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欲使人毀滅,必先使共其瘋狂
昨晚染病,今天就宣佈太子監國。
這般急不可耐,好像巴不得讓武三思掌權?
皇帝外出,病重,太子替代皇帝在朝中的權力,謂之太子監國。
監國有多大權力呢?
以太子的名義發命的各種命令,直接具有了詔令的性質。
行政中樞臨時委用東宮的班子!
太子監國除了南衙北衙的宿衛禁軍,其餘軍隊都能調派!
給了武三思如此大的權力,目標將對準誰?
呼之欲出!
狄仁傑出奇的憤怒,他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出列。
摘下頭冠,放下象牙笏。
這個飽經滄桑的帝國大佬沉聲道:“陛下,臣請致仕。”
嚯!
此言一出,滿殿駭然。
狄公直接遞交辭呈?
御座上的武則天眯起鳳眸,沒有回復。
“臣乞骸回鄉,不願在朝中久留。”
狄仁傑聲音顫抖,那是竭力壓抑的憤怒。
話音落罷。
婁師德出列:“臣請辭。”
一道發飆的聲音傳遍大殿,陳子昂憤而出列:“不做官了!”
緊接着,陸續有大臣摘下象徵權力的朝冠,包括兵部尚書姚崇,御史台侍中宋璟。
寧願致仕,也要保住名聲和晚節,得一個善終!
所謂的太子監國,不就是舉國之力誅殺昌黎王?
不惜讓社稷動蕩,最後推出武三思來背黑鍋。
昌黎王已經安分下來了!
人家這一個月,只是在搗鼓風月,從沒觸碰政治。
老實本分得幾乎不像蘇玉城往日的作風。
這樣的局面不好么?
你為什麼要打破僵局?
對,最是無情帝王家,坐那個位置,再怎麼冷酷都沒問題。
你清洗監察院,抓了蘇玉城家人,甚至立義子。
都可以。
但凡事要有個限度啊!
直接以政治名義上將國家託付給武三思?
這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了,說難聽點,瘋癲魔怔了!
武則天臉色僵硬,語氣沒有太大波動:“朕不準。”
噗通——
狄仁傑雙膝着地,頹然道:“請陛下成全。”
望着狄公兩鬢多出的一層歲月的風霜,群臣心力交瘁。
徒呼奈何!
陛下老邁昏聵,已經沒救了。
昌黎王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心魔,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
走到太子監國這一步,必然生靈塗炭,血流漂杵。
大周要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要跟昌黎王斗,武三思還需要依靠門閥世族的力量。
那就意味着,貫穿幾十年扶持寒門的政策,徹底崩塌了。
還有本來只是兩方角力,昌黎王跟陛下冷戰僵持。
就像這一個月以來,相安無事,昌黎王也沒有影響政局朝堂。
可武三思監國,平衡就被打破了。
事已成定局,李唐皇子最後的希望都被打碎,他們豈會甘心?那樣又會加進來舊唐勢力。
昌黎王,武三思,舊唐。
三方角逐,相互廝殺。
最後一定能確保昌黎王連同的勢力煙消雲散?
萬一陛下您駕鶴西去,那御座就該武三思坐了。
武則天眼睛裏只剩下一片晦暗的渾濁。
她彷彿一隻羸弱不堪的飛蛾,被纏在一張鋪天蓋地的黑網中無望地掙扎。
而蘇宸牢牢盤踞在這張由野心編織而成的巨網中央,看上去就像一隻碩大無朋的黑色蜘蛛。
她“咳嗽”了幾聲,聲音微弱道:“諸位愛卿的辭呈朕不批,政事堂負責太子監國的草詔。”
“退朝……”
說完在宮婢內侍的攙扶下,緩緩離去。
朝殿鴉雀無聲。
直到陛下離去,群臣還沒從這個震撼的消息回過神來。
但一個細節,佐證了他們的猜測。
陛下沒有給太子監國雙龍符。
一般的監國,都會擁有僅次於玉璽地位的雙龍符,雙龍符可以調遣栩扈皇宮的宿衛禁軍。
既然沒有,說明陛下死死攥着宮城兵馬。
這也意味着,武三思就是工具人。
但這個工具人,誰不想做?
武三思艱難活動僵硬的身體,只感覺呼吸困難,又覺得渾身酥麻。
他環視大殿,此刻就像站在世界之巔,俯視天下蒼生。
如今,孤代帝王行使權力!
這天下,孤說了算!
狄仁傑怔怔的盯着鋥亮的地板,悲憤難當。
“狄公,別跪了。”婁師德彎着腰,將他拉起來。
“為什麼走到這一步,為什麼。”狄仁傑看着他。
婁師德沉默半晌,喃喃自語:“陛下締造曠古未有的女主乾坤,她是一個政治神話,她的驕傲不容許自己失敗。”
“所以就不惜一切么?”狄仁傑慘笑了一聲。
……
東宮。
武三思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想像着陛下當年參與泰山封禪的情景,內心深處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和滿足。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再往前邁一步,就是人間的極頂,就是帝國的巔峰!
