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姬宣在看到姬曜手中那柄匕首的時候,心頭悚然，幾乎是立刻就把姬曜狠狠往後一推——
姬曜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在身後的桌子上,悶哼一聲。
姬宣也在這時眼疾手快,掏出了沈明玉給他的防禦仙器,定定看着面前的姬曜，神色微妙。
他明明記得他收起這柄匕首的時候姬曜不在旁邊,所以姬曜是怎麼找到這柄匕首,並且拿出來的？
還是說，姬曜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
無數雜亂的念頭在此刻姬宣腦海中閃過,可一個答案都沒有。
這時,姬曜掙扎着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姬曜並沒有動手,只是握着手裏的匕首,低低叫了一聲“兄長”。
聽着姬曜這聲喊,姬宣臉色微妙地變了一下,遲疑了一秒，他鼓起勇氣,試探着朝姬曜伸出手。
“弟弟,把匕首給我,那種東西你不要拿着亂玩。”
姬曜看了姬宣片刻,忽然默默搖了搖頭。
姬曜定定看着姬宣憤怒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忽然嘆了口氣，然後他就輕聲道：“兄長，你知道，這些年為什麼巫神不給我們大夏賜福么？”
姬曜嘆了口氣，語氣帶着一點教導和責怪的意味：“兄長，神明的憐憫是那麼容易就獲得的么？你若是不對神明表現絕對的忠誠，它是不會相信你的。”
姬宣腦中嗡的一聲，炸了。
姬宣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姬曜，過了許久，他閉了閉眼：“姬曜，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說著，姬宣扭頭就一把推開屋門，朝後山跑去。
姬宣：？！！
緊接着姬宣腦中忽然閃出一個極為難以置信的猜測——他的兄長很可能不是死與什麼敵國刺客，而是、而是……
看着姬宣的表情，姬曜似乎明白了什麼，這會他目光動了動，就道：“兄長，你知道為什麼現在的祭司沒辦法得到巫神的信任么？”
姬曜抿了一下唇，輕聲說：“兄長是不是見過上一代的雙生子了？”
姬宣眸光沉了沉，冷聲問：“為什麼？”
姬宣看到姬曜這個眼神，後背莫名發涼，但他這時還是沉聲追問道：“什麼叫絕對的信任和忠誠？”
“我一直捨不得，所以巫神怪罪我了。”
姬曜看着姬宣有些瀕臨失控的表情，沒有再說，反而停了下來，就這麼等着姬宣一點點回過神。
姬曜怎麼知道的？
難道——
姬曜默默看向姬宣：“兄長，你知道巫神告訴我，要成為他唯一的祭司表忠心的條件是什麼么？”
姬宣心頭一抽：“你什麼意思？”
接着，姬宣就繃緊了臉，沉聲對姬曜道：“既然你選了巫神，那你就好好跟着巫神吧！我不會再對你好了。”
姬曜又露出一點靦腆卻又十分幸福的笑意：“很久了。”
大概是覺察到了姬宣的極度厭惡，姬曜的眸光終於變得有點冷，他說：“兄長，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如果今晚你還要執意跟巫神作對，那麼我一定不會手軟。”
姬宣沒說話了，只是用一種極為失望和警惕的眼神看着姬曜。
姬宣生出一點不祥的預感：“是什麼？”
太噁心了，太噁心了！
這哪裏是什麼神，壓根就是喪心病狂的魔鬼！
但這次，姬宣在姬曜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微妙的意味。
姬宣：………………
然後,他就看到姬曜抬起眼，靜靜看着他,低聲道：“哥哥你要拿這個去同太陰神使者一起對付巫神對不對？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姬宣一顆心驟然沉了沉。
過了一會，姬宣意識到什麼，忽然就冷聲說：“那你跟巫神認識這麼久，它都沒有憐憫大夏，你為什麼還要相信他？”
