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儀式
第一百四十三章儀式
繼承人的冊封典禮公佈得很突然,但依舊盛大莊嚴,帝國所有電視台的節目都停播。
每個頻道都在滾動播放着和這場典禮相關的內容。熱鬧非常。
鏡頭前的主持人們慷慨激昂,異常激動。稱這是帝國最大的盛典。
熱烈的氛圍在不斷被堆高,屏幕上時不時切換出被鮮花氣球裝點得美麗的帝國街道,在那裏百姓們熱淚盈眶。
大家齊聲感謝着白塔,感謝女王,為帝國的後續有人感到高興。
一個被採訪到的路人熱淚盈眶,那位衣冠楚楚的紳士在鏡頭抹着眼淚,“帝國的榮光得以延續,想到我們還可以在神的庇佑下幸福地活着,我就剋制不住想要流淚。感謝白塔。”
貴族們盛裝打扮,禮服、珠寶、環佩叮噹等待在禮堂中,皇家衛隊的哨兵身着戎裝兩側戒備,人人精神抖擻,威武雄壯。
學院裏的嚮導們穿着潔白的衣裙,在校長的領導下,高唱着讚美詩。
整個帝國內,不論是繁榮的貴族區,貧瘠的棚戶區,苦寒艱辛的哨崗,所有的人都在或豪華或破舊的屏幕前,注視着這一場帝國的盛典。
白塔頂端的皇宮是女王陛下的私人領地,是帝國中最神秘威嚴的所在,絕少出現在公終視野。
在如今的帝國內,能活到她這個年紀老人很少。
大部分人的壽命都停留在青壯之時。想必已經沒有多少百姓還記得,當年那一場和此刻幾乎一樣的典禮了。
“總感覺有一點怪。不會出什麼事吧?”夥伴們不安起來。
一模一樣長長的紅毯,白花花的牆,蒼老的手和美麗的繼承人。
在帝國四周,如星棋遍佈的眾多哨崗中。
“哇,媽媽,林苑姐姐上電視啦!”小圓這樣喊起來。
那位年邁的祖母眯着眼睛想了想,記得在自己幼年時期模糊不清的記憶里,依稀也見過一次這樣的場面。
千萬雙眼睛的注視中,高聳的穹頂,精美的壁畫,潔白的玉柱出現在了帝國子民的面前。
鏡頭前,一雙蒼白的手從王座上伸下來,將象徵繼承人的桂冠戴上女孩的頭頂。
身着奢美長裙的年輕女孩,跪在那紅毯上。
破爛的魚村裡,村民們聚集在一台黑白電視前,稀罕地看着屏幕中戴上桂冠的美麗少女。
“小……小苑,女王陛下的繼承人怎麼會是小苑?”
至此禮成,鐘聲響起。
大人們不相信孩子的胡言亂語。但同年齡的夥伴們是堅信不疑的。
小鳥結束長途通信,關閉個人終端抬起頭來,
“我和雷歇爾聯繫過了,他說他事先也毫不知情。他甚至才和林嚮導一起從污染區里回來沒幾天。這事發生的一點徵兆都沒有。”
自己身邊幼小的曾孫女卻十分興奮,上竄下跳。
“我天,雷歇爾在帝都,這樣的大事居然一點消息都沒告訴我們。”
“那時候她穿着沒這麼好看,但是這個姐姐沒錯。”
誰讓女王陛下長年戴着面紗,又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呢。
“可能就是這樣的意思吧,是一位美麗的殿下呢。”年邁的曾祖母摸了摸女孩的腦袋。
她們居住的地方離白塔很遠。女皇和繼承人對這些貧民來說,是遙遠的東西,幾乎等同於傳說中的存在。
年邁的老人唯一知道的是,不論皇位上的陛下是誰,她們這些賤民的生活,都不會有多少改變。
這幾日爸爸沈飛帶着大虎哥哥和一些哥哥姐姐,悄悄離開了家,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幹什麼事。
要交的賦稅依舊沉重,生活的負擔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她叫什麼名字來着,想起來了,好像叫做林嚮導。”
把她和媽媽留在軍營里居住。
老奶奶在心底微微嘆息一聲。
即使是她,也模糊了當初那位繼承人的樣貌。只記得是一位很美麗的公主。
不過沒關係,她很喜歡和小鳥姐姐們住在一起。
“我好像見過這位姐姐。”她很肯定地說,“這位姐姐和一位哨兵哥哥來過我們村子,還分給我過一塊糖。”
女孩去尋找自己的同伴,同伴們都點點頭。
今日那神聖的殿堂,也終於在鏡頭前揭開了面紗的一角。
