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通知書
這裏說的彩雲,不是天上美麗的彩雲,而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名字叫彩雲。她也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從小喜歡畫畫,她用色彩鮮艷的顏色,畫出了人間精彩的故事
她的名字之所以叫彩雲,據說當年她母親懷孕的時候,夢見一朵彩雲,從天上飄下來,被她母親吞下就懷孕,後來就生下她,於是就給她取名叫彩雲。
然而這個美麗傳說並沒有給她帶來美好童年,現實生活卻恰恰相反。有的苦命人說自己是汪洋中的一條小船,隨波漂流隨時顛覆。那麼彩雲是高山上一塊薄土裏長出來的一朵金銀花,沒有人給它施肥澆水,任隨風吹雨打,倔強生長。
陽光總在風雨後,更加驕陽似火。晴爽的天空飄來一朵白雲,白雲下群山起伏,山青水秀,景色迷人。一朝自西向東狹窄卻很長的山間田地,如一條長帶子被遺落在群山裡。田地間一條清晰的小河,靜靜地如曲蛇爬行,沿着山間也是自西向東貫穿流過。
與河水交叉成十字架的鄉村小路,一輛灰色麵包車,自北山腳向南山腳緩緩地開着。車旁閃過一塊一塊田地,有的田地里種水稻與玉米,有的種甘蔗與桑樹,綠黃相交,一派田園風光。麵包車慢開過幾頭水牛旁,水牛不慌不忙地閃到一邊。車開過綠樹下,樹上知了陣陣叫歡夏天。車開過石拱橋上,一群戲水頑童竟爭跳下河遊玩嘻嘻哈哈笑。
車開到村口停下,車門打開,一個清秀的十八九歲女孩,拿着背包從車裏鑽出來,車門又關上繼續沿着村級公路往東開走。女孩穿着合體的牛仔褲、灰色短袖,烏黑如墨的柔順長發,雙眼皮下一張沒任何化妝,潔白乾凈的鵝蛋臉,不胖不瘦,一米六幾渾身上下,閃發出青春少女的陽光氣質。
女孩背着背包走進村裡,這是一個有百來戶的小山村,家家戶戶都是背靠大山,座南朝北,以至於有人在大門上貼對聯:門前河水陣陣歡,屋后青山層層綠,橫幅:紫氣東來。
村裡青壯年大都外出打工,不過村口涼亭下還有些人在打牌閑聊,看到車停走下女孩,也色迷迷地向這邊望了兩眼。
村裡大都建了紅磚搗水泥的新房,密密麻麻幾家幾家的連成一串,高矮不一,村巷拐來彎去錯亂交叉,外人進來很容易迷路。
女孩走進村裡過兩三家門口,對面遠遠走來一中年婦女,悠閑地邊走邊啃瓜子,兩人走近了,婦女向女孩幽默喊話:“我還以為是城裏哪個大姑娘走錯路,扭扭捏捏地誤闖到我們村裡來,原來是彩雲啊”。
彩雲手擦下臉上的幾滴汗,頗有點失意:“沒那麼誇張吧,黃姨,我有這麼大變化么?”
黃姨一臉貼金地壞笑:“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平時很少看到你,你現在變成金鳳凰了,不知多少個色男對你流口水,我要是男的肯定會霸佔你。改天我幫你介紹個對象,絕對讓你稱心如意的好郎君”。
幾句話如晴天打雷,彩雲聽着嚇一跳,知道這個黃姨臉厚嘴快,不像是開玩笑,簡直是個人販子,像開個私人婚姻介紹所,見一個就逮一個想庫存貨源,然後就撈個介紹費。彩雲連忙擺擺手一本正經道:“什麼亂七八糟啊,我可認真地對你說,別開玩笑亂給我介紹對象,到時候我翻臉不認人,吃不了兜着走。我還要讀書呢”。
沒見過這麼粘的煩人,黃姨還是一臉地嘻笑:“翻手覆手看着都是肉,讀好書不如嫁好郎,你也不小了還讀什麼書,我在你這年紀都有小孩了,
你還是考慮考慮,想好跟我說下”。考慮你的頭,彩雲在心裏大罵一遍,匆匆地怒氣走開:“沒考慮”!
