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肉聯廠
古今中外城裏鄉下貧富貴賤,大家都愛看熱鬧。
南雁當初有個同事就屬於別人出車禍他都能去看到底發了啥的那種,而且還特別振振有詞,“萬一需要律師呢?我這是拓展業務。”
結果被交警查了個現行——
騎電動車沒戴頭盔。
李翠英也跟着婆婆一起來看熱鬧,“讓讓讓讓,咱往前擠擠留個空。”
其他被擠到外面的社員看到過來的人臉上帶着古怪的笑。
換作過去,誰管她呀,就是不讓開你能咋的?
不過今天大家瞥了一眼,由着李翠英和胡秋雲往裏面去。
李翠英還尋思着大家咋那麼好說話,到了里圈看到被捆着的人才發現,小丑原來是自己。
今個兒被□□的竟然是她媽跟她弟!
李老娘和李從坤被五花大綁的蹲在地上,左右有倆民兵猶如天神下凡一般杵着。
英武的民兵,狼狽的李家人。
胡秋雲臉上掛不住,胳膊肘搗了兒媳婦,“這是咋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
李翠英老臉臊紅一片,“娘,這我哪知道呀。”
都怪公社的大喇叭通知的時候沒說清楚,就說全體社員來公社外的晾穀場開會。
沒說緣由。
早知道是她娘和兄弟闖了禍,李翠英說啥都不過來湊這個熱鬧。
可惜晚了。
其他社員瞧着臉色好看的婆媳倆,跟小山似的杵在那裏不讓兩人往外去。
“後面的別擠,站不住了。”
“高家嬸子,走啥呀,還不知道你這親家為啥被抓起來嗎?惦記你們家小高的東西,被我六叔抓了個正着。”
惦記小高的東西。
胡秋雲腦袋再不好使也轉過彎來了。
李家娘倆這是在惦記南雁的工作?
真他娘的不要臉!
她生養雁兒將近二十年都不敢惦記,老李家哪來的臉?
胡秋雲衝上去就要打人,被倆民兵攔住。
其他人也連忙勸說,“公社會給個說法的。”
“嬸子你彆氣。”
能不氣嗎?
胡秋雲把氣撒在了兒媳婦頭上,唾了她一口,“你們家沒一個好人!”
這要是過去,李翠英早就跟婆婆幹起來了。
她怕啥?
老高家兩兒一女,她嫁給老大高東升生了一兒一女,小姑子南雁出嫁現在是外人。至於小叔子北辰還沒結婚,沒給老高家留後。
自己是高家的功臣,沒啥好怕的。
但偏生娘家人被揪住了小辮子,李翠英也沒敢跟婆婆說是自己說漏了嘴才讓她娘動了歪心思。
可不就得啞巴吃黃連,有苦也只能往肚子裏吞。
好在沒等胡秋雲繼續發作,公社人武部的劉四和部長到來,他嗓門大一開口原本吵吵嚷嚷的晾穀場都安靜了下來。
“大冷天的,勞煩各位社員跑這麼一趟,是我的不是。但今天這事,我得請父老鄉親們來評評理,不然我這個民兵營長沒臉見人。”
公社人武部只有部長沒政委,某種意義上部長就得訓練、思想政治教育一手抓。
劉四和三兩句話就把這事的基調先定了下來。
這是人民群眾共同參與的批評教育工作,絕不是我人武部一言堂。
在這個政治氛圍濃厚的時代,她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啊。
不能仗着自己知道些什麼,就亂來。
天氣冷,劉四和也沒啰嗦什麼,直接把李老娘和李從坤兩口子的小心思抖落出來,這一番騷操作讓紅武公社的社員們震驚了——
還能這樣?
李老娘紅着一張臉,“不是這樣的,是老林家冤枉我。”
“冤枉你,那照你這意思,是我劉四和跟林家勾結起來冤枉你?”
劉四和長着一張國字臉,說這話的時候眉頭都要倒立起來,嚇得李老娘登時說不出話來。
瘦的跟麻桿似的民兵小壯瞪眼說道:“不止營長,我們其他人也聽到了!”
“對,欺負烈屬真不是個東西。”
“生男生女都一樣,國家都說要男女平等,你說林業哥犧牲后林家絕了后,你不把林蓉妹子當人看,要跟國家對着幹嘛?”
鄉下人重男輕女是大勢,畢竟就算工分來算,能夠看齊壯勞力的女人到底佔少數。
但你私下裏嘀咕也就罷了,敢把這事張揚到明面上去,還大咧咧的說這話,可不是給人落下把柄?
和國家對着干?
李老娘登時臉色煞白,給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跟國家對着干呀!