姬曜一雙澄澈眸子看向姬宣，裏面帶了一絲苦笑和些微的憐憫：“因為巫神要的絕對的信任和忠誠，但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做到。”
姬宣的猜測還沒確認，姬曜就已經露出一點很單純的笑意，說：“兄長不必好奇，是巫神告訴我的。”
姬曜眸中露出一點悲傷：“讓我親手殺掉你這個不信奉巫神的叛逆兄長。”
“如果你願意好好反省，虔誠地信奉巫神，巫神興許還能再給我們兄弟一點時間。”
姬宣簡直無語,他怒道：“我要做的事是對大夏有利的,你這個時候搗什麼亂？”
姬宣在一片混亂中終於找回一點神智，這時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姬曜：“你什麼時候跟巫神聯繫上的？”
姬曜見姬宣不說話，也不生氣，只幽幽嘆了口氣才道：“因為他投機取巧，沒有親自動手，而是找人殺了那個不信奉巫神的兄長。被巫神發現他陽奉陰違，自然就沒有賜給他太多力量。”
姬曜的眼神微微變了。
聽着姬曜這語氣，姬宣只覺得頭皮發麻。
身後的姬曜看着姬宣推開門離開的背影，一雙眼驟然睜大，先是失望，然後是憤怒。
姬曜這時還在絮絮地帶着一點愧疚的說：“可惜，我一開始也沒有完全忠誠於巫神，都是因為我的優柔寡斷，大夏才大旱了兩年，我是罪人……”
又是同樣的一個問題。
他這時終於意識到，姬曜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姬宣臉色驟然變了。
姬宣簡直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最後，那雙眼睛一點點變成了純黑色……
姬宣瘋狂朝後山跑去。
然而越跑，他越感覺到身後不對勁。
終於，他呼哧呼哧地喘熄着朝後面偷偷看了一眼。
只是這麼一眼，姬宣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雙眼漆黑的姬曜手裏拿着匕首，身上被一團烏濃的魔氣托舉着，用一種極快的速度朝姬宣這邊追來——
姬宣心頭一緊，幾乎來不及思索就立刻把手中的防禦仙器迎了上去！
防禦仙器綻放出銳利的白光，轟然一下就把姬曜身上的黑氣擊散了不少，但同時，姬曜也在這時被防禦仙器的靈氣擊傷，踉蹌着摔落在地，默默吐出一口血。
他難以置信道：“兄長，你傷我？”
姬宣怔住了。
他沒想到這黑氣這麼弱……
姬曜雙手撐在地面，掙扎着要站起來。
姬宣見了，有些於心不忍，卻又怕是騙局，只能僵持站在原地不動。
終於，姬曜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姬曜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唇邊的血，就啞聲道：“兄長，你真的要背叛巫神么？”
姬宣怔了一秒，吼道：“巫神巫神，你只知道巫神！難道就沒有一秒鐘想過我跟你之間的兄弟情誼么？”
姬曜聽到姬宣這句話，沉默了一下，然後他就朝姬宣露出一點微妙的笑容，無奈地輕聲道：“可是兄長，在你小時候欺負我的時候，他們都欺負我的時候，只有巫神在幫我，願意聽我說話啊……”
姬宣驟然愣住了。
一股十分微妙、複雜攜裹着愧疚的情緒默默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雖然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但他控制不住會想，如果他最開始懂事一點，不被那些宮女宮人的話給引導，對姬曜好一點。
姬曜是不是就不會被巫神騙了？
可凡事沒有如果……
就在姬宣心頭一團亂麻的時候，姬曜的身形忽然鬼魅一般地動了。
他瞬息間就挪到了姬宣面前，一把按住了姬宣的肩頭，同時舉起了手中雪亮的匕首——
“兄長，你別害怕，你不會死。你只是會跟我一起，永遠陪伴巫神。”
“不過，有點痛就是了，你忍一忍。”
姬宣瞳孔驟然收縮。
那匕首狠狠戳了下來，直戳姬宣的心臟！
姬宣這時被姬曜按住肩膀，很奇怪，明明感覺姬曜的力氣不大，但他此刻就像是渾身被卸了力一般，動彈不得……
