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曾相識的學長
人生只是一場盛大的馬戲表演。——雷蒙德.錢德勒《漫長的告別》
三月如初的校園，同學們一個個終於從冬天臃腫的殼裏脫出來，在明朗無邊的春光里舒展着自己的身體。
在校園的足球場上，一群年輕的身影在追逐，奔跑，臉上結滿了晶瑩散發著春天氣息的汗珠。雖然場上對抗的精彩程度並不十分悅目，但是朝氣蓬勃的樣子，還是吸引了不少同學在場邊駐足圍觀。
王述文，這名大四的油畫系學生，又一次早早的出現在球場上，他揮汗如雨的滿場飛奔，每個角落好像都有他的存在，口中不時還大聲呼喚着提醒隊友跟上的叫聲。
或許是大四的學習環境相對寬鬆，很少看見他去教室上課或者在畫室里好好練習繪畫。他要麼穿梭於學校的各種社團活動中，要麼在校外某處地方晃蕩，要不就在球場上和一幫同學你追我逐打發著好像不要錢的身體。
這天，他正在球場上和一幫臨時湊起的其它系的同學打比賽，說好輸贏賭一箱可樂。當場上比賽正膠着時，這時，室友寧藝卻在場外向他招手。
他趁球出界的機會跑到場邊，寧藝望着他一個勁的含笑扭捏的甩着長發。
王述文一看就知道又有什麼事求他，他只叫寧藝快說，搖什麼屁股，像個小基佬變態男似的。
寧藝伸出手，王述文秒懂的從放在場邊看台的外衣。掏出一百元遞過去。這小子抓起錢客氣的話都沒說一句，轉身就溜了。
寧藝，江城本地人，生成一張很有藝術標籤的面孔——齊肩的長發，斯斯文文臉廓，還有一雙時常流露出的略帶沉鬱思索的眼睛，一看就是能潛心專業的好胚子，不像王述文，從哪方面看都不像個學藝術的學生。
王述文知道寧藝和他暗戀兩年隔壁班的一女生終於在一起了，自然手上用錢大方了些，還沒到月底就捉襟見肘，這不，他又來找自己預支。
王述文對在學校談戀愛實在無感，他不想把大好時光浪費在男女情啊愛的上面。但真正讓他不好開口的原因是他的心裏壓根不知如何取悅女生。在他心中，那是一個比提升專業更累更複雜的技藝。
所以大學前幾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課堂外的各種有趣消遣上，按照他的說話是拓展藝術的視野和思維。
不過，大四下半年，王述文他們即將臨畢業，但他還有兩科學分沒修滿，如果到時成績沒達到學校規定的平均標準，他很清楚將會帶來什麼結果。
怎麼說，王述文也不像是老師眼中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
而他很清楚自己主要問題還是出自幾門繪畫專業上。沒人會相信，油畫專業的王同學最不喜歡就是畫畫。
打小就和畫畫相依為伴的他，記得最清楚每逢寒暑假，別的夥伴跑得沒影，只有他雷打不動的背着個小畫板灰溜溜的去文化宮上繪畫課。
他稍稍懂事後也問過爸媽，為什麼讓他學畫畫？
家人倒是給了他一個看似合理的答覆，你上課不認真專心，學畫畫就是培養你的耐心和專註力。
就這樣，十幾年下來，他學習成績沒見起色外，繪畫水平也並沒有脫穎而出，最後還好勉強考上了江城某所大學的藝術學院。
王述文一上大學，就徹底散失了對繪畫的興趣，幾年學習懈怠下來，落下不少功課，他和那些成天談論着繪畫技藝和流派，或者隨時穿一件像裝飾畫沾滿顏料衣服並引以為榮的同學敬而遠之。
然而，唯一和嗜畫如命的寧藝他倆成了好室友，好哥們。
他覺得寧藝是骨子裏自帶的藝術家的氣質，不是後天刻意裝出來的。
寧藝只要往畫室里一站，畫架，畫筆通通都是他表演的導具，外加他二次元標誌性的長發和柔弱俊美的面孔，瞬間成了眾人眼中最耀眼的主角。到後來很多其它班的女生為了一睹他的樣子，經常悄悄跑來蹭課。
不過，他故作不男不女甩頭的樣子，實在不受王同學待見，“滾遠些，少在我面前做這些妖媚的動作，五百年前我就下山收妖了。”
王同學主要是架不住他性格太過陰柔，也許是單親家庭出身，寧藝可以從小都很依賴母親，以至於長大，他的性格里多少展露出細膩和敏感的一面。
