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155 再見故人 壓力、擔憂與傲慢,……
南雁的聲音很輕,連在水裏頭咕嚕冒泡的魚兒都沒被驚動。
老教授卻是緩緩轉過頭來,渾濁的眼球在這一瞬間極為銳利,猶如長矛一般直接刺透了南雁。
“是嗎?”
南雁依舊是平靜的看着這位老教授,“是。”
或許在開辦工業園時,弗雷德·特曼並沒有想過這裏會成為全球的科技中心。
但他的確是一手促成了矽谷。
趁着這個機會南雁可以問,您當初究竟是怎麼想的。
或許得到一個真實的回答,又或者……
真實與否,誰知道呢?
除了弗雷德·特曼教授,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當然,南雁也沒有當記者的意思,她只是安靜的闡述了自己的夢想。
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情緒隱忍。
平和的,像是在聊天氣,又像是在說今天的下午茶。
老教授的眼球緩緩轉動,好一會兒這才轉過頭去,“是嗎?”
湖面的平靜被活潑的魚兒打破,盪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你覺得和它像嗎?”
一條魚,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但是這波紋又能持續多久呢?
幾秒鐘而已。
從魚到人,又能維持多久呢?
南雁就像是那條魚。
一時的漣漪,能持續多久?
“如果不止一條魚呢。”南雁抓了一把魚食,一把撒了出去。
魚兒們歡快的躍出水面,“那這樣,能否掀起一些波浪?”
特曼教授看到這熱鬧的水面,蒼老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你很聰明。”
“小聰明而已,在您面前那真是班門弄斧了。”
這位先後在斯坦福和麻省理工拿到碩士、博士學位的老教授,在無線電領域是當之無愧的先驅者。
南雁固然大膽,但還沒有到膽大妄為的地步。
特曼教授笑了起來,“你讓我想起了諾伊斯他們。”
諾伊斯?
南雁想了下這才反應過來,特曼教授提到的諾伊斯,就是昔年大名鼎鼎的仙童八叛逆。
“義無反顧的來到這裏,那可真是可愛的朝氣啊。”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儘管當時他已經不再年輕,但較之於現在,那時候可真是年輕有活力。
重要的是,能看到很多有活力的青年。
猶如當年的淘金者一般,一腔勇氣的來到矽谷。
而這裏,也成全了他們的夢想。
“可是仙童,已經大不如前。”
南雁的話讓老教授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是的,當年半導體第一的仙童,如今已經大不如前。
十多年前,仙童的營業額能高達兩億美元。
而緊接着,這個孩童玩具般的仙童半導體營業額不斷下滑,這個矽谷第一的半導體公司不知道什麼時候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從第二名,到了第六名,甚至還在往下滑。
沒人能阻止仙童半導體的衰敗,儘管這種衰敗是有跡可循的。
但一家行業新銳的半導體公司,從成立到行業第一,再到今天。
也僅僅二十年。
“內部總是躲藏着危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危機就會爆發,帶來致命的威脅。對於仙童的創立者們而言,他們完全可以依照着豐富的經驗再去創辦其他公司,像蒲公英的種子一般灑落在矽谷,但仙童對他們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不止是對這些創立者而言,對特曼教授亦是如此。
他看着一個奇迹的誕生,又瞧着這奇迹黯然,儘管尚且沒有落幕退出歷史舞台,但沒有人能夠挽救仙童。
“你是說,仙童的今天,就是矽谷的明天?”
南雁就是這個意思,儘管這就是胡說八道。
矽谷依舊很牛,起碼在未來幾十年都會牛氣哄哄,畢竟半導體產業關係全球,除非一枚蘑菇蛋落在這裏,不然矽谷沒道理完蛋。
然而仙童的前車之鑒還歷歷在目,足以讓這位老教授心生憂慮。
他到底不是南雁,不知道矽谷未來如何。
猶如父母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此時此刻他只是一位老父親,為自己的孩子擔心。
“你說這些,只是為了說服我,幫助你發展中國的半導體產業。”
不是疑問句,因為沒什麼好疑問的。
這是事實。
被戳破了的南雁神色極為平和,“是,矽谷需要更多的發展,少不了外部的壓力。”
特曼教授扭頭看向南雁,“但這也會為它埋下隱患。”
南雁聽到這話笑了起來,猶如水花綻放,“您就這麼不相信它嗎?連這點抗擊打的能力都沒有?”
這是激將法,十分老套但又十分好用。
年輕時就被疾病纏繞着的老人,見慣了這種招數,但還是掉進了這陷阱里,“你說得對,我應該相信這些孩子們。”
他們有的是為了自己的雄心壯志,有的只是為了掙多到數不清的錢,還有的則是擁有一顆單純的想要在半導體領域留名的心而已。
那麼……
特曼教授看着南雁,“孩子,你是為什麼?”
