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拜觀音,郎君懲惡弟
安京外的官道上,有一百零八個威武士兵簇擁着中間的一輛漆黑馬車,馬車踏着鏻鏻之聲緩慢地行駛着。
燕瓊今日穿了件火紅的狐毛披風,裏面襖裙上綉着的傲雪寒梅紋樣在她時不時探身的動作中忽隱忽現。
她特別喜歡馬車外跟舅舅並排着騎馬的那個有白鬍須的老伯伯,因為這個老伯伯昨天對自己可和藹了,阿娘說要叫這個老伯伯平公公,平公公是從阿耶那裏趕過來接她們的。
她一會撩起馬車上的帘子,一會又放下,看到平公公看向自己的時候,她抬起小下巴笑笑又縮回馬車裏。
燕瑁坐在她身旁,忍不住用手上的九連環輕輕敲敲她的頭,低聲打趣道:“阿瓊再看,吹了風,就要喝苦苦的葯,不能吃糖了。”
燕瓊回頭,朝他瞪瞪眼,“阿兄真討厭,頭髮都被你敲亂了。”
“阿娘你快幫我看看,我的發簪歪了嗎?”
燕瓊人不大,可是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格外愛俏,誰弄亂她頭髮,那是要換她一個大白眼的。
謝雅今日穿着很是華麗的皇后禮服,通身的紅袍子上都是用金線繡的鳳凰,更別提她頭上、脖子上、手腕上戴着的東西,她並不方便去給燕瓊撥正簪子。
“小阿瓊,阿娘實在是愛莫能助,只能勞煩你自己照鏡子去了。”說罷,謝雅還攤攤手。
燕瓊輕哼一聲,又瞪了一眼燕瑁,自己伸手拿暗格里的鏡子,細細整理滿意才算高興。
燕瓊一高興就有些小話癆,“阿娘,以後坐馬車還是要韻梅和翠竹在,不然以後我們都穿這麼美,就沒人幫忙了。”
謝雅覺得好笑極了,小閨女才五歲就這麼愛美,長大了可怎麼得了,“你怎麼知道以後都要穿這麼美了?”
燕瓊一反常態,用手擋在嘴巴處,悄聲說:“我昨天偷偷問了平公公,平公公說以後我是公主了,公主就是最美的,娘親你是皇后,勉強和公主一樣美,阿兄嘛就是皇子,皇子沒公主聽起來氣派,那就一般般吧。”
燕瓊還記着剛剛燕瑁把自己頭髮弄亂的仇呢,非說皇子沒公主好。
燕瑁笑眯眯地揪燕瓊的小臉蛋,“是是是,妹妹是最氣派的公主,以後阿兄還要仰仗妹妹照顧呢。”
“放心吧,包在本公主身上啦。”燕瓊得意極了。
謝雅被這一對活寶逗得直笑,頭上戴着的鳳冠也跟着抖。正要打趣兩孩子一番,突然馬車停了下來。緊接着傳來了一聲很渾厚的請安聲;
“臣沈勃恭迎皇後娘娘!”
原來是馬車已經駛到了安京城門外,候着的武定侯見到被士兵擁簇而來的馬車,立即翻身下馬,疾步走到馬車前,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話音剛落,帶來的二百士兵和隨駕的士兵全部動作一致地跪地叩拜,“恭迎皇後娘娘。”
馬車上的燕瓊被這幾百人突然喊出口的聲音嚇了一跳,忙往燕瑁懷裏躲,燕瑁也抱着妹妹貼心地哄着:“阿瓊別怕,外面的都是大將軍,是好人。”
謝雅笑着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撩開車帘子對武定侯說道:“辛苦侯爺了,孤急見父母親人,少於寒暄,直接去裕華街吧,見諒。”
本來皇上還安排了沿街的歌舞,他這還照不照做呢?
沈勃看向站在馬車旁的平公公,平公公依然是雙目帶笑的模樣,只是把手裏捧着的聖旨輕輕往上抬了抬。
“喏。”沈勃行禮后揮手示意後邊的士兵開路。
既然謝雅已經是皇上冊封的皇后了,皇上不在,皇后最大,當然是聽娘娘的了。
謝雅說完放下車帘子,一回頭就看見燕瓊獃獃地看着自己。
“怎麼了,阿瓊?”要不是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皇后朝服,她真想把寶貝閨女抱在懷裏親親。
“阿娘,你好威風啊!大將軍都聽你的話!”燕瓊此刻小小的心裏埋下了一顆名為“驕縱刁蠻”的種子。
馬車在士兵的開路下往城裏駛去,城中的老百姓都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好奇地站在街道旁等着皇后和兩個小殿下的馬車經過,好一睹風采。
裕華街更是熱鬧得很,臨街的鋪子全部都支了起來,站得滿滿當當都是人,兩三層高的酒樓、茶樓的雅間已經全部被訂上了。
有幾個小孩撒歡地往兩邊跑去,邊跑邊喊:“皇後娘娘進城門嘍!皇後娘娘進城門嘍!”
不一會就有佩戴着長柄劍的羽林衛,踏着軍步圍在了街道兩旁。
“要來了嗎?”
沈錚坐在華蓋樓二樓的“白露”雅間裏,喝着清茶,口齒留香。
站一旁的金漢有點肉疼,因為這個雅間是小郎君花了三倍銀子包下的,清茶也是上好的,從前小郎君沒這樣花錢過,難道是燒了幾天人燒糊塗了。
沈錚當然知道金漢心中所想,他抬起頭,眼裏有點癲狂,襯得他雙眼更是明亮,眉心的紅痣似是奪人心竅的硃砂。他低聲笑着說:“金漢,阿娘生前的紅匣子你都放好了吧?”