就連握一握手掌，引動血符的能力都沒有！
匕首的尖端已經落在姬宣的胸`前——
可就在這一秒，姬宣胸`前的玉佩上忽然綻放出極為銳利的白光，一下子就把匕首彈開了！
姬宣有了瞬間的喘熄，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引動了掌心的血符。
姬曜又握着匕首撲了上來。
兩人廝打在一處。
玉佩用過一次之後，裏面的能量似乎就沒那麼強了，但姬曜周圍的魔氣卻越來越濃。
終於，姬宣再次被姬曜狠狠按在了地上。
姬曜雙眸漆黑，舉起匕首再次用力捅向姬宣的心口！
這一次，玉佩閃了一下光，卻沒有再擋住姬曜的匕首，那匕首攜裹着濃重的黑氣就這麼扎入了姬宣的胸口——
劇痛傳來。
同時也有一股冰涼的冷意緩緩滲入了姬宣胸中。
姬宣本來還竭盡全力想要把姬曜踢出去，可當著一股冰涼的冷意滲入他胸中后，他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力氣了。
也不想掙扎了。
甚至覺得……也許變成巫神的信徒也不錯？
姬宣頭腦中一陣細微的驚慌。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被魔氣改造了！
但他此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自己慢慢地混沌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姬宣忽然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明亮的白光從天而降。
那道白光先是一下子擊落了壓在他身上的姬曜，然後便俯身而下，用力把他扶了起來。
姬宣迷糊中嗅到一點熟悉的香氣。
十分溫軟，寧靜，讓人安心。
有人將他抱在懷裏，給他餵了一點葯，同時還替他包紮住了胸`前的傷口。
姬宣吃了葯，一股暖流從他喉嚨滑下，那種冰涼且讓他恐懼的感覺一點點褪去，胸口也逐漸暖了起來。
然後他睫毛顫了顫，睜開眼，就對上了沈明玉那張溫如皎月的絕美面龐。
沈明玉此刻眸中都是擔憂，唇邊和白衣上都有血，清瘦臉上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是受了傷趕過來的。
姬宣看到沈明玉，心頭一顫，喉頭動了動，掙扎着想要說話。
沈明玉見狀，連忙制止道：“你受傷就別開口了。”
姬宣果然不說話了。
沈明玉沉默了一瞬，抱起姬宣，便靜靜看向一旁被他用靈氣束縛在地上趴着的姬曜。
姬曜這會就這麼安靜趴在那，什麼話都沒有說。
沈明玉剛才打散那些魔氣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把姬曜的行為看在眼底。
知道姬曜應該是被巫神選中的這一代祭司，巫神的意識恐怕就藏在姬曜身上。
這麼看來，姬曜是魔侯的可能性便又大了一層。
但現在這個情況……他到底要怎麼處置姬曜？
正在沈明玉遲疑之時，一個熟悉的低啞嗓音忽然響了起來。
“原來巫神選中的是這個小子，這麼小還藏得這麼深啊。”
沈明玉聽到這嗓音，心頭不覺一沉，他默默回過頭，就看到祭司拿着權杖從暗處走了出來。
而他背上，背了一個人頭，正是姬宣兄長的頭顱。
看上去異常猙獰古怪。
見到這兩人出現，沈明玉不覺再次警惕了幾分，冷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頭顱道：“來幫忙。”
這時，頭顱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姬曜，嗤笑一聲就道：“不可一世的巫神，這次終於要栽了啊。”
祭司眉頭微蹙，卻沒有說什麼。
沈明玉聽到頭顱這話，再看到祭司的表情，猜到頭顱知道什麼，就問：“你什麼意思？”
頭顱也沒覺得有什麼羞恥的，這時就坦然道：“我先前就猜到，巫神可能已經在姬宣和姬曜里挑中了一個，但我沒說，免得你們露餡。”
“而且就算你們知道了，若是打不過巫神也白搭。不過現在看來，巫神正處在虛弱期，他沒辦法發揮出全部力量，才被你封住。”
