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所謂“神明”
沒有給利維坦重整態勢的機會，幾乎在他被踹飛出去的同時，萊厄就已經欺身而上，預判好了對方的落點之後，便立刻調整姿勢，側身傾伏雙手撐地，爆發性地藉助整個身體的力量將右腿狠狠甩出，正巧橫掃在利維坦的頭顱上，將其猛地掀翻在地，頭徑直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巨響。
利維坦猛地遭了這麼一下，眼前幾乎是一片漆黑，頭暈目眩地癱倒在地上，掙扎了好幾次都沒有再站起身來，只能單手緊緊抱着頭，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藉助那隻利爪嵌入地面，一點點地向祭壇的方向挪去。
“只要到了那個地方……只要到了那個地方！”
萊厄聞聲眼眸微凝，立刻站起身來向那邊趕去，試圖阻止利維坦的動作。
然而還未等他近身，利維坦就已經先發制人地朝萊厄趕來的方向用力揮動利爪，發出一陣呼嘯的破空之聲。
雖說要躲過這利爪的襲擊非常容易，但要想繞過它去控制住利維坦本人卻是無處着手。不得不說，只要利維坦不主動進攻露出破綻，光憑着一手把自己護住還真是綽綽有餘，萊厄並沒有任何能夠抵擋得住這一隻利爪的有效手段。
不得已之下，萊厄只好暫且先停住腳步，沒有再繼續逼近。
趁着萊厄沒法子上前的空檔，利維坦也勉強緩過勁來，掙扎着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充斥着血絲的眼眸深深瞥了一眼萊厄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拔腿沖向祭壇。
“該死！”
萊厄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下意識將手中的短棍朝利維坦猛地擲去。
雖然短棍確實精準地擊中了利維坦，但卻只是打了他一個趔趄，很快，他就伸手緊緊攥住了祭壇正中央那顆散發著絢爛光澤的寶石。
“拿到了！我拿到了！獻祭的儀式完成了！是我贏了！”
利維坦攥緊了手中的寶石，眼中迸發出狂熱的神色，無比激動地狂呼着——但很快，這興奮的呼喊卻變成了痛苦的咆哮：“這樣一來，我就能成為……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在萊厄略顯驚駭疑惑的目光之中，利維坦的身軀上毫無徵兆地浮現出無數條若隱若現的裂紋，七彩的絢爛的光芒從裂縫中隱隱逸散，他的眼睛很快就變得像是映着光的糖塊，脆弱的表面上不停地掉落碎屑。
“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麼會……”
很快，利維坦凄慘的呼號聲就微弱下去，直至逐漸平息，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座久經風化的雕塑，體內朦朧的透出來的光亮猛地閃爍了一剎，便也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個佈滿了裂紋的灰暗的人形塑像。
“咔咔……”
隨着一陣或輕微或劇烈的響動，利維坦的渾身便撲簌簌地掉落下來，揚起了一地的粉塵。
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的那顆寶石也隨着他手掌的消散從半空中落下。
但並沒有掉落在地上。
那顆寶石被一隻看不真切的手接住了。
一道朦朧的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利維坦的身側，他的整個身形，以至於面目，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紗，讓人根本看不真切。
“真是的，我不是早就說過，不要隨隨便便給我獻上祭品嗎？像我這樣正直又有人性的神，最討厭活祭這種封建糟粕了啊。”
輕佻的聲音朦朧地傳來，明明應該是萊厄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奇怪語言，但不知為何他卻毫無障礙地領會了這些語句的意思。
那也就是說，眼前這道發著光的人影……就是利維坦心心念念索要拜祭的神明？！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神明”這種物種嗎？
萊厄一時間大腦空白，難以消化這個衝擊了他的世界觀的現實。不過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人類本能性對於未接觸過的事物的抗拒罷了，早在之前經歷過那如此真實的“幻覺”，以及這一系列顯然不平常的狀況過後，萊厄其實心中隱隱對此也有了心理預期。
很快，那道人影就將目光投向了萊厄。
“讓我來瞧瞧，這次被當成祭品的又是哪個可憐蛋？”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但萊厄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如實質一般的被注視着的感覺。
萊厄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眼前這傢伙說是要看祭品，為什麼不去看躺在檯子上的艾妮·希茨菲爾，反倒一直在打量他？
“嗯？怎麼，不自我介紹一下嗎？”
那“神明”看萊厄一言不發，於是再度好聲好氣地詢問了一句，同時腳尖輕輕點地，漂浮到了空中，雙腿盤起，屈肘用手撐着下巴，看上去很是慵懶。