“在的,在的,夫人一早就放好了。”金漢忙答應。
沈錚站起身走到窗邊,淡淡說了一句話:“那還不夠,我要他們吃了多少就吐出來多少。”
“白露”窗邊的視角很好,可以從華蓋樓看到街頭站着的那群穿着翟衣華服的女人,有老有小,年紀最大的是他的祖母,年紀最小的是他的妹妹。
這些人身上的穿戴哪一樣不是用他母家血肉鑄成的銀錢換來的,她們這些人欠了他阿娘的,他要她們一寸一寸地剔骨來還。
金漢平時不怎麼聰明,可這時候突然明白了沈錚的意思,二郎這是要把夫人的嫁妝和娘家的錢財都奪回來了嗎?他頓時感覺渾身沸騰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圈。
“別急,慢慢來。”沈錚看他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心裏有些好笑,才說完,偏頭就看到隔壁“寒露”雅間的窗子被推開了。
旁邊正是探出頭往下張望的沈鋒,沈鋒看到他之後,一雙眼睛瞪得渾圓,伸着手,指着他咒罵:“你個晦氣東西怎麼出來了?誰准你出來的?”還沒讓他罵完,樓下就歡呼了起來。
皇后的車駕要靠近了。
沈鋒顧不上沈錚,丟了一句“回府要你好看”就夠着身子向外張望。
在快靠近華蓋樓的漆黑馬車裏,燕瓊本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可聽到外面有鬧哄哄的聲音,忍不住好奇。
她撩開帘子想找平公公問問,就看到了外面的人群,熱鬧的街上真的跟西北很不一樣。
這裏有高高的茶樓、作坊、酒鋪,還有各式各樣的人,有駕車停在一邊的、有站在各個鋪子前的、還有在酒樓茶館窗邊伸長脖子的。
這些無一例外都是在看她,其實準確來說是在看燕瓊坐着的這輛馬車,和周圍護衛着的士兵。
她好像還聽見有人在喊公主,她本來就是人來瘋,在周圍這麼熱鬧的情形下,更是忍不住衝車窗外揮揮小手,嘴裏還念叨着:“你們好呀,你們好呀,我就是公主。”
車裏的謝雅笑得偏過頭去,燕瑁也笑起來,收起了九連環也湊到妹妹旁邊往外看。
圍觀的老百姓更是激動了起來,嘴裏喊着:“快看快看,那是小皇子和小公主吧?”
“啊呀,兩位小殿下長得真是丰神俊逸啊,真是我大雍之幸。”
在二樓窗邊站着的沈錚,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前頭開路的羽林衛,還有後頭斷尾的柱國公在西北的士兵,這兩個路子的兵明顯比武定侯在漠北的沈家軍氣勢更磅礴。
沈錚搖了搖頭,在那些人眼裏要爭要搶的東西,他們卻沒想過他根本就看不上。
他正準備收回視線,就跟馬車裏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對上了。
能坐在馬車裏的,想必除了皇后,就是皇后所出的兩位小殿下了,這位頭上戴着鳳鳥的發簪,那應該就是三公主。
沈錚看到三公主一眨不眨眼地望着自己,小臉蛋粉撲撲的,心裏想着,原來三公主小時候這樣可愛,難怪沈鋒這樣陰毒的人在日後會對她一直念念不忘。
他正衝著燕瓊露出微笑,卻不想看到她雙手在下巴處合十,閉上了雙眼,衝著他拜了三拜,待她再睜開眼睛時,她衝著沈錚甜甜地笑,然後揮揮手就把車窗給合上了。
......這,是什麼意思?
“阿娘!我剛剛看到觀音娘娘了!和畫像上的一模一樣!我拜了她,讓她保佑我們。”燕瓊還一本正經地給謝雅和燕瑁說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好事。
燕瑁無言,妹妹,難道你沒看出來剛剛那人是個小郎君嗎......
馬車駛過華蓋樓之後,人聲鼎沸還是不絕。
沈錚對剛剛三公主的行為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他也沒有多去深究,因為他今日出府的目的是在一旁滿嘴說著詛咒話語的沈鋒。
“誰准你出來的?你個丟人的商賈之子,還敢對着公主笑?看我怎麼教訓你!”
沈鋒氣得不行,他早就聽自己阿娘說過,今日皇後進京是要帶着皇子和公主的,如果能在這三位貴人跟前露臉了,那說不得能有一個好前程。
若不是他還在發熱不宜跟娘親一起迎駕,他怎麼會龜縮在這樓上,只能遠觀貴人,都是這掃把星害的。
越想越氣的沈鋒越發探出身子要拉沈錚,沈錚掙開他,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憑你,你要怎麼教訓我?”
說完后,沈錚推開沈鋒,右手輕挑起撐着窗沿的竹棍,竹窗砰地一聲壓下來,沈鋒整個上身探出太過,腳底無力支撐,加上竹窗的拍壓,他自己直直地摔到了樓下去。
他的隨從嚇得大叫一聲“三郎君”,忙衝下樓去,而周圍還站着好些沒走完的人,看到從天而降一個肥頭大耳的藍袍小郎君,都駐足大笑。
沈錚從樓上窗邊往底下看去,嗤笑一聲,竟然沒摔死他?轉身走的時候把撐窗的竹棍也扔了下去,好巧不巧砸到沈鋒的鼻子,他頓時痛得哇哇大叫,沒幾聲就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