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一個視角
第四章另一個視角
林苑經常在電視劇里看到一些戰鬥的畫面。
那些戰鬥精彩絕倫,充滿轉折。
交戰雙方你來我往,在開場和中途還需要停下來發表一些彼此內心的感言。
但在真正的戰場上,林苑發現一切都發生的很快。
幾乎在倪霽那句話落地的一瞬間,手臂上就傳來了被刀刃割開肌膚的刺痛感。
林苑捂住自己手。
受傷了,好疼。
儘管那裏根本沒有受傷,但皮膚被劃破,鮮血流出的感覺是那麼明顯。
觸手感受到的傷痛,原封不動地傳導到她這裏。
在這個精神構件的精神圖景中,身體是意志凝結的精神體。在這裏,她從來都不是柔弱的那一方。
如果那個哨兵揮刀斬斷一條觸手,她也會真切地體會到手臂被刀刃斬斷的痛苦。
沒有人教過她這個。
於是可以提前預判他的攻擊,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些排山倒海的進攻。
林苑不是沒見過哨兵。
卻被林苑敏銳地捕捉到了。
戰鬥起來這樣果斷兇狠,不管不顧,幾乎是用性命在拼。
是在鮮血中千瘡百孔走出來的戰士。
不像這隻魚。
強壯的魚尾高高舉起,攜着巨浪拍向林苑。
即便是在海中,那種卷着水流而來鋪天蓋地的力量也讓人感到驚駭。
這個人明明被酷刑折磨得遍體鱗傷,既傷且疲,神氣虛弱。
如果是在現實的世界,林苑不會是這個哨兵一合之敵,
但在這裏,在精神的世界裏,林苑覺得自己不會輸。
但他們的精神體溫順馴服,他們的精神圖景小得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
異常的細微,不過是散佈在浩瀚大海中的微塵。
每一個泡沫中,都有着無數陌生的臉。
她捕捉到那些微塵,藉此窺視那個戰士的思維。
似乎有什麼東西逐漸蘇醒了,觸手們都在躁動。
林苑很吃驚。
一股巨力擦臉而過,雖然勉強躲過了,身體卻被隨之而來的強力漩渦卷出去很遠。
居然還能擁有這樣強悍的精神體。發動這樣強大的攻擊。
那條全身滑溜溜的大魚準確捕捉到這個間隙,掙扎擺脫了束縛,遊了出去。
一個個人高馬大,看見嚮導就像急着開屏的花孔雀。
她現在知道倪霽那句話並非恐嚇。
是那隻虎鯨的雙目,他緊緊追上來了。
林苑不知道如果自己死在這裏,在倪霽的精神海里死亡,外面身體會變成什麼樣。
周身涌動着的細密海水裏,藏着那個哨兵絲絲縷縷的意識。
林苑在翻滾的間隙中回身看去。
那一雙紫火緊緊追着林苑,快得幾乎留下紫色的殘影。倪霽龐然大物般的精神體在迅速逼近。
那些往日一直被林苑拘束着的傢伙變得更為巨大。
纏繞在虎鯨身上的觸手因為疼痛而稍有放鬆。
林苑狼狽地在海中翻滾。
被這樣力度的尾鰭但凡擦到一點,半個腦袋當場就會沒了。
她甚至覺得隨着戰鬥的進行,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
天旋地轉,分不出上下,四處都是飛舞的碎片化成的記憶氣泡。
在白塔里,大把穿着軍禮服,腰間別著脈衝槍,每天神氣活現,來回走動的哨兵。
他一得到自由,就向著林苑直衝過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這是在深淵和沼澤里錘鍊過的兵,是日日在污染區中和怪物們戰鬥的強者。
但她好像天生就屬於這樣的精神世界,在極端危險的戰鬥中,她很快開始逐漸熟悉一切。
幽暗的海水中,有一雙淡紫色的雙眸,發著光,像是燃燒在深海中兩簇冰冷的火焰。
躲避越發靈活,視線也變得敏銳,逐漸地學會掌控一切。
它們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空間裏興奮地涌動,不斷地化為實體破土而出。
藉助水流飛速倒退的林苑,看見那條黑白交錯的巨鯨終於被觸手們重新纏住。
它們捲住他的手腕,魚尾和墨黑色的軀體,向不同方向扯開。
然後歡呼起來,齊心協力把這隻海中凶獸翻過來,往大海的深處拉。
半人半鯨的哨兵在水中拚命掙扎,壓亂了滿地柔美的水草,碾碎了無數漂亮的珊瑚。
