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工作

004 工作

這事也不怪南雁大意,畢竟這可是有流氓罪的年代,誰能想到程明狗急跳牆了呢。

大概對這個上海來的知青而言,鄉下的苦日子實在是太難捱了。

他已然承受不住。

但哪又和南雁有什麼關係?

惦記着林業用命換來的撫恤金和工作?

還是個東西嗎?

南雁那一腳雖不說讓程明斷子絕孫,但也夠他喝一壺的。

她敢動腳也是因為知道,來的是公家的人,能給自己做主。

畢竟這年頭能開小轎車的可不多。

車裏頭下來的人穿着板正的灰色制服,臉上滿是肅穆之色。

開口說話時,聲音微微緩和了些,“你是林業同志的愛人?”

紅武公社就這麼一個烈屬,應該是她沒錯。

除非這女同志在扯謊。

沒猜錯。南雁鬆了口氣,略有些氣喘的說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發什麼癲,非要說娶我,我不答應還對我動手動腳。”

“不就是看林業死了沒人護着我就欺負我一個女人家?”說話間南雁淚都落了下來,“要不是放心不下公婆,我還不如跟着林業去了一了百了!”

程明沒想到一向悶葫蘆的南雁嘴皮子這麼利落,他慌了起來,“不……嘶……”

下面傳來的劇痛讓他說不出話來,寒冬臘月的時節額頭上滾着豆大的汗珠。

南雁看着瘦瘦小小的,哪來的這麼大的勁!

陳部長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先把人看住,去把公社的馬書記請過來,我倒是要問問看,公社就是這麼照顧咱烈士家屬的嗎?”

跟着過來的兩個幹事手腳麻利的制伏程明,塞到後備箱裏開車去公社請馬書記。

陳部長陪着南雁往家去,“林業是個好同志,小高同志你放心,組織絕不會讓犧牲的烈士寒了心。”

南雁擦了擦眼淚,“謝謝領導,我相信國家相信組織。”

從村頭路口再到林家沒多遠。

剛到那邊陳部長就看到衚衕口探頭的人,他是偵察兵出身,雖說退伍多年但這點敏銳性還有。

南雁也留意到了李翠英,不用說也知道這便宜嫂子是來搞事的。

說不定程明就是被她煽動的。

當然,倆人沒一個好東西!

留意到南雁的神色,陳部長問道:“那是……”

“我娘家嫂子,想勸我回娘家改嫁。”

陳部長眉頭一皺,林業犧牲了他愛人還年輕,當然有改嫁的權利。

即便是組織也不好多干擾。

但如果小高同志她改嫁的話,那這撫恤金也好工作安排也罷就得另外考慮了。

不過陳部長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

對,說話的語氣不對。

提起娘家的時候,這小同志沒半點親近的意思,倒像是有仇。

等下見到林業同志的父母再說也不遲。陳部長心中有計較。

話說李翠英沒想到跟南雁一塊過來的不是程明,反倒是個眼生的。

有些拿不準情況,李翠英遲疑了下這才迎過去,“雁兒怎麼才回來,剛才程明說去找你,怎麼不見他?這位是……”

南雁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程明耍流氓,被人抓走了。”

“耍流氓?”李翠英明顯一愣,臉上神色不太好看,“怎麼可能,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難道是她想錯了?沒出嫁前小姑子看程明的眼神都散着光透着熱,現在竟然說他耍流氓?

“嫂子不該先關心我有沒有受傷嗎?”南雁冷笑一聲,“嘴上整天說著為我好,現在我說程明耍流氓嫂子你就說這是個誤會,到底我是你小姑子還是程明是你親兄弟?這就是嫂子你對我的好呀,我可真擔待不起。”

牙尖嘴利的小姑子讓李翠英有些慌神,慌亂的解釋道:“這不是你跟程明要好,我想這中間可能有……”

“嫂子你在胡說什麼?”南雁瞬間冷臉,“你要是想要我死就直說,不用在這裏栽贓陷害我跟程明有首尾,我跟林業結婚後什麼個情況家裏頭公婆小姑子清楚的很,用不着你在這嚼舌頭根子!”

南雁越說越快越說越急,聽得陳部長直皺眉,心裏大概瞭然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小高同志別急,這事我會給你主持公道的。”

“謝謝陳部長。”南雁一臉的感激,“要不是您在,我真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陳部長都懶得看李翠英,“先去看看林業同志的父母。”

李翠英被晾曬在衚衕口,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

陳部長,哪個陳部長?

公社攏共就一個部長,人武部長劉四和,這個陳部長是哪來的?

難道是縣裏的領導?

不至於吧!

李翠英有點慌了,大冬天的手心愣是冒出了汗。

這可咋整。

看了眼小姑子家,李翠英着急忙慌的回家去,假裝今天沒來過這裏。

沒曾想還沒離開秀水前村,倒是遇到了公婆和公社的馬書記還有公社的婦女主任趙留真。

“東升家的,你在這幹什麼?”

李翠英連忙解釋,“這不是聽說林業今天起墳,我過來看看雁兒,勸她想開點。”

趙大姐臉上皮肉一動,她怎麼聽胡秋雲說兒媳婦是回娘家了。

咋的,高南雁成了她李翠英的老娘?

