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宮內各處大門緊閉,倒是方便了兩人行事。
不過沈明玉謹慎起見，還是將兩人都隱了身——他覺得祭司肯定也知道他不是單純用這十天來求雨，說不定在暗中埋伏他,不可掉以輕心。
好在這一路暢通無阻,沈明玉和姬宣很快就抵達了祭司的住所。
但奇怪的是,祭司人不在裏面。
姬宣這會隱着身，就對沈明玉無聲道：人不在,我們要怎麼辦？
沈明玉沒說話,在宮裏轉了一圈，最終在祭司平時坐卧的軟榻上找到了一根祭司的毛髮。
當著姬宣的面,沈明玉閉眼將那毛髮放在掌心,一團火焰燃起，很快就化為一點輕微的煙，衝著外面飄了出去。
沈明玉見狀,立刻就道：“走。”
姬宣連忙跟着沈明玉沖了出去。
而這次,追隨着那抹輕煙,他們居然又到了先前去過的,姬宣兄長慘死的那個宮殿。
沈明玉就等着姬宣這一句，笑笑就道：“好。”
姬宣看了一眼沈明玉朝他伸過來的那隻漂亮白皙的手，愣了愣，不知怎麼，莫名就想起之前在沈明玉寢殿，沈明玉說自己喜歡男子的事……
姬宣搖搖頭：“不太一樣。”
姬宣聽到沈明玉這話，立刻就換了一張認真的面孔道：“不行！”
姬宣盯着沈明玉道：“我都答應你了，等你成事，封你為國師。現在要是你一個人丟下我跑了，我怎麼辦？”
大夏也有人好男風，而且大部分都是好那種年紀小的鮮活漂亮少年。
沈明玉有些意外：“為何？”
姬宣看了沈明玉一眼，發現沈明玉神色十分平靜，一雙黑眸澄澈如水，像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太乾淨了。
姬宣見狀，怔了一秒。
沈明玉不覺蹙眉。
不過他心裏總隱隱有一種預感，覺得不能太讓姬宣離開他的身邊，否則就會出事。
沈明玉該不會對他……？
姬宣整張臉皺了一下。
一點陰氣都沒有。
姬宣睜大眼：“那我們……還要進去嗎？”
既然姬宣要跟着他，就再好不過了。
只不過這縷輕煙在門口打了個轉，就消失了。
遲疑了一下，姬宣看了沈明玉一眼，神色有些微妙。
不過他看出姬宣不是說的心裏話，姬宣是擔心他。
沈明玉愈發篤定——人就在裏面。
沈明玉見到姬宣這幅表情，有些意外，還以為他感應到了什麼：“你怎麼了？感覺到什麼了？”
想了想，沈明玉就沖姬宣伸出手道：“那你緊緊跟着我，不要跟丟。”
怎麼這麼乾淨？
沈明玉不說話了。
沈明玉神色些微嚴肅了幾分：“要進。”
姬宣接過玉佩，道謝完，戴了起來，但他這時還是皺眉喃喃道：“我總覺得這裏面很危險，不知道怎麼回事。”
但這一次,沈明玉抬頭看了一眼宮殿上空,發現裏面的魔氣少了很多。
難道那天他們的行動被發現了？
不過當著姬宣的面,沈明玉什麼都沒說,可這次,姬宣自己感覺到了。
本來如果姬宣怕，他就不讓姬宣進了。
他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就嘀咕道：“為什麼這裏沒有上次那麼冷了？”
沈明玉也覺察到了不對，這時他沉吟片刻，就從脖頸上把小白貓給他的那條玉佩取了下來，遞給姬宣。
沈明玉莞爾。
沈明玉見到姬宣如此敏銳,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他就笑笑：“這次我們白天過來，自然不冷。”
雖然這會是白天，但也不應該這麼乾淨啊？
姬宣第六感告訴他，這不太對，這有危險，他忍不住就伸手拉了沈明玉一下。
沈明玉不覺微微一笑：“你感應還挺靈的，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姬宣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唇，率先道：“還是進去吧，反正都來了。”
兩人先進了外殿，再往內殿走，中間經過內外殿相連的那個庭院時，姬宣也發現不對了。