觸手們一條一條地纏上來。最終把他按在海底粗礫的礁石上。
林苑懸浮在海里,看那隻被觸手們捆束雙手,按在海底的鯨魚。
強壯的身軀最初還掙扎一兩下,不久就放棄了。放任觸手們一條條覆蓋上來。
觸手們彷彿得到了稀罕的大寶貝,肆意遊走,還有好幾次鑽進哨兵亂糟糟的黑髮里擼一把。
那條魚,也就是那個哨兵沒有反抗。
任命似地閉上了燃着熒火的紫色雙眸,再睜開的時,雙眼就褪了瑩光,恢復成了普普通通的黑。
他被纏繞在觸手中。
擺出一副儘力而為之後,聽天由命的模樣。
似乎是林苑取得了這場戰鬥的勝利。
林苑總覺得有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有好幾個瞬間,她很確定哨兵有機會砍斷一兩條觸手。
她甚至提前咬住了牙,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劇痛。
但什麼也沒發生,銳利無比的刀鋒好像在那一刻頓住了。
裏面藏着種林苑來不及細細解讀的情緒。
這片美麗而神秘的海底世界,被剛剛的戰鬥攪弄得一塌糊塗。
那些漂亮的珊瑚被壓斷,柔美的海藻被碾碎,形態各異的海蚌被徹底地翻出來。
這裏是哨兵精神構成的世界。那些破碎了的,不穩定的事物,紛紛化為記憶的氣泡。
無數記憶的氣泡從海底升起,四面散開,浮遊飄動。
任憑林苑這個入侵者閱讀。
這裏只是精神圖景的最外圍,如果向深處去,更有九轉千回的海礁,隱於幽明的地宮可以前去探索。
它們藏着無限的神秘寶藏,且失去了唯一的保護者。
不得不對入侵者敞開大門。
林苑完全可以進入其中,探索,閱讀,擺佈,甚至隨意破壞。
她卻知道不用再深入其中了。要搜尋的答案已經近在眼前。
林苑漂浮在那些四散飛起的氣泡中間。
看見了無數存儲在記憶中的畫面。
猙獰的怪物,染血的士兵,無數死去的屍體……
她把目光投向那隻被束縛的虎鯨。
那個男人也正從交纏的觸手中抬眼看她。
灰黑色的雙眸,透過層層交錯的觸手,定定地看着她。
像在等待一個結局。
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刻意設計。林苑突然理解了所有的事。
這是倪霽的計劃,也是他的一場賭博。
林苑是被他算入計劃中的一環。
賭得卻是他自己的命。
這人對自己太狠了。林苑想。
為了擺脫困境,就這樣一把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壓上了桌。
所有林苑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他願意交出,願意展現給他人的。
而林苑,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這個人的計劃,在看到了那一切之後,也不能不作出選擇。
大大小小的氣泡在林苑眼前升起。
林苑看到了這個哨兵無數曾經的面孔。
那裏有笑容,也有悲傷。有染着血的怒,也有殺氣四溢的凶。
不像現在,被按在最深海底。
一臉死氣沉沉的灰,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
校場上,從四面匯聚過來的閑散哨兵越來越多。
人群簇擁在一起,看那個嚮導踩着踏板,站到被刑囚的罪犯面前。
她伸出纖巧白皙的手,那手像青蔥一樣柔軟,按在了滿臉是血的罪犯額頭。
沒過多久,那個被折磨了數日,在任何酷刑之下從未哼過一聲的哨兵,突然開始劇烈掙扎了起來。
被吊在刑架上的身軀猛烈擺動,獷的鐵柱開始搖擺,懸挂着的鐵鏈相互撞擊,發出巨大聲響。
像一隻發了瘋的野獸。
而那個嚮導,那位年輕而秀美的少女,面對這樣的凶獸卻依舊穩穩地站立着。
她閉着雙目,潔白的手掌一動不動按住男人的全部眉眼,不容他掙脫。
不過片刻之後,倪霽就像敗落似地癱軟下來。
垂下頭,軟下掙扎的身體,任憑鐵鏈繃緊了,吊住手臂。
“天吶,這是嚮導嗎?嚮導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這樣級別的哨兵就被她被制服了?”