那刺目的紅色,在潔白無垢的殿堂中一路延伸,直至鋪上玉石台階,到那王座的腳下。
曠闊的大殿鋪着長長的猩紅地毯。
“她還把小牧哥帶去了軍營。”
污染區還在擴散,畸變種隨時隨地出現在荒野,想吃人就吃人。年輕的孩子在不停死去。
“沒錯,我也記得她。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點心。”
天空艷陽高照,禮炮齊鳴。盛世景象。
此刻的東濱哨崗中。哨兵們圍着屏幕,小鳥,小牧看着電視裏的林苑目瞪口呆,
哪裏都沒有活路,看不見盼頭,像被關在一個小小的籠子中。再努力掙扎地活着,都不過是籠中待宰的家禽。
“好漂亮的姐姐,這位姐姐以後會是新的女王陛下嗎?”一個年幼的孩子問身邊的老祖母。
有不少人認出了林苑的臉。
“我見過這位,是那個嚮導!”有人喊了一大聲。
“是個很厲害的傢伙。孤身闖過很多污染區。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在傳她的名字。”
“沒錯,是那位嚮導,曾經有一次我在污染區里差點掛了,是她撈了我一把。是位溫柔又強大的嚮導,我親眼見過她本人耶!”
“看把你得意的,一個哨兵讓嚮導給救了,也好意思說出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戰場上,我永遠只崇拜強者,不像你這個慫貨,以性別論英雄。”
兩個哨兵一言不合,捲起袖子在街道邊播放視頻的電子屏幕下打了一架。
嚮導學院裏,妮可被很多相熟的小夥伴拉到屏幕前,
“哇,是林苑,真的是那個林苑。”
“天吶。是我們的同學林苑嗎?”
“當年是不是還有一個哨兵拒絕了和她匹配上的婚約?”
“別提那個傻逼了,這會全家一起躲在家裏抱着哭吧。”
皇家衛隊的哨兵營里,無數戰士站起身來,
“這不是林嚮導嗎?”
“當初為了她打過好多擂台。”
“我,我還和她組過隊呢。我就說女王陛下多器重我們林嚮導啊。”
和林嚮導組過隊的人好得意啊。那些在擂台上流過的血都是值得的。
整個帝國的目光都匯聚在屏幕前。包括那間正開着秘密會議的地下室。
昏暗的密室中,電視屏幕的熒光晃動在所有參於秘會的面孔上。
他們準備多年,好不容易秘密匯聚在這裏,為的就是這一次的行動。
本來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高塔頂端那位強大帝王身體似乎出了狀況,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隱居不出。
又有人解開了白塔最醜陋的秘密,做足了戰前動員。
正是群情激憤,士氣高漲,萬事俱備的時刻。只差最後那一聲發令槍響。
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時刻,帝國突然間搞出了什麼繼承人冊封儀式。
事先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得到過一點消息。
“不管有什麼繼承人。我覺得我們都按原定計劃行事。”
有人打破了寂靜。
“我們準備了這麼久,這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士氣一而鼓,再而衰。這裏總動員的動靜不小,也保不齊時間久了消息不會被泄露。”
“我也這麼想,管他什麼繼承人,總之站在那個位置的人,都是敵人。”
很多贊同附和的聲音響起。
“她不是敵人。”一個聲音打斷逐漸喧鬧起來的話語。
是那位站立在紀宣身邊,穿着黑色制服,臉上戴着黑色面具的哨兵開口說話。
現場安靜了一瞬間。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是誰——潛伏在白塔高層,曾經為救援同伴孤身犯險的英雄。
“怎,怎麼?你認識那位繼承人?”
“是知道什麼內幕嗎?”