“我不是博士,甚至連學士學位都沒有,也不是什麼研究員,更不是這類工程師,如果在化肥廠的工作經驗算的話,勉強可以稱之為工程師。”
南雁的話讓老教授笑了起來,“工程師是不分行業的。”
“好吧,那姑且可以理解為一個工程師對工作的追求,我的工作職責就是經營好一個無線電廠,所以,我想把它發展的更好一些,但您知道的我們發展起步太晚了,所以總需要多學習外面的經驗。我需要您的幫助教授,我也會竭盡所能的為您提供幫助。”
老教授已經到人生暮年,所求者不外乎是自己一手創辦的矽谷更好的存活下去。
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多準備個後手總是沒問題的。
“如果真的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你能傾盡全力?”
“當然。”南雁笑着說道:“以我的生命起誓,我會不遺餘力的完成您的要求。”
弗雷德·特曼看着這個年輕的姑娘,從那眼底看到了燃燒着的火。
熾熱的恨不得能燃燒掉自己。
他伸出手去,“記住你的話孩子,我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科迪遠遠看着握手的人,有些奇怪。
Kelly到底跟特曼教授說了些什麼?
不過這並不要緊,重要的是,她成功了嗎?
科迪很直白的問了起來,得到的是南雁的微笑,“算是吧。”
老教授固然對半導體產業的前景十分看好,但誰讓仙童半導體的前車之鑒太過觸目驚心了呢?
到底還是答應了她。
矽谷在茁壯的成長,但也需要外部的一些壓力,才能更好的成長。
而這個外部壓力,或許就來自於中國。
作為約定的一部分,特曼教授會安排人,定期郵寄一些雜誌期刊和報紙資料。
南雁則是要答應這位老者一個要求。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
其實沒有特曼教授,南雁也能想法子弄到這些資料。
但她玩得就是陽謀。
明明白白的告訴對方自己的意圖。
老教授答應的爽快,固然是有愛子之心,另一方面與他壓根沒把中國半導體的威脅放在眼裏有關。
那是個極為孱弱的幼小的萌芽,儘管露出一點新綠,但還不足以對矽谷造成威脅。
擔憂卻又輕視。
很有意思的心理路程。
南雁沒有跟科迪細說這事,只是這兩日更加忙碌一些。
拜訪過特曼教授后,她帶着代表團繼續在矽谷參觀,甚至還進入了幾個研發實驗室。
的確,人家壓根不覺得你能把這些研究偷走,即便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進行操作,你都不懂這什麼意思,不是嗎?
傲慢的資本是如此雄厚,南雁從來只是笑笑,而在結束參觀后,則是與她的研究員們在酒店討論着今日的所見所聞,細細勾勒出所見到的每一個細節。
沒人知道,這群白天被輕視的人,每日裏早早回酒店卻只睡三四個小時,更多的時間都是在討論。
而當新的一天再度到來后,他們依舊“謙卑”的四處參觀,像海綿似的不斷汲取水分。
這種參觀持續到月底。
一位故人的到來,讓南雁暫停了今天的活動。
“怎麼,這才幾年沒見,高副部都不認識我這個老朋友了。”
褚懷良和當初沒什麼變化,除了頭上的摩絲更多了些。
青年西裝革履,打扮的極為時髦,大概拉到香港去那也能迷倒一群少女師奶。
“你怎麼來了?”
褚懷良十分傷心,“高南雁你可真是沒良心,來美國不提前說一聲,到了美國也不跟我聯繫,我這大老遠的從底特律飛過來,你還這麼問,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要不是因為這是個女同志,褚懷良肯定打人了。
哪有這樣的啊。
傷心,傷透了心。
南雁輕咳了一聲,“這不是怕打擾你工作嗎?還得勞煩你特意飛這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這話要是之前說,褚懷良還可以騙自己相信。
現在,呵呵……
嫌棄了一番后,褚懷良這才說起了自己的工作。
他駐外很多年,大概年底就要調回國內呢。
“那這次回去,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青年搖了搖頭,“不好說,不過我估摸着是去外貿那邊吧。”
他駐外工作,涉及的也多是貿易相關,去外貿部或者省里的外貿廳工作,無疑是最佳選擇。
“那也挺好,真去外貿部的話,孫副部還能帶帶你。”
褚懷良笑了起來,“那你到時候得跟我說點好話。”
他可不指望自己能跟南雁似的一飛衝天,沒幾個人能像她這樣,年紀輕輕就副部級。
自己頂多是個副司長。
不過這也不錯了。
國外待這些年也很有意義。
“對了,我記得上次誰說了一句,你談了個男朋友?”
“分手了。”
褚懷良險些被咖啡嗆着,看着神色平淡的人,又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
就高南雁這樣,她啥事做不出來呢。
不奇怪不奇怪。
褚懷良也沒再說什麼,這種感情的事情如人飲水,自己就別瞎摻和了。
正閑聊着底特律那邊的事情,加爾文家的小公子匆忙跑了進來。
“Kelly,你絕對猜不到誰來找你。”
南雁喝了口咖啡,抿唇道:“艾森豪威爾太太吧,她現在在哪裏?”
艾森豪威爾太太,婚前是尼克遜家的小姐。
科迪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南雁笑了起來,“因為我之前就給總統閣下打電話問好了呀,他那邊正忙碌着我不方便過去,不過他的女兒就住在南加州,來找我一起喝咖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口袋裏,是前總統閣下當初親筆簽名的名片。
總得派上些用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