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林霜引”這句話出口,殷君衡等人的神色都各自微微變了一變。
可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也什麼都沒有說。
他們心裏都清楚，無論“林霜引”說什麼,他們都不能自亂陣腳。
可每個人此刻,心頭都還是漾起了一絲微妙的漣漪……
直到,無塵仙尊斬盡最後一條魔龍，立在空中,有清風吹過,剎那間，那一襲染血白衣煥然一新。
無塵仙尊身上綻放出的白光死死壓住了烏雲。
一時間,半城光明,半城黑暗。
他把劍握在掌中，遙遙看向對面的“林霜引”。
“現在終於只剩你我了，你還要躲着,不肯應戰么？”
沈明玉見到這一幕，遲疑了一下，道：“你不去幫忙？”
修長冷白的手掌閑閑收回，輕輕一彈，面前那一團凝聚的飛灰便徹底消散了。
這時，他抬起手，掌中出現了一艘白玉飛舟。
就看到洛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立在了他身後不遠處的地面上，靜靜看着這邊。
沈明玉的結界便如同玻璃一般，四分五裂，化為點點靈光飄散而去……
沈明玉心頭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黑髮無塵仙尊一眼，但黑髮無塵仙尊此刻的神色太平靜了，他根本就看不出什麼。
天下間唯一的兩個半神交手,一時間，天地變色，飛沙走石。
緊接着，黑髮無塵仙尊神色就變得異常沉肅，他抬袖一拂，那白玉飛舟就迅速變大。
沈明玉沒有伸手去接那白玉飛舟，只道：“究竟怎麼回事？”
沈明玉等人試圖從白玉飛舟上跳下，但白玉飛舟似乎有了靈性，就這麼將他們幾人困在當中，無論如何都離開不了。
沈明玉薄唇抿緊，沒有說話。
沈明玉迅速握起掌中長劍，想要提醒大家戒備。
揚手一拋，白玉飛舟落到了沈明玉面前。
沈明玉：“大家退後！”
沈明玉在這一刻居然感受到了耳畔髮絲靜靜落下的細膩觸感。
黑髮無塵仙尊沒有答話。
倒是殷君衡幾人，看着這個模樣妖異不下於“林霜引”的黑髮無塵仙尊，不由得略略提起了警惕。
沈明玉心驚。
沈明玉見到這一幕，不覺微微抿了唇，心緒有些複雜。
直到黑髮無塵仙尊回過眼，沖他淡淡一笑：“路上辦了點小事，來遲一步，幸好你沒受傷。”
可就在這時，沈明玉忽然覺察到一絲微妙的詭異，他回過頭，默默看向身後。
“林霜引”立在雲端之上,靜靜注視了片刻不染塵埃的無塵仙尊,忽然詭異一笑,出手了！
他速度極快，身上的魔氣驟然迸發開來,就像是在天空中滴下一大團濃墨一般,飛速蔓延。
就連四周的氣場都微妙地發生了撕裂。
然後，他就看到一襲身着華麗黑色錦袍的修長身影，氣定神閑地立在他身前，揚手接下了那驚天一掌！
修長冷白的手掌抵在那兩人高且散發著魔氣的巨大手掌上，渺小得彷彿不值一提。
然後一瞬間，那巨大的散發著魔氣的手掌忽然就從邊緣開始，一點點化為飛灰，散裂開去……
忽然，黑髮無塵仙尊回過眼，沖他靜靜一笑，然後又抬頭看向沈明玉身後的三人。
足足兩人高，散發著濃烈魔氣的手掌已經壓到了他的面前——
無塵仙尊目不斜視,掌中長劍飛出，頓時無數白光銳利綻放,又化為許多小劍,將圍攏而來的魔氣盡數斬斷。
悍然一掌，就要壓下！
沈明玉瞳孔驟然收縮，想要退後，卻已經來不及了。
黑髮無塵仙尊袖中藏風，將幾人往白玉飛舟上一送，自己便反身直直朝那天頂抹不開的滾滾濃雲中飛去——
可就在這時，洛珏整個人突然開始迅速膨脹，整個人變成了小山一般高的黑色猙獰面孔，直直一掌，就朝眾人揮來！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注視着天際。
黑髮無塵仙尊這會卻已經轉過視線，眸光微微有些發沉地仰頭看向天邊正在交戰的無塵仙尊和“林霜引”。
說著，他竟是拚死祭起結界攔在了眾人面前，顯然是想擋下洛珏這一招！
可洛珏此刻似乎是已經被極為強大的魔物給附體，他那黑色巨大手掌的邊緣一觸碰到沈明玉祭出的結界。
黑髮無塵仙尊這時淡淡嘆了口氣：“一會，你們能走多遠走多遠，不要回來了。”
可就在下一秒，風忽然止住了，一片寧靜。
可就在下一秒，他唇邊忽然淺淺溢出一絲血線。
那些濃墨般的魔氣朝四面飛散,又迅速圍攏,將無塵仙尊死死困在其中。
他心頭顫了顫，忍不住睜開眼。
黑髮無塵仙尊沉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幫不了，要輸了。”
