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起潳浮 4

微起潳浮 4

“集訓大會…具體事項呢?”夜澈心裏發怵,聽名字估計會進行體能鍛煉。以前不清楚,但就憑現在這種紙糊身板兒,走快點得多喘氣,跑起來腿抽筋。萬一在大會上遇到下猛料的,自己可沒把握挺過去。

“這種無聊的活動你居然還會關心,無非就是全體教席和學員一窩蜂圍在碧央廣場,學員按隊列化身木樁杵在原地,領導站在台上用慷慨激昂的語氣演講各種花哨卻沒卵用的陳詞濫調,最後大家在洗腦完畢時鼓掌解散。你要聽我勸,千萬不要去。”

“你的吐槽怨氣頗深吶。”夜澈只在乎會不會突擊訓練,卻沒注意司寇最後那句話,等回過味兒來又很詫異:“我能不去?可以嗎?為什麼?”

司寇丹荻以翹起下巴來展示他的驕傲。“當然,我是誰?我可是鎮上唯一的乙級壹等武修指導。而你是我的學員,說不去就不去。況且…”他又擺出一副很有先見之明的表情。“我怕你,扛不住。”

“那我這兩天能做什麼,總不能白白荒廢。”

“很積極嘛,你這兩天只能做一件事。”司寇丹荻望向窗外那茫茫夜色以及正在遭受狂風肆虐的殘葉,心裏盤算出一條計劃。“困嗎?不困的話跟我來。”

夜澈不推辭,抄起衣服便跟了上去,他所住的宿舍樓北面共有三座練武場,四周分佈着器械室。二人徑直走向東南角閃耀白熾燈光的密訓館。

步入館內,待夜澈熟悉完環境,司寇示意就地盤坐。“此地以後就是你們專屬修鍊場所,記好位置,可不要再迷路了。”他調侃一句隨即正色道:“在談修行前,我得要聊點兒題外話,也方便你理解。我猜你對源修大致已有所了解,那就請好好思考,何為煉體師。”

“從字面意思分析,應該是人通過合理的鍛煉方法及借用器材不斷增強體質,耐力、反應力。或者強化身體某一部位來增強破壞力。”

“嗯,比較全面。但你口中所說的鍛煉方法有個專業術語,名叫呼吸法。呼吸這種行為在生物界很普遍。不管靈物如何千奇百怪,形態各異,結果都會保留這一特徵。生物依靠這種活動攝取和釋放能量,它是生命延續的樞紐。而我們的祖先通過長期試驗,重新將呼吸推倒成了一種全新概念,那就是循引真炁。他們切身體會過,當通過不同節奏和息長,用呼吸引導至身體各處穴竅,刺激隱藏其內的真炁,並循環流動形成周天,依靠炁來優化身體各項機能。既這般,最初的煉體師就此誕生。”

“煉體較修源起步稍晚,這兩種流派經過幾代人推導完善,最終形成了森嚴明確的等級劃分。前者有首簡要的口訣,為:塑本運炁夯實基,開通五識增六感。四轉蛻凡破俗軀,臟腑新維終圓滿。履登青雲遙指天,衰朽難渡血骨埋。參透殘劫凝丹府,鴻飛宙外笑成仙。”

“這麼多複雜步驟!”夜澈聽得頭皮發麻,感嘆道阻且長之餘又很好奇。“那最後一步凝丹府,史上有誰成功過?”

“哈哈,不重要。還有一點,那時修行界的人比較走極端,窮極一生都只嘗試單條路闖到黑。而派系之別,必有紛爭。體派說修珀希望渺茫,風險極大,不宜推廣。源派則言煉法不屬正統,徒耗精力,誤人子弟。兩者修行理念本就不同,分歧愈大,摩擦亦頻繁。矛盾持續至四百年前,終於在第六屆太冕上尊手裏解決。她提出了顛覆性,創新性的劃時代修行主旨,體珀雙休。”

他語氣一頓,

將話題戛然終止。“再說下去就跑題了,之後的事比較複雜,反正你只需記住體與珀相輔相成,靈和肉的結合是眼下登臨絕頂的最佳路徑。好了,題外話就此打住,咱們進入主題。鍛煉肉體的基礎就是運用呼吸法,我會傳授你一套特別的,但在那之前你還需做些準備。”

“做什麼,沐浴更衣,靜心齋戒?”今晚所談的內容已經完全勾起了夜澈的探知欲,雖然並不清楚這準備必須得受些苦。

“我觀察過,現在你的體內還存在細微毒垢。”

“會有影響?”

