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真相

卧病在床的莎綸嬤嬤在看到萊厄的瞬間，恍若枯萎死寂了一般的眼神中透露出不解地神色，但轉而就變為驚喜，她囁嚅着乾澀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只是不知為何，很快眼眸中的驚喜卻變成了失望。

她嘆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着萊厄，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就好像只要向萊厄說一句話，他就會立刻像是被戳破的泡影一樣消失在原地似的。

跟在萊厄身後的伊斯塔忍不住戳了戳萊厄，小聲嘀咕道：“喂，這傢伙和剛才修道院裏那個神神叨叨的老婆子長的一模一樣耶，難不成她們還是兩姐妹嗎？”

萊厄懶得打理伊斯塔這不用聽都知道完全是扯淡的話，只是緩緩踱步上前，微微蹲下身，右手輕輕握住莎綸嬤嬤露在被子外面，滿是皺紋的乾瘦的手，略微沉默了片刻，他終於開了口，只是話說出口就感到有些彆扭：“莎綸嬤嬤，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萊厄。”

莎綸嬤嬤的眼神亮了亮，她緊緊地盯着萊厄，聲音十分嘶啞：“我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記呢？在修道院裏長大的孩子，我每一個都牢牢記得……”

“合著原來你們認識啊？那之前修道院裏看到的那個老婆子怎麼沒表現出來呢？”

伊斯塔不甘寂寞地湊上來，從萊厄背後探出一顆頭，眨巴着眼睛，“而且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你們也沒打招呼啊。”

萊厄無奈地轉過頭看向伊斯塔，伸手狠狠砸了她腦門一個暴栗。

這傢伙，明明最初見面的時候還是一副滿嘴謎語的高冷模樣，後來被萊厄拿捏了，倒是還好使喚一些，結果現在越發熟稔起來之後，就越來越不拿自己當外人了，真沒想到她的本性居然暴露的這麼快，未免也有些太自來熟了。

好在莎綸嬤嬤並沒有因為伊斯塔的貿然插嘴而生氣，畢竟她本身也不是容易生氣的人，而且現在她的身體狀況也支持不了她輕易動怒。

莎綸嬤嬤眼神暗了暗，她歉意地看向萊厄，嘆息道：“孩子，不是嬤嬤我不願意和你打招呼，也不是把你忘記了，只是……嬤嬤以為這都只是自己產生的幻覺。許久未見的孩子突然來到了眼前，就好像是嬤嬤我自己的渴望轉變為了欺騙自己的虛幻似的。”

萊厄聞言微微蹙眉，眯了眯眼睛，“這是什麼意思，嬤嬤？活生生的人出現在您的眼前，又怎麼會是幻覺呢。”

“唉，孩子啊，這件事說起來你一定會當嬤嬤老糊塗，病糊塗了……”

莎綸嬤嬤嘆息着，看着萊厄的雙眸——她驚訝地瞪大眼睛，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擔憂和驚駭地神色，她忙問道：“孩子——你的右眼？你的眼睛怎麼……”

萊厄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右眼，一開始他還有些懷疑——畢竟莎綸嬤嬤不可能對他如此明顯的獨眼毫無反應，現在看來，只是一開始沒注意到嗎？

但是這反應似乎也有些慢了。如果是眼睛看不清，湊近了才勉強能看見，那還說得過去，但她不是一開始就察覺了萊厄的身份嗎？

暫且將疑惑壓下，萊厄搖了搖頭，語焉不詳地糊弄道：“只是一些意外而已，不是什麼大事，早就已經過去了。現在更重要的是您的事情——請繼續說下去吧。”

莎綸嬤嬤擔憂地看着萊厄的右眼，雖然想繼續問，但見萊厄似乎並不是很想談論相關事情的樣子，她終究還是沒有追問下去，接着上面未說完的話語繼續道：“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在幾個月之前，

我不知怎麼的，害了一種奇怪的病症，克莉絲她找遍了鎮上的醫生，但他們都對此無計可施。這病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嚴重了起來。”

“或許是人之常情吧，嬤嬤我啊，對於自己病重這件事其實並沒有特別恐懼，只是越接近生命的盡頭，就越是感到遺憾，如果能在死去之前，能夠再看看你們這群孩子，和你們聊聊天，那該有多好啊。”

莎綸嬤嬤的眼眸中流露出溫暖和希冀的神采，她呢喃着：“只是，嬤嬤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能因為嬤嬤這個自私的願望，就讓你們都放下手中要緊的事情呀。我本來已經將這個願望埋在心底，準備帶到棺材裏去了——可是，在那之後不久，一名年輕的神父走進了修道院。”

“他說，他是苦行遊歷的信徒，機緣巧合之下聽聞了我的事情。他說，主的光輝普照之下，善良的義人不應這樣孤寂地死去。雖然他無法治癒我的疾病，但他有一個神奇的物品，能夠讓我在夢中滿足最後的希冀。”

說到這，莎綸嬤嬤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嘆了口氣：“我本不該接受的，再美好的虛幻也並非真實，若是死後能升入主榮光所在的天國，又何必留戀於虛假的夢境？但我那時或許確乎是病得太糊塗了，又或許是心裏的渴求壓倒了理智，竟然接受了他的饋贈。”

萊厄猛地抬眼，腦中似乎有靈光閃過，他將左手攤開，露出其中握着的螺旋狀徽章，展示給莎綸嬤嬤：“嬤嬤，您所說的所謂'饋贈'，是不是這個？”

莎綸嬤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沒錯，就是這個……你們已經見過另一個我了嗎？哦——對，是我糊塗了，剛才這位小姐就提起過了……對了，真是抱歉，竟然忘記問了，這位是……？是小萊厄你的伴侶嗎？”

伊斯塔當即毫不猶豫地表示否定：“當然不是！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是這傢伙的女友啊？如果有人蠢到願意當他的女朋友，那一定是精神變態加受虐狂吧？”

“這傢伙叫伊斯塔，是我的僕從。不用在意她的胡言亂語，您繼續說吧。”

萊厄頭也不回地反手捏住伊斯塔的臉頰，將她的側臉拽得沒法說話，隨口糊弄着介紹了幾句，“她不重要，您繼續講吧。我還有些疑惑，怎麼會出現另一個您呢？而且看上去，她似乎性格和您大為不同。”

伊斯塔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微惱地瞪着萊厄，只可惜眼神並沒有殺傷力，“誰是你的僕人啊！”

莎綸嬤嬤可惜地瞥了一眼伊斯塔，也沒有糾纏着錦繼續問：“那就要從我得到你手中的這個小物件開始講起了……一開始，我確實通過它度過了一小段快樂的時光，在夢中，你們都回到了修道院來探望我……只可惜，或許是我的苦修仍然未臻完善，又或許是人的慾望本就沒有止盡……”

“明明已經足夠幸福了，但我卻在得到了滿足之後，又渴求更多。明明願望得到了滿足，卻又變得更加不滿足。”

莎綸嬤嬤長嘆一口氣，眼眸中滿是悔恨與自責，“一切就都從那時開始變得不對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