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五條悟攥着櫻花枝,臉上掛着帥氣的笑,模樣很自得,像極了一隻向主人邀賞的貓。
這一回,禪院藍該對他改觀,繼而露出感激的神色了吧?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沒想到五條悟是這樣的人”“看來他也挺體貼的嘛”“我錯怪五條悟了”——搞不好,她的心裏正這樣想着呢。
悟勾起了嘴角,笑容又帥氣了幾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少女卻並沒有露出他想像中那種先吃驚后羞澀的神色,反倒表情古怪。她擠着眉頭,似乎有些生氣,但又努力按捺下了,但黑色眼睛裏所埋藏着的薄怒,卻像是貓亮出來的爪子一般,叫人難以無視。
“……怎麼了?”悟有些捉摸不定她的心情了。
“沒什麼。”禪院藍悶悶地回答。她壓下心底的怒意,恢復為那種茫然木訥的表情,低聲說:“謝謝您。”
但傻子也知道,她並不是真心的。
五條悟盯着她,想起了先前在寺院時發生的事——即使不是她犯的錯,她也會沉默地背下指責,不會為自己爭辯分毫。
與別人不同,這是個不會將內心說出口,封閉了自我的人。
所以,她的嘴上所言,未必真實。
“喂,你不高興嗎?”五條悟晃了晃櫻枝,直白地說:“我和別人不一樣,不會對你發火的。你可以和我直說。”
少女愣了下,吃驚的目光飄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你不該將花苞從樹上摘下來的。”
“啊?”五條悟摸着後腦勺,有些奇怪:“你不是想要它嗎?我還以為,女孩子就是喜歡摘花呢。”
“不是。”禪院藍盯着櫻花枝深綠的斷面,說:“我只是想摸一摸它。比起被折斷、被放在花瓶里賞玩,我還是更想看到它在枝頭自由自在綻放的模樣。”
五條悟眨了眨眼,心裏陡然明白,是他理解錯藍的意思了。
糟了糟了,這下更是讓她心煩了吧。
“那個……對不起。”五條悟咳了咳,倒是很爽快地和她道歉了。
其實悟不喜歡“道歉”這件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幹什麼錯事。但是面對藍,他大方地這樣說了。
“還有前一次的事也是,是我錯怪你了。”悟順道將寺院的事情也說了。
禪院藍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目光輕顫。她眨了眨眼,像是望着怪物一樣,那黑長的羽睫,也跟着一同輕扇。
“你這是什麼眼神啊?”悟有些不爽。
難得和人認認真真地道歉,卻被當做傻子一樣看了!
“……我只是感到吃驚,您竟然會說這種話。”她低下頭,聲音很輕:“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見別人和我道歉。”
這回換悟愣住了。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剛才的道歉是件很帥氣的事。
這種莫名的念頭,像是樹枝上的櫻花花苞一樣,慢慢地萌發了。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響動。二人齊齊側頭,正好看到禪院百合吃驚地站在不遠處,手中的小布包掉落在腳邊。
“你……你們……”百合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幕,眼裏寫着羞憤。
藍這才意識到,她和悟現在是什麼模樣——少年少女站在樹枝下,而悟正將折下的花枝遞給她。
“禪院藍,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百合氣得雙眼泛紅。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兩人,抽噎一聲,轉身跑開了。
藍愣住了。
糟了。這下搞砸了。
藍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朝百合的方向追了過去。
“喂!藍!”五條悟伸手拽住她。
“請放開我。”藍回頭望着他,表情說不出的奇怪,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哀求:“拜託了,五條大人,請您離我遠一點吧。您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倒霉而已。”
悟僵住了。
藍趁機甩開了他的手,朝百合離開的方向追去。
而五條悟呢,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那身穿小豆色和服的身影,越跑越遠、越跑越遠,最後消失在叢叢的櫻花樹后。
低下頭來時,他看到他手中還攥着那截櫻花枝。可這櫻花枝,眼下已沒了任何用途,不過是等着乾枯死去的玩意兒罷了。
*
“真是豈有此理!竟敢這樣羞辱百合!”
幽深的和式房間內,一位貴婦人惱怒的呼聲,回蕩在層疊的屏風之間。
婦人是禪院百合之母,滿面厲色。此時此刻,百合正坐在她的身旁,委屈地哭泣着:“既然五條家無意於我,為什麼要我去見面呢?害得我受此羞辱……”
貴婦人咬了咬牙,低聲道:“五條家的二位大人,可是很中意百合的,一定有什麼別的緣故,才會讓悟少爺做出這麼反常的行為。”
說完,貴婦人的目光就往座下掃去——禪院藍與母親陽子,正跪坐在那裏。
藍低着頭,似乎正在出神,目光木訥地注視着榻榻米的輪廓。而陽子則渾身發抖,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一副百口莫辯的模樣。
“我好心讓藍去五條家見見世面,她卻干出勾引悟少爺的事情來,真是不知羞恥。”貴婦人惱火地指向了座下的藍,“這一次,就算我想開恩也不行。這影響的可是兩個家族之間的關係,必須懲戒!”