那裏有着怎樣異乎尋常的山河日月,又有着怎樣撼人心魄的生命體驗呢?
武三思醉了,徹底醉了。
而殿內的東宮屬官也一臉紅潤。
當初投靠太子,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等太子監國,他們就能直接替代政事堂,走進政治中樞發佈號令!
隨便在公文上一勾,就能影響天下人,這是多麼令人陶醉的權勢啊!
在場眾人有的比較謹慎,說略有不及;有的則把馬屁拍得山響,說超過秦皇漢武。
周利貞恭恭敬敬道:“自古以來的天子,從沒有立異姓人為儲君,果然如此,殿下監國之後,下一步就是繼承大統了。”
“慎言!”
武三思喝了一聲,佯裝不悅道:“孤突然成為帝國主宰者,本就戰戰兢兢如臨薄冰,你說這些話是想引起陛下忌憚么?”
話雖如此,可他的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其傲慢與驕狂之態亦可謂躍然紙上。
宋之問眼底閃過一絲畏懼,可稍現即逝:“殿下,蘇玉城……”
就這此時。
“殿下,崔相拜訪。”內侍大聲通稟。
武三思慌忙從寶座下來,親自出殿相迎。
殿門前,崔玄暐淡定自若的施禮。
“切莫多禮,請見。”武三思姿態放得相當低。
崔玄暐看了眼四周,低聲道:“殿下,借一步說話。”
武三思屏退左右,帶着崔玄暐來到偏僻的花園。
崔玄暐開門見山:“殿下,行事必須謹慎有度,陛下能隨時收回你監國之權。”
聞言,武三思心有不甘,但還是無奈點頭。
姑母“病”好了,憑她對禁軍的掌控力度,以及在朝堂的威嚴,輕易就能廢黜他的權力。
崔玄暐打量他臉色變幻,似隨意的問道:“殿下,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武三思表情微愣。
下一步?
當然是政治清洗,大肆剷除異己,讓自身權勢無限膨脹。
然後讓自己的黨羽遍佈朝廷,位居要津,牢牢掌控了帝國權柄。
就算交出皇權,那些黨羽也已經釘死在職位上拔不出來。
這就是太子監國的利處,不僅能給擁躉打一針強心劑,還能擴張權勢。
崔玄暐眯了眯眼,提醒道:“殿下,不去拔掉蘇玉城這根釘子,你這監國之權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收回。”
武三思略默,嘆了一聲:“孤當然清楚,孤跟此獠不共戴天,可殺了此獠,孤在陛下眼裏就喪失利用價值了。”
崔玄暐眼底閃過一絲驚色,顯然沒料到武三思看得透徹。
武三思很快恢復情緒,冷聲道:“不管怎樣,孤一定要將此獠碎屍萬段,滅掉此獠滿門,掘掉京兆蘇氏的祖墳!”
崔玄暐暗地裏點頭,他不疾不徐道:“殿下準備如何動手?”
武三思目光陰狠,森然道:“神龍衛傾巢而出,活活宰了此獠!”
崔玄暐嗯了一聲,順勢說道:“另外吐谷渾的李逸飛是此獠的傀儡,為避免他起兵,殿下要提早應對。”
“還有長安,那裏是蘇玉城的老窩,必須血洗。”
“也要防備太原王氏,不惜讓他們滅族!”
“總之殺了蘇玉城不夠,一定要徹底剪除此獠的羽翼,向天下證明殿下的強勢和鐵血手腕。”
武三思頷首,他正有此打算,可卻無從下手。
於是盯着崔玄暐。
崔玄暐聞弦知意,不疾不徐道:“第一,下道詔書,讓魏元忠帶八萬精銳吐谷渾,再聯絡吐蕃兩面圍剿……”
“等等。”武三思截住他的話,頗為疑惑:“吐蕃為何會攘助大周?”
崔玄暐跟他目光對視,意味深長道:“吐蕃不出手,怎麼剿滅呢?朝廷一來,他們就遁入高原,難道朝廷還敢深入吐蕃領土?”
此話,武三思一顆心沉入谷底。
他聽懂了,要想讓吐蕃幫忙,怎麼能不付出利益?
吐蕃要什麼?
原吐谷渾党項一部分土地啊!
“割地……”武三思艱難蠕動嘴唇。
崔玄暐轉頭看向遠處,裝作沒聽到。
武三思皺着眉來回踱步。
要是真割地了,那可就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可吐谷渾這些附骨之疽,必須得清剿乾淨。
“第二呢?”武三思權衡利弊后,啞聲問道。
崔玄暐滿意點頭,“長安很容易處理,直接調派洛水軍營的兵馬就行。”
頓了頓,他若有所指道:“至於太原王氏,我們會幫殿下出手,讓他們連抽身而退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自然指其餘門閥望族。
武三思盯了他幾秒,擠出僵硬的笑容:“崔相這麼幫孤,孤該怎麼答謝呢?”
崔玄暐淡淡道:“皇家占的鹽鐵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