怎麼做，又該去哪兒。奇異博士總會被人看作是危機關頭的最後希望，他希望自己在這件事上也是如此。

密涅瓦要求他不要跟去，但這不代表着他會一直待在這裏等着她的消息。他會找到她的，並且會給她帶去她需要的幫助。

怨嫗在取回力量之後第一個會去造訪的地方是哪個神話的領域呢？

至尊法師站在奧林匹斯山的山腳下，他的斗篷在凜冽的山風中微微飄揚着。史蒂芬凝視着這座被曾經的主人拋棄的山巒，看見了兩道蜿蜒的足跡直直踏到山巔。

他也走了上去，就像許多年前他爬上喜馬拉雅山脈時一樣，每一步都滿懷虔誠和某種視死如歸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