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劍桃花
“不是的,我覺得菊花挺好的。”商南橘傻愣愣站着,嘴形是一個大大的圓。
為什麼好呢?
十餘束皎白衣帶擁上參差的黃,這是菊,和少年腦海里那一襲靚麗是很相像的。不要多美,只要在的,就是好。
商南橘怎會不喜歡呢。
黑衣男子,碧綠眼珠,種菊人一個,這是祁花。
祁花自認是世間最風流。老祁家祖上談不上多大富貴,父親是屠夫,母親是個柔弱女子。這是名字的由來,年長那個拿起阿父的砍刀爭個“宰”,掙出三郡大公的資產。他拾起個“花”,有劍三勢,引來花開花謝人悵悵。
“你倒是有眼光。”祁花難得夸人。躺在菊樹上的身子,兩腿是二郎腿,打起節拍,腿上長靴都被踢出半邊。
“那是那是。”商南橘兩腮掛紅霞。沒點眼見勁也不能看上你家侄女不是——這個少年不敢說,只得呵呵笑。
祁花摘下一朵菊花,端詳道:“你不該來的。不該到這來,不該走那橋,不該來清山。”
一個“不該”,手裏花朵就是一圈,待到四圈滿時方停下。
“為什麼?”商南橘不解。
“會死的。”祁花本不該說這老生常談的話語,對不住“最風流”,也不得“三清”真諦。然,心不忍。
祁花聞着花香,清香的緊,莫名舌頭伸出,舔在花蕊上。裏間藏着的蟻蟲見不得突如其來的粉嫩,一隻只湧出要去鉗這污穢,卻叫唾液淹去。
“呸。你個小娃娃,也是該及冠的歲數,學什麼俠客行,不好好照料家中二老,來這荒山野嶺添亂。”祁花再不貪戀花蕊的清甜,一口濃痰吐出,有幾隻醉醺醺的蟻蟲仍在其間掙扎。
祁花乾脆一腳踩去,腳尖在地上碾上一番,看着前方這個要奔十七的少年,笑道,“說了你也聽不進,全是痴言痴人了。你來也來了,我做叔叔的也不好婆媽,送你一份禮物,權當遊戲。”
話音落地,祁花的手撫摸在一旁菊樹上。樹皮在這愛撫中敞開,嬌羞捲起漣漪,露出裏間三尺青鋒。
劍三尺又三寸,幽藍的鐵衣,外凸哪凹趟出流光,可稱得上小巧,只是劍鋒外露不得親近,好一個冰山美人。
“這劍叫點梅,玉骨愁瘴霧那個。送你了,好生伺候着。”祁花雙手捧着點梅劍,手指點在劍身上,敲出不舍吟歌。
祁花藏劍有三:幽蘭,浮竹、點梅。世俗有言,幽蘭華麗,浮竹乾脆,點梅好殺。
商南橘要接,手指剛碰劍身,便有顫動,嚇去一雙咸豬手。橘爺趕忙正襟,擦擦手上汗漬,歪歪脖子,好生打量起這三尺物。
第一眼是漂亮,他不知道劍身上的花叫什麼,不及鎮子裏那些老爺錦衣上的花綠花哨。潦草幾段就是枝葉,花朵也是趕任務磨的,有寒氣,想來這就是梅花了。
“真給我了?”商南橘也只天上難掉銅板,一雙手空舉着,要個准信,更是怕那寒物不待見自個。
祁花一把將心愛劍塞在商南橘懷裏,盯着劍身花骨道:“磨磨唧唧,你這般怎麼去追瑤丫頭。”
“呵呵……”商南橘緊緊抱住,生怕眼前大氣的財主反悔。乖乖,小東西還挺沉,直往地上墜,商南橘抓着,慌亂里蹭出血絲,猶未不知。
點梅噬血,不掛猩紅。
祁花想笑,不免感嘆年輕多姿,但見相伴多年的點梅劍吃飽就忘主,躺那少年懷裏好愜意喲,自個的不舍落個空空。
商南橘看着了,也不好再把着點梅,恐惹這位棋伯父生氣,將劍用白布系在腰間,剛巧打在地上。沒法,橘爺見過的高人都是些怪脾氣,有劍仙名號的葛老頭要負首要責任。
收了點梅,想着縣裏婚嫁拜訪都是要有回禮,自己家當也不豐厚,大都藏在瑤光酒肆的床板下,解不了近渴。
“給我的?”祁花看着少年遞過來的木棍。
木棍是清山常見的榆樹。不長,堪堪比點梅劍長一二,前身黝黑久經火烤。榆樹耐燒,油脂裹滿,有異香,比菊花香沖,勝在醒腦。
燒火棍被商南橘一手頂着,黑乎乎那端就杵在祁花臉上,還要憋出大大個不舍來。
“送我的?”祁花不惱這少年的作妖,反而收斂笑意,一臉的誠懇。
“對的,還禮,我不喜歡欠人情。”
商南橘被祁花的突然嚴肅弄得不好意思,晃悠燒火棍,又覺這男人指不定是癲狂犯了,一如葛老頭。
男人問:“它有名字嗎?”