“為什麼說她不是敵人。”
詢問的聲音紛紛響起。
倪霽閉了閉眼睛。他的心其實比任何人都亂,比任何人都更困惑。
明明他和林苑的約會,就在一兩日之前。
那時候她剛剛吻過自己,在消散的煙火下,在路邊的甜點攤位前,很隨意地告訴自己,她會去一趟白塔。
“我經常去白塔的,沒事。”她是這樣和自己說的。
倪霽不知道事情為什麼突然發展成了這樣。
此刻細細想過那個煙火下的吻,那按在自己唇邊不讓他說話的手指,那些輕鬆的笑容和隨意的語氣。
又彷彿覺得一切都別有深意。
否則她又怎麼會一言不發,突然就出現在屏幕正中。
在萬眾矚目下,低首垂目,戴上象徵王權繼承人的桂冠。
哨兵的心亂成一團。有火在燒,恨不能離開這裏,直奔白塔頂端,去問一問她,問一問她發生了什麼,遇到了什麼,是否需要自己的幫助。但黑色面具下發出的聲音依舊和從前一般平和,只是語氣堅定,帶着不容置疑的確定。
“她不會是我們的敵人。”倪霽再次重複了一遍。
參加會議的人都戴着面具,那是為了避免如果有人被捕的時候,在精神力的拷問下暴露出所有參會同伴的面孔。
但事實上,還是有不少人倆倆之間相互認識,能分辨出對方面具之後真實的身份。
“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情緒用事。”人群中,有反對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人顯然知道倪霽是誰,也知道倪霽曾經以專屬哨兵的身份,和那位皇位繼承人有過私人交往。
“我知道你認識那位繼承人。但這是關係到無數人生死的大事。”
“你不能因為自己個人的情感,就下這樣的判斷。要知道那是皇位,帝國最高權力的繼承人,沒有人能推拒那種誘惑。”
“你把她想成我們的夥伴,對她不設防備是極其不理智的,會害死的會是我們的兄弟,害死你自己。”
“萬一她是一個可怕的人,擁有那位女王陛下一樣的能力。我們就應該調整計劃了。”
他的語氣中帶着勸慰,透着一點對倪霽這樣感情用事的失望。
“林嚮導不會是我們的敵人。”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那人的面具上有一顆小小的星,標示着他是從外地哨崗趕來支援的戰士。代表着一方哨崗的戰力。
紀宣看了那個方向一眼,知道那是東濱哨崗的哨長,沈飛。
在邊境苦寒之地駐守了多年的英雄。他帶了一個精神力帶着老虎氣息的戰士。
“林苑嚮導不會是我們的敵人。她只會是我們的朋友。”那位哨長向前一步,伸出手示意,“我和‘復仇者’持相同的態度。”
“我也同意。林嚮導是我們的夥伴。”另外一個戴着面具的哨兵舉手。
那是一位女性,身材健美,個子非常高,穿着皇家衛隊的制服。她用很肯定的語氣說,
“我用腦袋擔保,她不會是敵人。”
她的特徵太明顯,很多人也認了出來。擁有熊貓精神體的戰士,悄悄加入地下軍團很多年的同伴。
有更多的人站出來。
人數多到令人懷疑這位嚮導到底是有什麼魅力,能在這樣的時刻,讓來自不同地方,甚至潛伏在敵營多年的戰士都為她擔保。
“我也這樣覺得,雖然我只見過那位嚮導一次。”
最後,一位腦後梳着長長麻花辮的女哨兵這樣說。
這是一位幾乎所有人都認識的同伴,這位哨兵如今擔任着皇家飛艇的護衛長。
大家偷渡進入帝國首都的武器物資和人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通過她的協助。利用飛艇偷偷運送的。
年輕的女隊長帶着兩個人站了出來。
“當年,我們還是最底層的哨兵。但那位嚮導站在船頭,用自己的性命保護過我。”
“我能夠理解這裏為什麼這麼多的人相信她。我也願意投她一票。”
最終,會議的領導者紀宣朝所有人伸出了手。
“繼承者會是我們的夥伴。以此為前提,行動按原計劃進行。”
圓桌的四面八方,所有人的手伸了出來,握成拳頭,觸碰在一起。
低低的諾言在昏暗的密室中響起。
“我們不是家禽!”
“我們不願活在這牢籠中!”
“為了能活。”
“為了不再有親人餓死。”
“為了不再有兄弟的血肉被獻祭。”
“為了孩子們,能踩上真正屬於人類的土地。”
“寧願赴死。”
“寧願赴死!”