白玉飛舟急速地載着眾人朝相反的方向飛去，沈明玉雙掌按在船頭，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沈明玉看到那一抹濃雲瘋狂地再次朝這邊追來。
轟隆一聲，狠狠壓下了白玉飛舟。
等到煙塵消散，白玉飛舟墜落在地，沈明玉等人勉強從白玉飛舟里站起來，就看到了一個極為令他們心驚的背影。
那人一襲錦袍黑衣，跪坐在地，掌中卻握着無塵仙尊的劍，身上血痕斑駁，頭髮也是黑白交織，周身繚繞着兩種顏色的駁雜氣息。
就連瞳孔，也是一黑一琉璃銀色。
詭異之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滄桑感。
唇邊還緩緩滴着血。
而這時，黑雲聚散，“林霜引”的面目高高出現在了雲端，這時他就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道：“這就是尊貴的無塵仙尊，把自己弄得神不神，魔不魔的無塵仙尊。”
“若是被天下修士看到，他們興許還不一定說誰是魔物呢。”
無塵仙尊默默握緊了掌中長劍，卻一言不發。
顯然，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沈明玉見狀，終於忍不住，想要從白玉飛舟里走出去。
可就在這時，殷君衡默默拉住了他。
“林霜引”此刻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他看了無塵仙尊一眼，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沈明玉眾人，道：“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無人答話。
“林霜引”這時自顧自輕輕彈了一下指尖，就道：“我給你們半個時辰。若是你們能成功融合成神，我即便死於此處，也無甚怨言。”
一片死寂。
無塵仙尊這時勉強拄着劍，站了起來，這時他回頭，遙遙看了沈明玉一眼，那不同顏色的瞳孔里，流露出的是相同的愧疚。
他道：“抱歉，先前是我託大了。”
看着這樣的無塵仙尊，沈明玉鼻頭一酸，還沒來得及答話，無塵仙尊忽然就反身驚天一劍，刺向頭頂的“林霜引”！
片刻之後，無塵仙尊再次閃身出現在白玉飛舟前，唇邊溢出的鮮血更多，都浸濕了衣襟，但這次他卻站穩了。
被暗算的“林霜引”面色陰沉，這時不由得冷笑一聲，握住流着血的左手沉聲道：“你體內兩種能量都快把你撐爆了，就彆強行動手了，越動，死得越快。”
無塵仙尊淡淡：“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快活。”
“林霜引”嗤笑。
而就在這時，一直身受重傷，並未開口的辜玉樓卻在這時虛弱出聲道：“我願意融合。”
所有人都微微一震。
“林霜引”露出幾分微妙的神色，過了一會，他笑笑：“還有半個時辰，你們繼續。”
短暫的沉默之後，洛寒霜也道：“我也願意融合。”
沈明玉驟然抿了唇，眸中流露出一絲難過。
“林霜引”還是神情平靜。
殷君衡一直到這個時候，都沒有開口。
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看着他，逼迫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殷君衡眸中浮出一點血絲，還是啞聲道：“我也願意。”
無塵仙尊聽到殷君衡這句話，面色不變，無悲無喜，過了好一會，他靜靜嘆了口氣，笑笑：“不必如此，成功不了的。”
殷君衡這時皺眉道：“為何？”
無塵仙尊沉吟片刻：“你們可以試試。”
“林霜引”在空中靜靜看着這一幕，眉頭輕挑。
四人終於圍坐在了一處。
無塵仙尊開始調動周身靈氣，殷君衡三人也在同時將體內的靈氣運轉而出。
眼看着，四道光芒匯合在一起，可最終，它們都發出嗤嗤的輕響，排斥融合到一處。
就這樣，試了三次，都不行。
無塵仙尊終於睜開眼，這時他神色反而異常平靜，看着剩下三人驚疑不定的神情，釋然一笑道：“你們並未全然放下，願意同我融合也不過是不想魔侯取勝，並不是毫無私心，無掛無礙。”
殷君衡三人面色不覺微妙了起來，多多少少都露出幾分慚愧。
無塵仙尊看到眾人神色，莞爾：“你們能有這樣捨身取義的想法已經很好了，我不遺憾。”
“因為無論那頭魔怎麼說，我都未曾真正成魔過，無論是自己，還是化身。”