陽子哆嗦着,點頭連連稱是:“都是藍的錯。是她不知羞恥。請百合小姐責罰她吧!”
一邊說著,陽子一邊用埋怨的眼光看着女兒。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還能搞砸呢?她不是交代了,要藍不要惹麻煩嗎?她為什麼敢去勾引五條家的少爺呢?
禪院藍木訥地低着頭,什麼都沒有說。
不要辯解,不要多話,不要委屈。
貴婦人惱火地掃了一眼她,輕描淡寫地說:“就把她丟到後院的屋子裏去待個一晚上吧!”
*
吱呀一聲響,沉重的木門在禪院藍的背後合上。
屋內很暗,沒有任何光。老舊的窗戶被木條釘上了,四處都是漆黑一片。
藍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後背緊貼着合攏的門扇,不敢再向前一步。
這是後院的一間房間,從外面看,普普通通,與其他屋子沒有區別,甚至還顯得有些奢華。但實際上,這裏飼養了許多的咒靈。它們隱匿在陰暗的角落裏,只等着有人進來便肆意襲擊。
“把犯了錯的人關進後院的屋子”,是禪院家眾多刑罰中的一種,意思就是扔進咒靈堆。
這不是藍第一次來這裏,但她還是感到了淡淡的恐懼。
她的咒力很微弱,只能勉強分辨出咒靈的氣息,並不能讓她與它們為敵。那些咒靈,一會兒就會撲過來,撕咬她的肌膚,把她弄得一身是傷。
隱隱約約的,她已經聽到了角落裏的咒靈在不安地躁動着。
藍發著抖,後背和門扇貼得更緊了。她想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樣子,心咚咚狂跳起來。
忽然間,門外傳來了守衛者吃驚的聲音:“直哉大人,您來這裏做什麼?”
“滾開。你也配問我的事?”禪院直哉那弔兒郎當的聲音不耐煩地響起。
“可是,這裏面關的是在懲戒的人……”
“快點滾,不然就把你打一頓。”直哉顯得很沒有耐心。
緊接着,外頭傳來了拳頭落在身體上的悶悶鈍響。這拳打腳踢的響聲持續了好一陣,緊接着是守衛哀哀的求饒聲:“直哉大人,請放過我吧!”
門開了,直哉悠悠閑閑地踏了進來,緊接着門扇再度合攏。
“藍,聽說你惹到了百合母女,被關進來受罰了呀。”直哉挑着嘴角,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禪院藍。
說也奇怪,他踏進來的一瞬,那些躁動不安的咒靈便縮了回去,不敢再動彈了。也許是因為它們原本就是禪院族人飼養的,所以直哉身上那禪院的血脈,對它們具有壓制的能力。
藍沒有說話,沉默應對。
她的這種反應,惹得直哉很不高興。下一秒,直哉的面色變得有些猙獰:“你和五條悟是怎麼回事?!”
說著,他就拽着藍的衣領,把她扯進了自己的懷裏。
“那傢伙有什麼好的?啊?你竟然跑去和他說話?怎麼?你也喜歡他?”直哉顯然很不高興,眼裏隱約有着暴怒的血絲:“一個個的,都誇五條悟是最強的天才,是將來最強的咒術師……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看得出來,直哉很煩五條悟這個同輩人。
五條悟比直哉大一歲,兩人同齡,又都是家主的孩子,難免被放在一起比較。但五條悟,從來都是最光輝耀目的那個。
他箍在藍腰間的手,讓藍感到骨頭隱隱作痛。她被迫埋首在直哉的胸口,勉強搖了搖頭,發出悶悶的聲音:“什麼也沒有發生。是百合小姐誤會了。”
“哦?是嗎?”直哉的語氣稍微鬆了些。
他放開了藍,居高臨下地盯着她,說:“藍,你只是個沒有御三家血統的廢物而已。五條悟肯定不會看上你的。除了我,沒有人會喜歡你,明白嗎?”
藍點了點頭。
“這樣才乖嘛。”直哉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臉頰。他狎昵地把玩着這張面孔,最後還把拇指塞進了她的口中,惡作劇地掐了一下她的舌頭。
“好了,出去吧。”直哉說。
藍睜大了眼,說:“可是,百合小姐她……”
“那對母女?”直哉輕蔑地哼了一聲:“要是她們敢有廢話,我就把她的女兒變成沒人要的破鞋。”
藍愣了一下。
“不能那樣!”她攥住直哉的衣角,小聲地說。
“啊?”直哉訝異於她難得地開口。
“不能對百合小姐做那種事!”
直哉的臉上爬上了不耐煩之色:“我就是隨口說說,行了吧?那種毫無女人味,一點都不懂怎麼討好男人的醜八怪,怎麼可能引起我的興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