“有致命影響。所謂毒垢,是指淤積在人體臟器,組織細胞,管腔等一系列有害物質。這東西分為外源毒,比如空氣,食物,水質。以及內源毒,就像濕邪,廢氣、淤血。這種物質很難被代謝體外,久而久之會引起各類疾病產生。這種情況被稱為亞健康,在普通人群中這很常見。但煉體不行,若不把毒垢排除乾淨,那麼在運用呼吸法時,循環脈絡的就不是真炁,而是穢物,這與自殺沒分別。”

“那排除方法是…”話音未落,司寇丹荻迅速掐咒,以指點在夜澈胸部膻中穴,腹部氣海,歸元穴,連續三次方止。過程中夜澈只感覺心臟連同腰部劃過微弱電流,酥麻舒暢。

“這是一招速成法。三股昊溶氣漩會晝夜不分的在你全身經脈深處遊走,順帶消融藏匿在血液骨骼間的毒垢,到時你的身體便會到達素凈狀態。奈何你並非先天武軀,粗暴消除可能有些難受,而且這兩天你必須要禁言絕食,絕不能做劇烈運動,否則崩血逆脈皆有可能。”

“這麼嚴…”夜澈剛要跳腳抗議這種危險做法,可想到丹荻老大的“善意”提醒。現在算是騎虎難下了,只能將痛斥的話壓在心裏。

這場夜談就此潦草結束,夜澈回去時還不以為真,認為這只是嚇唬他的鬼話。沒想到當天夜裏就險些沒捱住。只要身體完全平躺,他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昊溶氣漩在血液經脈里橫衝直撞,痛覺從心臟擴散到胸腹,似電波般連續分散到四肢以及大腦,經過半個時辰的循環又重新游回心臟。待第二天清晨,好似高位截癱的他連翻身都很困難。忍到凌晨,各處關節紛紛臃腫漲包,手腳掌青筋暴起,連脖頸都粗了一圈。整個人就像皮球,睡覺時都能從口鼻呼出腥臭黑氣。直到第三天,正式召開大會的時候,痛覺已不再明顯,身體可以來回走動,但嗅覺和聽覺發生一定程度的遲鈍。就算如此,夜澈還是被外面嘈雜震耳的噪音吵醒,只得艱難下地,走到門外觀望。

距離自己七八米的樓梯口,旁邊還有幾間宿舍,數名家丁正在那間敞開大門的宿舍里來回搬運傢具。門外牛皮轉椅上半躺着一名衣着華貴,頸間佩戴着金碧琺琅藍項鏈的陰翳青年。旁邊還有個尖嘴猴腮的學員正在奮力吆喝:

“快把屋裏的木板床扔掉,少爺的玉蠶絲摺疊床搬來沒?沒有!那還磨蹭什麼,快去呀。”

“再來兩人,先把莉香楠木衣櫃搬到牆角,輕拿輕放啊,磕了一點兒木渣你們怎麼賠。”

“哎,你!蹲那偷懶是吧。那盆綺羅馨要放到陽台,別弄壞葉子。還有少爺的青瓷枱燈要釘在床頭柜上…”

那學員頤指氣使的到處指揮工作,喊到唇乾口裂都不帶停,期間又滿臉諂諛的附在年輕人耳邊:“少爺,咱擅自改動宿舍里的舊物,添了這麼多東西,延教席不會責罰吧?”

“怕什麼,要不是我爹每年給這培英團資助財物,教庭都不一定開得起月奉,扔一兩件垃圾怎麼了。你別那壺不開提那壺,想想就來氣…”

這少爺表情變得僵硬,突然起身朝夜澈走來,就因偶然瞥見了他胳膊上那枚象徵三班學員的銅徽,跟班自然緊隨其後。

“你是誰,怎麼進的三班?”陰翳青年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似乎不曾在鎮子裏見過的人,觀他精神萎靡,氣息普通,更重要的是這種阿貓阿狗居然能進自己夢寐以求的班級。畢竟那裏不是庸人能待的地方,所以他懷疑此人必定走了後門。

夜澈很疑惑這兩人在幹什麼,可因為實在沒聽清,又不好意思讓人複述一遍。只得面露微笑耐心等待。

“喂,少爺在問你話呢,聾了?告訴你,站在你面前的這位乃渝轅嶺首富之子,一班老大,溂克少爺。他要你回答你就老實開口,別裝傻充愣。”

夜澈還是沒聽清,唯一的動作就是把嘴咧的更彎,眼神飽含笑意。

“少爺,我感覺他在嘲諷你。”跟班賤嗖嗖的在一旁煽風點火。

溂克見狀怒火中燒,決定給這小子一點兒教訓,只是同樣面帶笑容的伸出左手。而夜澈不懂套路,下意識認為這是要和自己結交,便毫無顧忌的準備握手。哪成想對方在與自己即將接觸的時候突然化掌為拳,抬起手腕轉動間挾帶拳鋒直衝他面門。還好夜澈反應迅速,急忙扭頭躲避。