“林霜引”聽到無塵仙尊這句話，終於露出一點惱羞成怒的表情，不過這時，他還是輕笑一聲道：“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無塵仙尊徹底不理會“林霜引”了。
而這時，無塵仙尊和殷君衡等人卻也默契地沒有在這個時候再去看沈明玉。
因為他們不想捨不得。
大不了最後拼一把，拼個魚死網破，但無論如何，他們會竭盡全力把沈明玉先送出去的。
這是他們此刻一致的想法，在剛才靈氣交融的時候便徹底明了於心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林霜引”的神色也流露出一點微妙的興奮來。
他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證明一件事——人都是有私心的，就算是無塵仙尊也不能免俗。
所以，裝什麼高尚？
等他變為魔神，統治這片世界，他就會把無塵仙尊臨死前融合化身失敗的影像公之於眾。
他要告訴所有人！神，是不存在的，是假的！
哪怕最完美的神也有私心！
終於，時間到了。
“林霜引”掌中魔氣開始緩緩匯聚，他眸中露出嗜血的笑意。
無塵仙尊等人神色異常平靜，彷彿在等待這最後的殊死一戰。
忽然——
一襲柔軟的白衣靜靜邁步，走了出來。
沈明玉越眾上前，仰頭看向天上的“林霜引”。
“林霜引”掌中魔氣凝聚的速度不由得減緩了幾分，這時，他神色微妙地凝視了片刻沈明玉那張白瓷一般精緻完美的面龐，忽然淡淡一笑：“小美人，你該不會想跟了我吧？”
沈明玉沒有回答“林霜引”的話，只問：“魔侯，你想改變你的命運嗎？”
沈明玉這句話一出口，原本神色平靜的無塵仙尊倏然睜開眼，然後他就用一種異常難以置信地神色看向沈明玉。
他彷彿……明白了什麼。
而“林霜引”聽到沈明玉這個問話，只覺得非常有趣，不覺挑了一下眉道：“哦？說來聽聽？不過小美人，你要是故意拖延時間，我一會可饒不了你。”
“我們魔族，多得是方法折磨人。”
沈明玉絲毫沒有害怕，這時他仰頭遙遙看向“林霜引”就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只要我想，我可以花費最小的因果穿越時空去幫人改變命運。”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當魔神，只是你沒得選，但如果我可以回到一萬年前，我就能改變你的命運，讓你重新擁有選擇的機會。”
“林霜引”的神色微妙地變了。
他這時忽然就眯了眯眼，試圖在沈明玉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迹。
可惜……當年他被困在歸墟太久太久了，折磨已經讓他忘掉了太多的事情。
比如他最初的身份，性命，比如他曾經接觸過什麼人。
只是對一些記憶，隱約還有一點模糊的概念。
沈明玉見到“林霜引”思考的樣子，這時又道：“或者，如果你不想改變現在這一切，也沒關係，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林霜引”微微眯了眼。
他不否認，他心動了。
他現在什麼都有了，其實什麼也都厭了，把無塵仙尊踩到腳下之後，他就發覺，一切其實都沒有太大的意思。
尤其是當他修成半神之後才知道半神雖然能夠掌控時空規則，但卻更加會受到法則限制，無法更改自己的命運。哪怕成神，也走不了回頭路了。
他也曾想過找人去替他逆天改命，但這個世界的修士都太了解他的過往，若真穿越回去，興許第一時間會殺了他。世外來客也不一定能有沈明玉現在的修為，只能碰運氣。
沒想到，現在這個機會就放在他面前了。
如果……能夠讓他重新選擇一次？
那種新奇感，想一想，就讓他血脈沸騰。
不過“林霜引”並不傻，這時他淡淡笑了一笑，就道：“穿越時空，對於我來說不難，不過你要立個誓。”
沈明玉：“什麼誓？”
“林霜引”挑眉：“我要你立誓，無論如何，穿越回去之後你不會殺一個人。否則你就會魂飛魄散。”
沈明玉聽完，立刻就明白了“林霜引”的想法，知道“林霜引”是防止自己殺他，這時目光動了動，就道：“好。”
說完，沈明玉正要立誓，殷君衡等人卻忍不住想要開口阻止。
“林霜引”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封禁了眾人的語言能力。
沈明玉見狀，眉頭微蹙，卻還是神色平靜地立了誓。
立完誓后，沈明玉抬頭看向“林霜引”。