沈明玉聽到這，眸光沉了沉，並沒有解釋。
在他看來，巫神其實並不算虛弱期，山上的那團魔氣已經夠厲害了，就連他都差點折了仙劍還受了傷才勉強打過。
而附在姬曜身上的那團更是深不可測，姬曜是什麼修為都沒有的孩子，但他身上存在的巫神意識卻能連毀兩個仙器的防禦……
這種能量，不可謂不強。
只不過頭顱他們不知道仙器的厲害之處，所以才以為巫神現在在虛弱期。
而這頭顱和祭司也真是十分陰險，大概是一直躲在暗處，打算看哪邊贏了就跪婖哪邊。
活生生兩個小人形象。
想到這，沈明玉眸光銳利了一點，就淡淡道：“所以你們現在出現，是想做什麼？一網打盡么？”
頭顱看了沈明玉一眼：“你不是想滅掉巫神么？殺了姬曜，你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說到這，頭顱又頓了頓：“不過巫神可不好殺，你得把他們倆困在一起，用大火一齊燒足四十九天才行。”
頭顱這句話說完，別說是一直趴在地上的姬曜，就連剛剛受了重傷的姬宣臉色也變了。
姬宣其實想到大義滅親都會不忍心，要不然剛才也不會被姬曜偷襲成功。
本來被姬曜捅了一刀，他心如死灰，覺得為了大夏，姬曜可能真的需要被犧牲了。
而聽到這麼殘忍的死法，他原本想要犧牲姬曜的心都徹底動搖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姬曜只是被巫神誘導了，姬曜的本質沒那麼壞。
罪不至此。
沈明玉聽到這，臉色也一下子微妙了起來。
且不說姬曜是不是魔侯，就算姬曜是魔侯，但他現在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他被巫神引誘，自己肯定有過錯，但巫神的錯處一定更大。
這頭顱果真是毫無憐憫之心。
頭顱感受到沈明玉的沉默，這時忍不住就嘲道：“你當初為了大夏子民的時候不是大義凜然得很嗎？怎麼現在又下不了手了？”
沈明玉看了頭顱一眼，眸光深深地道：“如果現在地上躺着的是你弟弟，你下得了手么？”
頭顱表情詭異地變了一下。
終於，祭司忍不住了，他沉聲道：“再不動手，後患無窮！”
沈明玉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而這時，他懷中的姬宣抓了一下他的袖子，躺在地上的姬曜這會也露出一種惶惑的表情看向沈明玉。
沈明玉一顆心微微亂了。
他沒辦法下手最深層的原因並不是心軟，因為其實他心裏清楚，動手或許就能永絕後患。
可偏偏，他在魔侯面前立了誓——不能在這個世界殺人。
若殺了姬曜，他自己也必定被契約反噬。
等他身受重傷，那到時姬宣又會如何？
姬宣就會一個人面對祭司和頭顱——這兩人真的不會殺人滅口么？
而殺了姬曜就能真正解決魔氣問題了嗎？不會再有新的巫神出現？
這一切，沈明玉都不清楚。
他不敢變成那個蝴蝶翅膀。
終於，祭司對沈明玉的沉默忍無可忍，自己動手了。
他權杖一揮，一團火焰冒出，就飛向了地上躺着的姬曜身上。
但下一秒，一道白光飛出，將那團火焰擊飛了出去！
祭司怒目而視：“你想做什麼？”
沈明玉默默抬眼看向祭司，道：“不幹什麼，但你不能在這殺他。”
祭司嗤笑：“你瘋了？這個時候動什麼惻隱之心。”
沈明玉忖度了一瞬，果斷道：“我會帶他們倆兄弟離開這，遠離大夏國境，永遠不會再回來，到時你們二人對付剩下的那些無主陰氣應該不困難吧？”
沈明玉這話一出，偌大的平地上驟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嗚嗚風聲。
祭司和頭顱都怔住了。
但姬宣和姬曜兩個少年的眼中同時都湧出一點希望的光來。
而沈明玉說出這句話之後，心裏慢慢理清了現狀，也徹底穩定了下來。
不錯，他得帶姬曜和姬宣離開這裏，然後慢慢處理姬曜身上的魔氣。
若是留在大夏，他不清楚巫神到底還會有什麼後手。
尤其是面前這兩個陰險狡詐的人，只要他還一日留在大夏，就容易被暗算。
只是，他不能確定祭司和頭顱願不願意他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