“我？……我不是祭品，躺在石桌上的那個人才是。”
萊厄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但還是伸手指了指石桌上的艾妮·希茨菲爾解釋道。
“石桌上那個？那就只是一具空殼而已，雖然有點兒祭品的味道，但是內里早就已經被取走了。”
“神明”忍不住嗤笑一聲，“再說了，能進入到這片空間，而且還能看到我——也只有獻給我的祭品才有這種待遇哦。我瞧着你看上去也不蠢啊，難道還看不出來自己和其他人已經不在同一個空間了嗎？”
萊厄的表情剎那間陰沉下來，沒錯，他確實意識到了對方所說的這一點，但壓根一丁點兒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和所謂的“祭品”產生什麼聯繫。而且……明明就連剛才的利維坦到死都仍然確信躺在石桌上的艾妮·希茨菲爾才是祭品啊？
“神明”饒有興緻地打量着萊厄的神色，左手摸了摸下巴，伸出右手在半空中隨手划拉了幾下，“哦～我搞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可憐的小傢伙，你被別人坑慘了啊。”
“？”
萊厄聞言驚訝地抬眼看向眼前那傢伙——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方也並沒有賣關子，很快就繼續補充道：“原本的祭品確實是那個躺在石桌上的女人沒錯，結果有人把你送到了這裏，通過某種媒介，以你為連接點溝通了現世與此處，將她的魂靈通過你傳送到了現世，而在此之後你這個媒介就被理所當然地廢棄了。也正是因此，作為這個空間裏唯一剩下的存在，你就自動頂替了她的身份，成為了獻給我的祭品。好一招偷梁換柱，有點手段啊。”
對方把前因後果都講得這麼明白了，萊厄又不是聽不懂話，哪裏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根本就是從頭到尾都被希茨菲爾那傢伙狠狠地坑了一波！
“該死！”
萊厄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暗罵一聲，終日打雁，沒想到有一日卻被雁啄瞎了眼。從來只有他坑騙別人的份，這會兒卻在這兒栽了個大跟頭。他早就知道希茨菲爾肯定有問題，也從頭到尾都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但怎奈希茨菲爾的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測，任他再怎麼警惕也想不到會有這種手段啊！
要不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事情……
“神明”欣賞了一陣萊厄咬牙切齒的表情，莫名來了興緻，“誒，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我可是個正直又有人性的神啊，不收活祭的。對於像你這種遭了無妄之災的可憐蛋呢，我一向都是非常寬容憐憫的。雖然來到這個空間就說明你已經死透了，不過誰讓我看你順眼呢？”
祂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用誘惑的語氣補充道：“我可以復活你哦。”
萊厄抬眼看向祂，毫不猶豫地開口問道：“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代價？”
神明被萊厄的話語逗樂了，忍俊不禁道：“我要救你只不過是因為我大發善心而已，小傢伙，如果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你又能付出什麼東西給我呢？”
“……”
萊厄沉默了。
還真是，對方可是所謂的“神明”啊，就算對方提出了什麼要求，萊厄又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夠做得到呢？而如果是萊厄能夠做得到的事情，那對這神明來說那就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又何必費工夫差遣萊厄去做呢。
“現在想通了吧？我什麼都做得到，也什麼都能夠得到，所以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我現在只是恰巧有興趣救你而已。”
神明輕笑道：“畢竟這種事情……不也挺有趣的嗎？”
沒等萊厄再說什麼，神明便打了個哈欠，隨手指了指萊厄，與此同時，萊厄的右眼便瞬間消失無蹤，化作一片虛無，隨即神明便將手中的寶石擲出，寶石準確無誤地投入了萊厄的右眼眶，化作了與原本看上去別無二致的眼眸。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剎，萊厄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的右眼就已經被這顆寶石代替了。
“好了，現在你也該回到你該去的地方了。”
隨着神明的話語落下，萊厄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都如同抽絲剝繭一般消褪，模糊。
“記住咯，小傢伙，救活你的是玩笑與戲言的神明，多做些能取悅我的事情吧。”
果然，有的時候，沒有代價就是最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