溂克偷襲落空,隨即加重力道,不給夜澈絲毫機會,以刁鑽的角度曲臂施展肘擊,被逼到角落的夜澈無處可躲,此時抬手防禦已來不及。正想咬牙硬挺,可等了良久想像中的劇痛並沒有感受到,睜眼后才發現原本那招犀利肘擊正被一隻憑空出現的蒲扇大手完全包住,已將攻擊硬生生擋住。

他順着那條孔武粗壯的臂膀去看,側身站着一位虎背熊腰,面龐堅毅硬朗的寸頭大漢。溂克招數受阻,無名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二人原地蓄力,暗自對拼。看似相互制約,實則不管他如何運勁,都撼動不了這鋼鐵一般的臂膀分毫,最終只能憤懣抽離。

“韶小果,幾日不見,變得愛多管閑事了,偏偏管的還是我。”

“集訓都還沒開始,我不希望你打架惹事,所以別給人添麻煩。”韶小果面無表情,默默向前。用寬厚身軀將夜澈遮擋在後不肯挪步。

跟班心想這樣僵持保准壞事,便立馬迎上來,在溂克耳邊嘀咕:“少爺,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咱再不走就要遲到,因為這種慫貨而害您受罰實在不值,等回頭再來算賬,可好?”

溂克氣極反笑,但現下也只能作罷,轉身離開時神情森然,本就陰沉的單眼皮此刻佈滿陰影。

“迪宏,待會兒把這破椅子扔了,坐着膈應。”

“好嘞少爺…”

直至二人完全遠去看不見身影,韶小果自始至終都未回頭,之後一言不發走下樓梯,他也得趕到集合地點。夜澈只記得他的面容,可惜還沒來得及感謝他,唯一肯定的是他與自己同班,那同樣別在胳膊上的銅徽格外顯眼。

春寒料峭,清風悠揚。今日的碧央廣場一掃往日的冷清,喧嘩聲起伏不絕。十位教席和一百零九位學員按時到場,或聚眾聊天,或玩耍打鬧,都在輕鬆的氛圍下消磨時光。

“嘿,聽說了嗎,今年一班教席是延主任。”

“不是吧,居然是延魔教,我去年就遇到他,怎麼今年還會碰到,現在去請假成不成。”

那學員垂着頭訴苦連連,運氣極差的他惹的周圍同情心泛濫,落到在延魔教手裏,那可真是欲哭無淚,欲死不能,用脫胎換骨,死而復生來形容都不為過。

大家依舊在三五成群的閑談,直到一聲清脆高昂的劍鳴倏然炸響。原本熱鬧的廣場頓時鴉雀無聲,鬆散的人群就像收到了命令,有條不紊又迅疾的排成整齊隊列。就連散落在四周的教席都神色肅穆,整裝站立。

隊伍中間緩緩讓出一條道,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挺着啤酒肚,滿臉笑意的華恩主教,其後便是腰佩霜簌寶劍,壓迫感十足的延治主任。兩位領導駐足於上紋台,面對眾人。

延治掃視一圈,覺得格外不滿,冷哼時催動磅礴劍意,第二道鳴音攜帶鋒銳劍壓懸在眾人頭頂。不過半柱香,有些體質稍弱的人臉色蒼白,冷汗直流。片刻,劍壓逐步下沉,不過十息,半數學員再也抵禦不住,紛紛半跪在地。

華恩目睹此等慘狀實在於心不忍,偷偷揮手撤下劍意。“小懲即可,別太過。”

延主任無奈點頭,推算時間不宜再拖延。當下氣沉丹田,聲若洪鐘道:“怎麼,休沐四十天都把骨頭躺軟了?”台下無人敢接茬,全都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現在怎麼不吭聲,剛才聊的那麼歡怎麼不接着聊?有些話我講了很多遍,目的就是要讓你們刻在心裏永遠不忘。在這裏,沒有你們偷懶退縮的餘地。唯一的目標就是煉體正性,唯一的天職就是護民守疆……這份責任只能由堅守正道的強者來扛……記住你們的修鍊初衷,修身,修德,煉志,煉心!”

莫約一盞茶后,華恩以“大夥好好乾”這種簡短髮言總結了大會。只不過延治及時下達了令人難以接受的指令:“鑒於你們今日的表現,酉時每人戴五十公斤板甲扎馬步兩個時辰,操練武拳三十輪,做不完不許回寢休息。”

亥時一刻,倚在陽台上吹風的夜澈心有餘悸的觀賞着練武場中那些痛苦掙扎的可憐蟲,連下方那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都能在他耳邊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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