趙大姐正想喊着李翠英一塊去林業家一趟,小轎車飛馳而至,坐車過來的公社人武部長劉四和從車上跳下來,“老馬你來得正好。陳部長來了,正找你呢。”

馬書記倒是不慌不忙,“我去了大窪村把老高兩口子喊過來,把事情說清楚。”

順帶喊上了婦女主任,都是女同志更方便說話,能問清楚小高這女娃娃咋想的。

這邊一行人往林業家去,也沒人再管李翠英趁着這機會偷偷開溜。

他們忙着呢。

林家堂屋一下子塞了十幾口子人。

林蓉看着嫂子的爹娘也在,下意識的抱住南雁的胳膊,似乎怕人被搶走。

南雁揉了揉小姑子的腦袋,沖她笑了笑示意別怕。

林蓉臉上緊繃的神色鬆緩了些,只不過胳膊抱得更緊了些。

陳部長把這一幕納入眼底,這才不急不忙的開口,“今天我過來是代表組織慰問林業同志的家人,林業是個好同志,在部隊裏聽從命令認真學習守衛國土不怕犧牲,您二老養出了一個好兒子呀。”

林家老兩口神色哀傷,到底比前兩天好了許多。聽到這話臉上多多少少也有些驕傲——他們的兒子對得起黨對得起國家,不是個孬種!

說話間陳部長宮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油紙包來,“我知道多少錢都不能撫平林業同志犧牲所帶來的創傷,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往後要是有什麼麻煩,你們就去公社找馬書記,他要是解決不了,就來縣武裝部找我。”

這話說的很有水平,哪能真的找馬書記訓話呢。

陳部長固然是縣裏的幹部但馬書記也是公社一把手啊。而且還能直接管轄林家,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雖說是場面話,但給足了馬書記面子。

大家都滿意。

一家之主劉煥金開口,“公社已經很照顧我們了,領導您放心,我們會振作起來,替林業好好活下去。”

至於這撫恤金,她跟廣田商量好了。兒媳婦南雁還年輕,總不能在林家守活寡,回頭該改嫁的改嫁,這撫恤金也帶走,就當是給她的嫁妝。

家裏頭還有點積蓄,自己和老林又不是不能幹活,林蓉還小,再給她攢嫁妝又不是攢不出來。

等回頭送走縣裏和公社的幹部,她再跟南雁說這事。

陳部長拍了拍老兩口的手,又看向南雁,“小高同志今天受委屈了。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我們儘可能的滿足你。”

“不委屈。”家裏頭的椅子馬扎不夠用,南雁和林蓉都站着,“嫁給林業后,我倆雖然聚少離多但他給我寫了很多信,教了我很多東西。可惜林業命短,不然我還想再向他學習。”

說著南雁向前一步,連帶着林蓉都被動的往前挪了挪,“陳部長您說了這話我也厚着臉皮提幾個要求。”

馬書記聽到這話心裏頭咯噔一聲,這孩子可別胡來啊,小心毀了林業的名聲。

“我公婆待我很好,他們沒了兒子我沒了丈夫,但我想着日後給他們當閨女,留在林家照顧他們。”

馬書記和趙大姐提着的心都放回肚子裏,這真是貼心話。

瞧瞧林家兩口子都在那抹眼淚。

陳部長頷首,“這算什麼要求?還有呢。”

南雁繼續說道:“今天的事陳部長您也看到了,我不想改嫁,可總有人不尊重我的想法,我想跟您要一個承諾,這往後改嫁不改嫁的全在我,我爹娘兄嫂甭管是誰,他們說了全不算數。”

被點名的老高家兩口子一陣面紅耳赤,要不是因為縣裏公社的幹部在,高老爹怕不是一巴掌都要扇在閨女臉上。

這說的是人話嗎?

爹娘養你這麼大還害你不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他們的不是,這是他們老高家的閨女嗎?

是祖宗!

林家老兩口也愣了下,南雁這孩子……

“婚姻嫁娶自由,憲法和婚姻法都賦予了你這個權利,你的婚事當然你做主。要是誰往後脅迫你結婚,你儘管來找我,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說這話時陳部長意有所指的看向院子裏,兩個縣裏來的武裝部幹事正看着耍流氓的知青。

“今天這事我會給你一個說法的。”

南雁知道說的是程明的事情,“我相信組織。”

陳部長又問道:“還有什麼其他要求?家裏有沒有什麼困難,有需要儘管說。”

暗示到這份上那就是明示,南雁也沒客氣,“家裏頭原本是林業把津貼寄回來養家,我跟爹媽小妹干農活,現在他沒了……我想去工廠上班,組織上能不能給安排下?”

“安排不了也沒事,就是幹活累點辛苦點,誰還不是這麼過來的?”南雁又補充了句,實在不行她再想法子,總不能真的沒半點出路。

陳部長聽到這話笑了下,“這事我們考慮過,你覺得去縣裏的肉聯廠怎麼樣?”

肉聯廠的工作有職工福利,能隔三差五給林家帶回些葷腥,也算組織上對烈士家屬的一些照顧。

南雁連忙表示感謝,就連高老爹和胡秋雲兩口子也瞪大了眼——

去肉聯廠上班,那往後他們是不是也能隔三差五的吃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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