“你若是怕，就拿着東西在這裏等我，或者回你跟姬曜的住處去。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
說完這兩個字，沈明玉看着姬宣遲疑的表情，思索了片刻，又從儲物戒里找出一柄匕首遞給姬宣。
所以他才會看姬宣自己的決定——人的本性總是趨利避害的。
沈明玉：“你把這個戴在身上，能保護你一下。”
姬宣猶豫了一下，連忙掩飾着支吾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裏有點危險。要不……你拿個繩子把我們倆栓一栓？不然一會你打架我也不能一直牽着你。”
姬宣這話說得磕磕絆絆，表情也很微妙，但沈明玉怔了一秒，也沒懷疑，只當是姬宣思考問題時的表情與一般人不一樣，就笑笑道：“你倒是聰明，這個建議很好。”
說著，沈明玉就從儲物戒里挑選出一條靈蠶絲製成的帶子。
將兩人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不過當沈明玉抬手往姬宣和他手腕中間一點的時候，帶子又奇迹般地消失了。
姬宣震了震，瞪大眼，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腕，又摸了一下。
能感覺到那靈蠶絲微涼的觸感，可看不到了。
姬宣心頭愈發異樣，忍不住又看了沈明玉一眼，對沈明玉的來歷愈發好奇了。
可這時沈明玉見到綁好帶子便放心了，不再去看姬宣，就已經轉過身朝那內殿的方向走了過去。
姬宣見沈明玉綁好了帶子之後不理會自己，心裏有點微妙，遲疑了一下，還是迅速跟了上去。
兩人很快又來到了上次關着姬宣兄長魂魄的那座內殿。
這時沈明玉閉眼感應了片刻，皺眉無聲道：裏面確實有人。
姬宣心頭一跳，問：是祭司么？
沈明玉搖了一下頭。
他不確定。
因為祭司身上的靈氣遠不如他在這裏感受到的強大，而且同那天他在姬宣兄長身上感受到的也十分不一樣……
沉吟片刻，沈明玉準備先讓姬宣退開。
可這時，內殿大門上的那銅鎖卻嘩啦一聲落地，大門也無風自動地在他們面前一點點打開。
發出吱呀吱呀的攝人響動。
姬宣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立刻就嚇得躲到了沈明玉身後。
沈明玉也下意識伸手護住了他。
可姬宣自己忽然意識到什麼，又咬了咬牙，默默拔出匕首，鼓起勇氣走到沈明玉身側。
沈明玉見到這一幕，不由得莞爾。
兩人之間的氣氛稍微輕鬆了幾分，一個嘶啞低沉的嗓音卻忽然從大殿中那個巨大的大鼎中傳出。
“宣弟，你終於來了。”
姬宣聽到這嗓音，臉色微微變了變，卻還是忍不住朝前邁出了一步：“兄長？”
沈明玉卻在這時輕輕抓住了姬宣的手腕。
那嗓音嘿嘿笑了一聲：“宣弟，我就知道你會來的，無論是為了兄長，還是為了大夏，你都該來的。”
聽着那低沉詭異的笑聲，姬宣神情有點不對了：“兄長你是什麼意思？”
那嗓音沉默了一會，語氣帶了幾分凄然地道：“其實宣弟，你該知道自你出生那時，陰氣之禍就在大夏泛濫了。”
姬宣沒說話。
那嗓音繼續道：“當年我被敵國刺客刺殺在自己宮內，死不瞑目，想要復仇，卻意外發現我的魂魄可以吸收陰氣……”
“後來我四處飄蕩遇到一位高人，他告訴我，只要我跟他修行，我就能吸收掉大夏所有的陰氣，保大夏平安。”
“我信了他的話，卻不料他是個騙子！”
嗓音到此，忽然憤怒起來。
“他把我困在這裏，用我吸取的陰氣修鍊，越來越強大，我卻越來越虛弱，真的要不能轉世了。”
姬宣聽到這，有些震驚：“那這個人現在在哪？”
“他不在，你放心吧，恰好他這兩日離開了。”
沈明玉眸光淡淡，一言不發。
姬宣這會遲疑了片刻，問道：“那兄長，你是想我怎麼幫你？”
那嗓音沉默了一下：“你上前來。”
姬宣：……
而這時，沈明玉卻伸手輕輕按了一下姬宣的肩頭。
在沈明玉手掌按上姬宣肩頭的那一剎那，姬宣瞬間就領悟到了沈明玉的一些想法。
猶豫了一下，姬宣狀起膽子，朝前走。