“林霜引”：“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如果沈明玉無法改變歷史，那麼他們還是會回到現在，“林霜引”仍舊可以殺掉無塵仙尊等人。
所以，沈明玉必須改變歷史，才能成功拯救大家。
沈明玉這時看了一眼身後被“林霜引”禁言的眾人，淡淡笑了一笑，就道：“你們等着我回來。”
“我會回來的。”
眾人說不出話，可眸中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擔憂。
直到“林霜引”再也看不下去了，冷着臉，長袖一拂，一個黑色的淺淺旋渦就出現在了沈明玉面前。
“跨進去，你就會回到一萬年前，到時，你該做什麼，自己心裏明白。”
沈明玉一言不發，就在眾人或帶着微妙期待或帶着無限擔憂的眼神里，靜靜踏入了那個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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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玉再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出現在了一片無比茂密的叢林中。
他環顧周圍，發現都是熱帶雨林中該出現的大樹，藤蔓環繞，水果和花的清甜香氣夾雜着濕潤泥土的氣息縈繞在鼻息間。
不遠處，一座金色的巍峨建築拔地而起，看上去十分古老，全是磚牆拼湊而成。
磚牆上還畫著各種巫蠱的圖案，有色彩斑斕的大鳥在空中飛繞，盤旋。
這是一個極為古老原始的皇城。
沈明玉看到這一切時，心頭不由得感慨，默默捏了一下儲物戒，清點了一下裏面的東西，繼續往前走。
其實在剛才向魔侯提出那個建議的時候，沈明玉真的是孤注一擲賭一把的心態。
因為他想：既然他穿越到過去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那麼就一定會有一個節點發生這件事。
可微妙的是，無塵仙尊既然知道了他回去會魂飛魄散，那麼就一定不是無塵仙尊送他回去的。
而世上除了無塵仙尊，只剩下另外一個半神，魔侯有這樣的能力了。
都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這個節點還沒有被觸發。
沈明玉忽然就猜到，興許這個節點真的跟魔侯有關係？
所以他賭了一把，沒想到賭對了。
不過想想，這一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魔侯現在看上去已經擁有了一切，唯獨當年被人強迫變成陰氣容器這個恥辱是最為深刻的。
如果有機會讓他逆天改命，他很難不被吸引。
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和磨難后，沈明玉的心性已經很成熟了，他現在並不害怕魂飛魄散，他只害怕他面對危難的時候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被人保護。
能在最後一刻為大家做點什麼，他還是很高興的。
這時，沈明玉一邊往皇城的方向前進，一邊就忍不住想——萬年前的無塵仙尊和魔侯，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終於，沈明玉走入了那個有些類似古歐洲建築風格的皇城，而這時，大街上，許多人正在擺攤，衣服也都是系在腰間，簡單的亞麻布料。
陡然看到一襲白衣的沈明玉出現，那些人不由得都露出驚異的神色，甚至紛紛俯身行禮。
沈明玉見狀，知道自己沒準備好，惹了麻煩，就打算先退出城，換個裝扮再進來。
可就在這時，忽然，一個異常清亮悅耳卻又帶着幾分熟悉的嗓音在沈明玉身後激動地響了起來。
“你是巫神大人的使者嗎？”
沈明玉怔了一瞬，回過頭，就對上了一架被八人抬着的豪華肩輿。
肩輿四周垂着金絲，錦繡幔帳，鮮花團簇。
這會，那豪華肩輿正被緩緩放下。
就在沈明玉帶着一點微妙期待和好奇的眼神中，兩個身着華服，長得一模一樣的秀美少年從肩輿里一前一後彎腰走了出來。
沈明玉瞬間錯愕。
阿昭？！
為什麼這兩個孩子會跟阿昭長得一模一樣？
那……到底哪個才是當年的無塵仙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