但是更讓王述文驚訝的是寧藝的畫作，他的畫沒有像與不像的分別，每一筆都帶有自己的不同想法，一幅畫又像一個獨特的故事在隱藏和表達着什麼……
寧藝的畫經常表現出成人里少有的童話，老師經常評價寧藝的作品。
現在寧藝總算找到一門的新的藝術——戀愛。只是這門藝術是否因來得太晚，才讓他變得像輕狂的少年般一反常態的任性與沉湎。
不過，王述文還是為室友感到高興，至少不用每天來糾纏自己了。王述文現在正好要臨時抱佛腳抓緊複習，準備迎接即將臨近的補考。
那天他到校外油畫一條街去補買幾管油畫顏料，好回來趕他的習作。
說起以前，王述文很少光顧這條街。他一次採購的油畫用品，從開學到學期結束也沒見用過多少，搞得同學經常問他在哪家店買的，這麼耐用。
他走進一家熟悉的油畫用具店，店裏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畫筆和顏料。他選完顏料付完錢，正準備離開，這時剛好撞見班上幾位同學也來到店內。
其中一位被大家稱為大熊（是多拉a夢裏的那個大熊1×3升級版）的同學故意用他與門框相差無幾的體形擋住去路。
這位大熊油畫不怎麼樣，不過酷愛漫畫。最有意思的是，他還是米高.傑克遜死忠，別看他長得像個四喜丸子，舞跳得真不賴。
上次王述文過生日，請大熊一起吃飯，他喝了酒，還即興表演了那段米高最經典的抓襠的舞蹈，頓時讓在場的所有同學一陣尖叫。
大熊給王述文講，他們等一下要去參加社團和一個機構組織的裝置藝術的論壇活動，問他要不要參加。
王述文舉着顏料說要回去畫畫，有幾幅拖了很久沒完成。
大熊盯着王述文看了半天，突然狂舞的大叫道：“大家快瞧啊，王同學準備考研啦！”
王述文知道打是打不過這物種，只好給大熊甩出一個鄙夷的中指。
當然，按照文體不分家的說法，如果踢球真能加分的話，他真的要去試一試考研。王述文大言不慚的想。
王述文從店裏出來，已臨近中午，他來到學院對面餐飲小吃街，準備吃個午飯再回學校。
除了大一他還不熟悉校園周邊的環境，只好規規矩矩的在學校食堂吃飯外，後來，他經常都到校外各條街上到處找吃的。
並不是大學食堂飯菜不好，也不是家裏每月生活費給得多，而是他的性格就好小飯館那種自由自在、七零八碎的平民煙火味道。在他眼裏，那也屬於另一種豐富的生活藝術，。
更主要的是他平時不論啤酒還是白酒，都愛來那麼一口，美其名曰，挖掘藝術創作的靈感。
寧藝卻認為他是個准十足的酒鬼。
不知是王述文有酒癮，還是他真的為了藝術，他在這上面沒少出狀況。
有一次，他把上公開課看成了上專業課，在不小心喝了一個小瓶的二鍋頭后，他跑去畫室才發現是到公共教室上政治課。
由於來得晚了，他硬着頭皮坐在挨着講堂的前排位置，在酒精和沉悶的氛圍的雙重催化下，自己竟然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王述文在一派祥和的夢中被人搖醒，隨後年邁的老師面目慈祥的望着他說：“這位同學，茶館裏聽書也要叫聲好，對不對？”
當時羞得王述文滿臉的無地自容。
只能說現在大學的學術氛圍越來越兼收並蓄，特別是藝術院校以人為本的寬容環境，才容納得下像王同學這種“不拘一格”的學生。
王述文小食店叫了一份炒飯大口嚼着，邊看着街邊人來人往的路人。這當中有很多和他一樣是在校的學生。他樂意在人群中用目光追隨這群臉上飛揚着明亮、自信、眼神中充滿桀傲不訓的年輕學子，他覺得，像極了那年他剛入學校的模樣。
王述文時常嘲笑自己作為學長在他們當中沒當好榜樣。不過，好歹這四年虛度的青春連同那些冷清的畫室，熱鬧的食堂、肅靜的公共教室、還有最留戀的球場將毫不保留的留給後面這些新來的傢伙。
一句話，大學時光如此明艷美麗，又如此轉瞬不待......
這時，一隻大手在他趴着的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隨即傳來一個粗啞着聲音：“大學生，好久過來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