不過走的時候他有點納悶——難道他兄長的魂魄看不到沈明玉？
姬宣一步步走到那大鼎前。
但他不敢往裏看。
直到隱約有些焦急的嗓音從大鼎內傳出：“宣弟，你快把救出來吧！”
姬宣心裏是很害怕的，但想着沈明玉先前跟他說的話，他還是壯起膽子朝大鼎里看了一眼。
結果只看了一眼，大鼎里那個猙獰的人頭忽然就張開大口朝他撲來！
黏膩濕潤的腥風撲面而來，姬宣大驚，但想起方才沈明玉的話，還是立刻就咬牙抬手拔出匕首狠狠朝那頭顱刺去——！
一聲慘叫！
仙器自然是非同凡響。
姬宣這一刺，雖然刺歪了，但還是把那顆頭顱狠狠釘在了大鼎中。
下一瞬，無數烏黑的魔氣從那頭顱中躥了出來，朝着姬宣圍攏過來！
姬宣沒想到還有后招，頓時震得頭皮發麻，根本都來不及想要不要逃走了。
不過緊接着，他手腕一緊，一股力量從他剛剛和沈明玉綁過靈蠶絲帶的地方傳來。
姬宣整個人飛了出去。
一陣眩暈之後，姬宣就落入到了一個十分溫軟淡香的懷中。
沈明玉摟住了他，同時不疾不徐地對着那鋪天而來的魔氣遙遙拂袖擊出——
白光瞬間在沈明玉和姬宣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魔氣流水一般衝擊而來，卻在撞擊上屏障的那一刻瞬間化為飛煙。
一時間，整個宮殿都被照亮了。
姬宣這會掙扎着從沈明玉懷中睜開眼，就看到了如此驚人的一幕。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同時心臟也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姬宣知道了什麼叫做震撼。
而看了一眼頭頂此刻沐浴着白光，整個人都宛如謫仙的沈明玉，有一股十分異樣的情緒從姬宣心臟中緩緩流淌出來。
但這種溫馨感並沒有持續太久。
又有一個黑影從那內殿中走了出來。
分明是祭司。
姬宣一見祭司出現，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祭司的身形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是平平無奇甚至有點矮小的中年人的他忽然就開始長高，面容也發生了變化。
變得俊朗且白皙。
然而姬宣在看到祭司那張臉的時候，他瞳孔驟然收縮，神情變得極為不可思議。
這……
怎麼會是他兄長的臉！
姬宣嚇到了。
沈明玉看到姬宣的臉色變化，眉頭皺了皺，索性一掌狠狠擊潰了面前的魔氣，然後他就看向殿中祭司道：“祭司？”
那祭司笑了一笑：“不錯，是我。”
姬宣這個時候回過神來，終於忍不住厲聲質問道：“那你為何用我兄長的臉？！”
祭司平靜地看了姬宣一眼，反問：“誰說這是你兄長的臉？這明明是我自己的臉。”
姬宣怔住了。
祭司說完這句話，又瞥了一眼沈明玉，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是大夏人，但大夏的命運，不是你一個外人就能更改的。”
沈明玉蹙眉：“你什麼意思？”
祭司看了沈明玉一眼，又看了沈明玉懷中的姬宣一眼：“你也是哥哥，你該履行你的義務，就像當年，我哥哥履行他的義務一樣。一代，一定要有一個祭祀巫神的。”
“這是為了大夏社稷，也是為了大夏和周邊國家的安全，一旦巫神發怒，就會禍及蒼生。”
沈明玉聽到祭司這番話，意識到什麼，心頭微沉，就道：“你什麼意思？”
祭司神色有些冷淡，卻十分平靜：“大夏當初被巫神賜福，才能在這瘴氣遍佈之地建國成功。”
“而大夏的先祖從一開始就跟巫神簽訂了永世為奴的契約，所以大夏每一代，都會有一對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雙胞胎出生，那是巫神的賜福，但，也是巫神的祭品。”