“桃花吧。”
這棍子本就是閑來無事抽來耍的,哪有什麼名號。不過一想到腰間那三寸青芒,得了便宜,“桃花”一詞神使鬼差躥出。
“桃花……桃花劍!”商南橘泯去尷尬,不忘加重語氣,眼神堅定的,燒火棍挑勢換雙手捧着,學的一手好珍重。
阿蓮就在一側看着,看着這一出胡鬧。
不說,挺有趣味。阿蓮難得重新審視一番自己這個便宜師弟。
“好!祁某受你這一劍,再送一場好戲,當是彩頭了。”
祁花接過燒火棍。手一震,燒火棍上黑焦便如花瓣四散。散的有序,不敢驚擾這一大一小的盛宴,避過二人,消湮在空中。
菊花也要來拼桌。黑山五百菊樹竟相爭空,搖曳的花瓣,白的一片,將眼睛奪去,天空也須避讓一側。
“真……美!”商南橘睜大雙眼才能窺得一二。
美的是這一山五百菊,漫天五萬花,最美的仍是其間持棍的男人。
男人叫祁花,祁是大厭第二的祁,花是花好月圓的花。
男人自詡“最風流”,此非自詡,他說是那就是。
“逍遙被姓葛那老邋遢拿去,我搶不過。那咱撈一個風流,可有不服者!”
祁花右手撐棍,身子依棍而上,腳點在棍頭,頂天而立,惹來菊花朵朵,將他身子裹出個圈來。
“清山十年,祁某為諸君守墓,無怨無悔,願諸君莫生西渝氣。”祁花昂首,雙手拜花,腰下九十度。
“大厭立國十五年,是諸君以血肉堆砌,功名卻是我祁家,謝諸君。”祁花再拜,臉上鬍鬚已浸濕。
“昭武十五年,楊師卜天,算得一線天光,阿奴再難服侍諸君,阿奴願諸君諒解。”
祁花三拜。
商南橘感受到腳下黑山晃動,不重,像是故人回禮。
“孽畜!”
天上原本是清明一片,在這一聲呵斥里暗下來。
有一線縫隙裂開,流出金燦,要灌溉其下黑山,獨不去理會作伴的青山。此間百里,黑山傲立,此上萬里,黑山渺小。
“三清已是恩賜,孽畜怎敢奢望大道?”
大音希聲,一字一言轟在山上,商南橘只感七魂六魄嚇去大半,留得肉身呆立,空蕩蕩一個。
“哼!凡四品,仙三境,祁某便是倒着走,你等耐我何!”
不是詢問。祁花踏棍升天,頂着那金燦不見畏懼。
“不知好歹,不過魚蝦,也想飛升!”
裂縫再開,撐出碗口,有雷鳴滾滾,飽含怒意。
祁花不待那頭先擊,兩指橫出,山下菊樹開開膛,有兩劍飛出。
短劍幽蘭,長劍浮竹。
幽蘭劍微微彎,有柔弱姿態,鋒刃看着不利,風裏見飄飄。
浮竹劍最普通,同衙役腰間凡鐵一般,黑里夾灰,卻是飛的最快那個。
浮竹打頭陣,不理天上威嚴滾滾,劍用劈式打在那碗口窟窿,能聽到“砰砰”。幽蘭也不甘落後,以斬續上,殺的那天“玎玲”叫疼。
商南橘看着稀奇,卻不得其中奧義,鉚足雪山氣海一口黃氣,當是戲法。
阿蓮也不看天上風光,掄這龍首刀當鋤頭宰菊樹林裏挖出七個坑來,慢悠悠道:“聖賢言大道無涯,世上卻只知仙三境就是頂天。其實不然,那叫囂的便是比仙三境還強上一寸的金仙,坐雲上賞人間煙火。祁憋種現在三清,憋了十二年,今日就是要去向天上要個三清。”
“我去……”商南橘瞠目結舌。
乖乖,那可是真神仙。
“金仙又如何,也是些可憐蟲罷,被天地束縛,本是一個手指的事,要弄這麼大陣仗,切,窮裝富!”阿蓮收去手頭龍首刀,拍拍雙手。
商南橘心裏忙喊罪過。
天上轟鳴再盛,雷電不再藏拙,激出九道。三道打強出頭的浮竹,金色的條帶撞在以劍骨自傲的浮竹上就是光的一片,要將這硬骨啃個稀碎。
三道沖幽蘭,一瞬間握住。幽蘭掙扎,不及雷電霸道,輾轉反側里被之拿捏好些個兜兜圈圈。
三道飛向祁花這孽畜。祁花不畏,挺胸迎去,身上黑衣翻騰,潦草頭髮被往後逃。
“大羅金仙嘛,你若能用上五成仙力,祁某是不敵的,這是這九道金雷,倒也小覷祁某了。”
祁花伸腰,對着就要到來的金雷一哈欠。他困了,還沒和那於菊同音的橘小子有趣。
一念起,腳下燒火棍漂浮到身前。棍子不見最先的不堪,洗去污漬,樹紋一輪一輪。
“我有一劍,悟在清山,參十年光陰,學於小劍客商南橘,請大仙賜教!”
商南橘:“……”
阿蓮笑。
有一音中氣十足——“桃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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