“大概是倪霽本身就快精神崩潰了吧,他都在這裏被吊了多少天了?”
“我的天吶,還是令人不敢相信。”
圍觀的人群詫異地議論紛紛。
高台上的嚮導睜開雙目,環顧四周,伸出了她的另一隻手臂。
她把那隻手,按在了腦缸系統上。就是那個連接着屏幕,裝着人腦,播放着死人記憶的機器。
嚮導的手腕上帶着一個手錶狀的東西。
隨着她的手掌和腦缸系統接觸,那塊表的屏幕亮了起來。數個小小的虛擬屏幕被投射出來,飛快滾動着一排排熒光字體。
這東西的科技感過分超越了時代,和校場四周那些夯土砌的牆壁,生鐵立的架子格格不入。
“那是什麼東西?”
“傻逼,沒見過世面。那是個人電子終端,可以連接一切電子設備。”
“舊日遺迹里才搞得到的高端玩意。”
“哇靠,這妹子是個超有錢的人。”
“廢話,嚮導能有幾個是窮的嗎。不是匹配給皇室,就是匹配給貴族。”
他們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候。
刑架旁一直循環播放着視頻的大屏幕,陷入了滿是雪花點的狀態。
過了片刻,那屏幕來回閃過幾個不穩定的畫面,重新播放起了視頻。
視屏的畫面看起來,依稀還是在那個污染區。
只是視角卻顯得完全不同。
污染區內那些扭曲的建築,爬滿蝸牛的黝黑小道,高聳在空中的巨大孢子,全都清晰而明艷。
彷彿被人仔細觀察過,牢牢記在腦海中。
一小隊的士兵圍在篝火附近修整。
其中大部分是哨兵。
他們穿着緊身的制服,配帶着行質各異的兵器。
在他們之中,有一個戴着眼鏡,看上去是研究員模樣的男人,被所有人保護在中央。
哪怕只播放了短短一點時間,現場觀看視頻的老兵們都在心底點點頭。
開始承認這是一隊訓練有素,紀律嚴明,十分難得的尖兵。
他們休息的角落選擇得非常巧妙。
是在一棟視野很高的廢墟內,前方有很大片的開闊區域,任何危險生物的出現,都會被遠遠看見。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在遠處佈置了明哨,近處的樹冠里還潛伏着暗哨。
那負責暗哨的女性哨兵貼着樹榦一動不動,幾乎和樹木融合為一體。
如果不是屏幕主視角帶來的特效,現場觀眾們幾乎發現不了她。
篝火四周,哨兵們在低聲交談,喝水進食,補充體力。
火光倒映在他們或年輕或滄桑的面孔上。
哪怕是在這樣放鬆的時刻。那些人一手持着食物,另一隻手臂都習慣性地垂在身側,按在可以隨時取出武器的位置。
這是一隻千錘百鍊,可以應付任何突發倩況的隊伍。
他們必定有着多年磨合出來的默契,有一位嚴謹而具有凝聚力的隊長。
“這,這不是死掉的研究員的記憶。這會是誰腦海中的記憶?”窗口的吳辦事官站起身,茫然向前幾步,呢喃道,
“不會是……吧?”
校場上的哨兵們還不明所以,個個茫然地昂頭看着屏幕上播放的新視頻。
在這個連接腦缸系統的屏幕里播出的視頻。是某個人親眼所見,腦海中遺留着的記憶畫面。
年輕的嚮導站在屏幕下。一手掌控着罪犯的腦袋,一手按在缸腦系統的接觸屏上。
觀眾們發現那位在照片上看到過的,已經死去的研究員,居然出現在視頻里,混跡在人群中。
他怎麼會出現在另外一人的視線範圍內?
這是屬於誰的記憶?
屏幕中,篝火附近一個身材高大的哨兵站起身來,朝着屏幕的方向走來。
他含着笑,蹲下`身,對着屏幕里說,
“倪霽隊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