姬宣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這一對雙胞胎，要麼全都作為巫神的祭品，要麼一個作為祭品，一個當巫神的祭司，替巫神辦事。這才是我們大夏能長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至於為何這次大夏會幹旱兩年，全是因為你和姬曜沒有祭祀的緣故。”
姬宣心神大震。
根本沒辦法消化祭司說出來的內容……
這太可怕了，這哪裏是什麼巫神，這簡直就是魔鬼！需要活人來祭祀的神怎麼可能是什麼正神？
這件事要是被其他國家知道了，大夏還能存在么？
姬宣心神大亂，但沈明玉這時卻微妙地抓到了重點。
他看了對面的祭司一眼，忽然道：“可既然你們是姬宣的兄長，你們這一代的祭祀就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要找姬宣？”
祭司聽到沈明玉這話，目光動了動，就閉眼嘆了口氣道：“因為我兄長死與意外，沒來得及完成祭祀儀式，所以祭祀並不完全。巫神不滿意，才在這兩年又開始要祭品。”
沈明玉終於沒忍住，沉聲道：“你們難道就沒想過反抗？居然還助紂為虐，把自己的親弟弟引來這裏，給巫神當祭品？你們還是人嗎？為什麼要愚昧到——”
“你懂什麼——！”祭司忽然瞪大了眼，怒道。
“不錯，你懂什麼！”那被釘在大鼎中的人頭也發出嘶啞的叫喊聲。
“若是你真的見過巫神，你就該知道，這時間無論是如何龐大的神祗都無法與他匹敵，他是超越一切的存在！他可以幫我們大夏繁榮昌盛百世，但也能讓我們大夏一朝覆滅！”
“妄想跟巫神作對的人，下場都是死！包括你！”
“包括你！”
沈明玉臉色淡淡：“是么？”
祭司這時冷冷看着沈明玉，道：“我之所以今天出現告訴你們真相，是因為不想你們任意妄為，驚動到巫神。若是你們還對巫神有一絲敬畏，最好就乖乖束手就擒！”
說著，祭司又看向姬宣道：“你不是一直都想保護姬曜么？”
“只要你答應把自己祭祀給巫神，你們這一代就平安了，祭司我繼續來做，姬曜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姬宣聽到這，一雙眼驟然變得血紅，怒吼道：“你這個惡毒的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兄長！”
祭司冷笑，不過旋即他又意識到什麼，輕輕挑了一下眉道：“哦，原來你是怕死啊。”
姬宣怔了一瞬。
接着，祭司又道：“若是如此，也不是不能通融，你可以想個辦法，把姬曜帶到這裏，用他來祭祀。雖然巫神大人未必完全滿意，但也至少不會再遷怒大夏了。”
姬宣目眥盡裂，正想開口怒罵祭司，可這時沈明玉卻按住了他。
接着，沈明玉就眸光凜冽地看向祭司道：“巫神在哪？怎麼見它？”
祭司挑眉，嗤笑：“一個學了一點術法的年輕人就想挑戰巫神的權威？”
沈明玉沉默片刻，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所謂的巫神，很有可能是你們養出來的。”
沈明玉這話一出口，祭司的臉色變了，姬宣的臉色也變了。
祭司正要開口怒斥沈明玉，沈明玉卻已經沉聲道：“你也看到你兄長身體裏被灌入陰氣的樣子，你知道這樣做，他可以變得很厲害，也能幫助你裝神弄鬼。可你想過沒有，大夏這麼多年給巫神祭祀了那麼多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跟你兄長一樣的年輕人，巫神的能力會差么？”
祭司的面孔驟然白了一點。
“你想想你們大夏的發展的情況吧？是不是最開始大夏的狀態也並不算好，但後來越來越好，你們就越來越信奉他？”
“你以為是巫神庇佑了大夏，其實是巫神在利用你們祭祀他和群眾的信仰獲取能量。”
“等到哪一天，他真的完全成熟了，大夏就會變成他的囊中之物，任他宰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