往前走過五六家,又碰到一中年人扛着一把鋤頭走來,中年人也衝著彩雲笑:“彩雲,放假回來了”,彩雲點頭:“嗯”,劉叔,去哪裏,看到我爸沒?”。
劉觀志搖頭:“去田裏看看稻穀,這時候應把田裏的水排放干。沒看到你爸,他可能在家吧”,“哦,在家就好”,彩雲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巷子盡頭,有間較破舊土牆瓦片的房子,與周邊的紅磚水泥房隔隔不入。
門前推放着幾捆柴火,柴火上曬着幾件老男人衣褲,沒用衣架直接亂掛在上面。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標誌大美女,竟然出生在這樣破舊的土房子。舊木門關上已鎖着,彩雲從背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鎖,邊打開邊自言自語:“怎麼不在家呢,去哪裏了”。
推門進去,進門對面是木板圍成的屏風,屏風正中間是高堂,上面貼張大紅紙寫幾個大黑字:天地君親師位,大字周邊幾行小黑字。紅紙左下點貼張開國將領的薄膜彩畫,畫下又貼幾張很舊的獎狀。高堂正下有張一米來高的正方形供桌,供桌左邊有一張靠背的長木板凳,可容三四個人坐,客人來家裏玩大都坐在這張長板凳聊天。長板凳再過來就是彩雲爸的卧室門。供桌右邊也放張桌子,桌上排放着一台黑白電視機,一塊藍布半蓋着防灰塵落下。電視挨近旁邊,就是彩雲卧室的門。
彩雲走到供桌旁,把背包放在長板凳上,回頭轉看,高堂前就是空蕩的客廳,進門的右邊,推放着各種農具雜物,最顯眼大物是直立架起來的石磨,石磨與牆邊的空隙,容納着沿牆邊躺着的石舂,雖然早已不用,但主人也懶得清理。靠門旁有個小樓梯貼着側牆通到二樓,石臼就躺在樓梯下的下方。二樓是些小塊的木板簡易亂鋪成,木板間縫隙很大又很不平,走上去嘩嘩地響聲很大,西側面牆上有扇小窗。
進門東邊就是簡易的廚房位置,東面側牆正中間位置有個能裝一立方多的水缸,水缸由四塊寬大的薄石拼成,緊貼着牆。站在水缸前,水缸右邊是底木架,放着三四個大小不一黑乎乎的鍋,水缸左邊是木製簡易做成的大碗櫃,有些破舊,勉強能防止老鼠進出,但絕對防止不了蟑螂光顧。碗櫃過來就是廚台,切菜在此。廚台到牆角有兩個低矮的大土灶,烏七八黑的灶口像兩個大黑洞,平時煮豬菜就在此。碗櫃前面三四步又有一鐵爐灶,上面架着壓力鍋,主人家大都在這裏生火做飯炒菜,這就是廚房。
與大門共牆的北面牆上開有一大亮窗,外面光線從窗口照亮廚房位置。廚房與高堂前到大門之間空出來的算是客廳了,寬闊的客廳中間直立一根大木頭作柱子,房頂與二樓大部分都壓在這根柱子上,柱子被撫摸得黑漆光滑。客廳雖簡陋,但也寬敞。
彩雲打開電視,再走過去揭開飯鍋,鍋里空蕩蕩,搖頭無奈地說:“去哪兒,都到中午十一點多了什麼還不在家。肚子好餓,卻沒做飯”。彩雲蓋好鍋,打開旁邊的木碗櫃,裏面放着碗盤筷等,也沒什麼吃的。又看窗台上放着一竹籃,籃里有好些南瓜嫩苗。看了嘆息:“什麼吃都沒有,還是我自己做飯煮菜吧”。
彩雲熟練淘米下鍋,做好把鍋放在地上。又從牆角處撿些柴火去鐵爐灶里生火。輕車熟路地把火生起來,但還是被煙熏得咳嗽幾聲,小心地生好火,又往爐灶添了幾根柴火,才把鍋放在爐灶上煮飯。
彩雲站起來走到窗檯旁,從窗台上拿下裝南瓜嫩苗的竹籃,又拿個菜盆,一起拿到屋堂中間,挪個小板凳坐下,拿起一根南瓜嫩苗來剝皮,邊剝邊看電視,剝好放進菜籃里,等下用南瓜苗來做菜。
外地人喜歡用成熟的南瓜來做菜吃,卻不知南瓜嫩苗也能吃,當看到毛茸茸的南瓜苗就怕,不敢吃,卻不知南瓜嫩苗還可以剝皮,剝掉皮比成熟的南瓜更好吃。這裏的人們不喜歡吃成熟的南瓜來做菜,反而喜歡吃南瓜苗。南瓜苗長得也比較快,摘掉又分支長出來,也不用打農藥,真正的綠色食品,這季節成了常吃不膩的家常菜。
村外還是那條連通的鄉村水泥路,只是在村子東面。劉寬志拿着鋤頭,在路邊的一塊田埂上轉悠着看自家的稻穀。路上有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骨骼粗壯不胖不瘦,草帽下一張略微銅色的國字臉。穿着一件有些破舊的中山裝,灰色料褲子,腳穿泛白解放鞋,騎着一輛舊自行車慢慢過來。
劉觀志轉頭對那人說:“那干,大熱天的跑哪裏去,你家彩雲剛回家來正找你呢”。
那干剎車停下,屁股沒離開座位包,兩腳踩在地上說:“我去拉梘村做工,正往家趕去。你的稻穀長得還不錯啊”。
劉觀志撫摸着稻穗:“勉強還可以,但也比不過你家百穩那塊稻穀好”。
那干又踏着車笑道:“今年風調雨順,稻穀長得都還可以。我還沒吃飯咧,回家先”。
那干騎車到家門口停下,把車留在門口走進家去,彩雲煮着南瓜苗菜,正往菜鍋里放油放鹽。看到進來人就高興地說:“體(方言讀音,爹、爸的意思),去哪裏回來”。
那干放下草帽:“去幫人家建房子,中午休息就趕回來做飯吃,順便喂下豬和雞。早上只吃點早餐,肚子好餓”。
彩雲笑着說:“我正煮菜,也快好了,你來得正好,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那干口渴走向水缸邊舀水喝,逗笑着說:“神神秘秘的有什麼好東西,看你高興成那樣,難不成你去哪裏撿到一窩蜂蜜”。
彩雲走到長板凳旁,從背包里取出一嶄新本子說:“比蜂蜜還好,看看,錄取通知書,我考上大學了”
那干拿瓢喝水到一半,聽到立馬停止喝水,把剩下的水潑到盆里,放下水瓢快速走過來呵呵地笑着:“給我看看,錄取通知書是怎麼樣子”?