公社的騾車過來,會計小庄招呼南雁上車,人武部長劉四和的聲音也漸行漸遠,“……今天要不是被我撞個正着,我還真不知道私底下會有多少這事!別的地方到底什麼條例我不管,但在咱們紅武公社,欺負剛犧牲烈士的家人……”
騾車走的遠了,後面說了什麼也聽不真切。
公社會計小庄安慰南雁,“小高同志你別擔心,有公社給你撐腰呢,咱不用怕。”
南雁點了點頭,“我知道,就是總麻煩公社這邊過意不去。”
“這有啥,林業是為國犧牲,照顧他的家人應該的。”小庄嘟囔了一句,“李大海家真不是東西,仗着自家人在村裡當幹部,平日裏沒少佔便宜。”
但大隊上面還有公社呢,這次劉部長出面收拾了一通,興許往後能安分點。
也省得其他人再來試探,有這心思的可不止李家娘倆,只不過李家人當了出頭鳥。
跟南雁同坐騾車的還有公社的衛生員老孫頭,如果用一個通俗易懂的詞彙來代替,那就是赤腳醫生。
鄉下的赤腳醫生不止給人看病,公社裏的牲口病了也歸他管。
這次去縣裏頭學習三天,就跟牲口有關。
“是打算養奶牛嗎?”
小庄會計消息靈通,隱約聽說了這事。
老孫頭斜楞了他一眼,“養奶牛麻煩着呢,咱這養不起,要真想養啊,養點鴨子大鵝更合適。”
“咱們公社那麼多人,還能養不起奶牛?”
“奶牛吃的是草又不是人,那麼多人有啥用?”
雖說冷笑話了點,但這話還真沒錯。
就是養不起。
飼養奶牛需要大草場,然而紅武公社地處平原地區,別說山頭了,連個小山丘都沒有。
沒有山林意味着並沒有足夠多的草地,因為土地多被開墾出來做了農田。
沒有草地就沒有足夠多牧草,可不是養不起奶牛嗎?
至於養鴨養鵝這倒是好的選擇。
公社的小河溝還挺多,有秀水、窪子溝、小張河好幾條河溝。
有河溝到時候搞一些浮萍什麼的,足以養鴨子和鵝。
南雁忍不住看向老孫頭,“孫叔,您這次去縣城學習,能把這事定下來嗎?”
車上兩人都看了眼南雁,眼神有些古怪。
南雁犯嘀咕,難道自己說錯了啥?
小庄會計輕咳了一聲,“按輩分,老孫頭該喊你一聲姑。”
南雁渾身一哆嗦,她這輩分有點高呀。
“你喊我南雁就行,咱倆各論各的。”南雁沒想着擺長輩架子,那玩意兒有啥用,又不是什麼大家族。
這親戚關係實際上跟高家那邊有關,不過老孫頭出身成分不太好,高家不樂意認這親戚他也不強求。
瞧着南雁對養殖這事感興趣,老孫頭就多說了兩句,“上級要求是積極發展公社經濟,有鼓勵養殖業發展的意思,但具體的還得看公社什麼打算。”
他這次過去學習一些專業技術,另外就是學習上級精神。
南雁把這事記了下來,決定回頭研究下相關政策。
她要去肉聯廠工作可謂是近水樓台,不帶動着公社一起發展下說不過去。
南雁多少還有些事業心,不然當初在國企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多好,幹嘛因為性別歧視得不到提拔就跳槽去做了律師呢?
還不是想要做點事業。
只是被那狗急跳牆的一槍崩到七零年代,眼下她也只能樂觀主義些,就把這當作換地圖打怪升級之旅。
肉聯廠的工作性質南雁心裏有數,就是生豬屠宰加工嘛。
大點的廠子會把豬肉產品供應到國外,出口賺外匯。
規模小的大概就是輻射周邊地區。
只搞生豬的話,業務範圍小了點。
或許可以打開格局,在增加點業務範圍呢?
比如說肉鴨宰殺什麼的?
如果真能把這個業務範圍擴大,一來可以讓南雁在肉聯廠有點“政治”資本,二來可以帶動紅武公社甚至陵縣其他公社的集體經濟發展,再者還可以擴大陵縣肉聯廠的經營範圍增加經濟收入,可謂一舉多得。
當然一切還得等南雁到肉聯廠報到后,熟悉了未來戰場的形勢之後再說。
縣城裏的工廠扎堆,肉聯廠、製藥廠、日化廠就在躍進路兩側。
騾車把南雁放在肉聯廠門口,這才慢悠悠的走着送老孫頭去縣醫院。
南雁看着高聳的水塔,目光落在最上面的七個紅色大字上。
深呼吸了一口氣,南雁上前一步跟傳達室里的人打招呼,“大哥,我來咱們廠報到。”
“高南雁?”
南雁點頭,“對,高南雁,這是我們公社開的證明。”
沒有身份證的年代,出門得靠大隊、公社開的證明,不然怎麼證明你就是那誰呢?
“你等下。”
南雁看着那人回傳達室打了個電話,沒多大會兒就是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小跑着過了來,“南雁同志是吧?你好你好,我是後勤科的汪解放,我帶你去參觀參觀?”
南雁有些奇怪,跟着汪解放往廠子裏去。
倒是傳達室工人嘀咕了下,“汪科長啥時候還成了哈巴狗?”一大早就交代自己,今天有個小高同志來廠子裏報到,來的時候千萬跟他說聲。
瞧那諂媚樣。
這高南雁啥來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