彩雲把錄取通知書給那干看,那干兩手有點打抖地拿着,激動地說:“我女兒考上大學了,想不到我覃家世世代代務農也出個大學生了。哈哈,怪不得昨晚我做了好夢,先是夢見地里開了很多南瓜花,早晨我去摘南瓜苗就見開了很多南瓜花。接着又夢見我到河邊抓到很多大魚,抓都抓不完”。
彩雲也跟着樂:“夢見花開就見花開,還夢到抓大魚啊,有口福了,我們家好像還沒吃超過一斤以上的魚呢,那你今天抓到大魚了沒有”。
那干盯着通知書得意洋洋,嘴裏樂開了花地說:“沒有,我摘南瓜苗回來,喂下豬和雞,吃點剩飯就去做工到現在,也許下午就抓到魚呢。畢竟這個夢是好兆頭,短時期沒抓到,那也說不定是放長線釣大魚呢,或許這本錄取通知書就是一條大魚”。
彩雲見父親有點高興過頭,淡定地說:“夢畢竟是夢,夢見抓到魚又不一定真抓到魚,你還想到那麼遠。我考上大學而已,你就激動高興成那樣,像范進中舉”。
那干不知道範進是誰,但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把錄取通知書還給彩雲,恢復平常心態:“當然高興,因為你考上大學了,涼雲啊(彩雲小名,她奶奶覺得她生下來就很凄涼,於是給她取個小名叫涼雲),這是我盼望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喜訊”。彩雲把通知書放回背包里說:“現在考上大學的人很多,也沒什麼稀奇”。
那干卻意味深長地說:“但對我們來說就有很大的意義,也許會改變我們家的命運”
其實父女倆早就肚子餓了,餓着肚子去議論什麼未來渺茫前程,似乎很不現實。彩雲不跟着爭議:“不說了,飯菜熟了,我早就餓了,咱們先吃飯填飽肚子再說”,那干附和道:“我也餓了”。
父女倆各自去打飯,也不管夏季天氣有多熱,-搬個小板凳就坐在鐵爐灶邊,直接在菜鍋旁吃飯夾菜。彩雲吃完幾口菜,就評論這道菜說:“這南瓜苗加幾顆本地小棵西紅柿就很好吃。有一種特別清淡的味道,我在學校很少吃到這種菜”。
那干挖苦道:“你就別自我安慰,這菜還能好吃到哪裏,我在家經常吃這菜也聞不到什麼清淡味道,一點肉都沒有。該不會是你餓壞了,或者是你在學校吃太苦”。
彩雲認真地說:“不是哦,學校都是吃公共食堂,我們吃的菜大都一樣,就算我吃苦,沒道理全學校都跟我吃苦啊。但那菜真的沒有這南瓜苗好吃,再說我們小鍋煮的菜肯定比大鍋煮的菜香”。
那干拿着湯勺往碗裏打湯說:“好吃就多吃點,下午我還去做工,你幫我去地里拿紅薯藤回來餵豬,傍晚抓只土雞來殺,晚上吃”。
土雞,一斤十來塊錢,那是平時家裏主要開支,急用錢的時候抓兩隻土雞去集市上賣,又可以維持家裏一兩個月的油鹽及電費等等,什麼可以捨得自己殺吃呢,彩雲眨眨眼:“除了重大節假日,我們一年都沒吃什麼肉,今天什麼了還殺雞”?
那干又呵呵笑:“我這苦命的傻丫頭,很少聞到肉的味道還自認為南瓜嫩苗特別清淡。今天你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意義比什麼節假日還重大,是不是殺只雞來慶祝啊”。
彩雲也笑笑:“好,今天是個好日子”。
兩人都有點餓,飯菜吃得乾乾淨淨,連湯都沒剩一滴,兩人吃飽正合適。雖然是粗茶淡飯,但父女倆吃得很歡心,其實快樂生活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