“不勝不歸。”
那些聲音有男性,也有女性,有年長者,也有很年輕的戰士,甚至還有一道稚氣的童聲。
為了不挨餓,為了不凍死在寒冬,為了活。
他們願意獻出血和白骨。願意讓身軀在炮火中碾碎成泥。
那聲音低低沉沉,交織在一起,浮動在帝國的地底,匯聚成一首壯麗的歌。
白塔中,女王蒼白的手從林苑頭頂的桂冠上離開。
“成了,孩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繼承人。”
林苑抬起頭,看着身在王座上的皇帝陛下。
眼前的皇宮比任何時候佈置得都美麗,擺滿了純白的花,鋪着鮮紅的地毯。
但林苑只看着坐在王座上的那具軀殼。
她比從前的任何時候,看上去都更不像是人類。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惡臭的味道,那個從前還會讓林苑覺得溫柔美麗的身軀,此刻帶給林苑一種快要融化了的感覺。
像是一個假人就要在玉座上融化變形,癱軟成徹底的怪物。
她看起來搖搖欲墜,隨時就要散架。無比恐怖。
只是這種感覺,似乎只有林苑一個人能夠察覺。
在外人眼中,那依舊是美麗,高雅,掌控着整個帝國的白衣女王。
女王看着在自己面前慢慢站起來的繼承人。
這確實是自己想要的繼承人,擁有着自己的血脈,同時覺醒了古老純正的克拉肯的力量。
每一次見面,這個年幼的孩子都在變得更強。
那樣充滿活力的生命,簡直令人嫉妒。
強而有力的觸手,靈活遊動的腕足。一點一點現出全貌的龐大力量。
一日比一日鮮活。
好喜歡她。
真想讓她立刻就屬於自己。
不過很快了,她最終會屬於自己。在這白塔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脫離自己的手心。
女王透過面前年輕的繼承人,看見了她的身後的精神體。
那隻年幼的克拉肯蔓延開紅色的觸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那樣巨大。
必須要快一點了,快一點得到這個新的身軀。
那些蠕動的腕足間,一雙金色的瞳孔從縫隙中轉出,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來。
在那一瞬間,這位生存了數百年的強者心中一凜,彷彿那透過觸手間隙的目光也能清晰地看透自己一般。
林苑抬起頭,擺着鮮花紅毯的大殿中,彌散着一股很難聞的惡臭,像是死去的屍體帶着的那種腐朽氣息。
那是一種來自於精神體的氣息,大概是某種強烈的執念,一種渴望,惡臭到讓這座蒼白的塔都為之扭曲。
她透過那層濃霧般的執念,逐漸看清了隱藏在女王身後那龐大的精神體。
就像女王看得見她的精神體一樣。她也終於看見了。
原來是那樣的龐然巨粅。
從白色的裙擺下方延展,貼着潔白的王座,扒拉在整個宮殿的穹頂,滲透進骨頭堆契成的塔身。
高聳的穹頂上,潔白的牆壁上有無數痛苦的臉,憤怒的眼睛,扭動的手臂。各種各樣動植物的器官被勉勉強強縫合在一起。
原來,自己竟然一直處在這樣詭異的屋子裏。
從前的自己過於弱小,看不見。還曾覺得這裏美麗,溫暖。
後來擺脫了精神力的干擾,朦朦朧朧感覺到一些,無法真正看清。
如今撥開迷霧,視野第一次變得清晰。
只覺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一隻強行吞噬了無數人類后誕生的怪物。
扒拉在白塔中,她的根,她的須深深潛入白塔的每一塊骨磚深處。
死死抓緊,死死控制着這象徵著帝國最高權力的高塔。
早已經不是人類了。
但也不能像真正的畸變種那樣和人類的精神體融合為一。
強行拼接縫合,一個醜陋到令人噁心的鬼怪。
林苑在那無數的胳膊中看見一雙人類幼兒的手臂。
那細嫩的手指上染着各種彩色的顏料,大概是一個喜歡畫畫的孩子。在沒多久之前,無辜慘死,被這隻怪物吞噬。
此刻,那隻手死死地掐在女王的脖頸上。
染着塗料的手指死死掐緊,帶着生前的仇恨和血淚,不肯放鬆。
觸手們從大殿中捕捉到凌亂漂浮的思緒。
它們紛紛游回來告訴林苑真相。
【就是因為那個孩子】
【她這一次踢到了鐵板】
【以為只是被她養在籠中的小嚮導】
【但那個孩子很強,讓她吃到了很大的苦頭】
【好噁心,縫合怪。我都想要吐了】
【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
【我想吸兩口魚回血】
“走吧,我帶着你去看一看整座白塔。”
王座上的女王站起身,腐朽面孔上用口紅描繪出來的雙唇笑起來,朝林苑伸出了蒼白的手臂。
她有點陷入在混亂中,還不知道林苑已經能夠看清一切。
林苑一言不發,順從地牽住朝自己伸來的手。握住那白骨嶙峋,染着無數血污的手掌。
“雖然你從小生活在白塔中,但我還是想親手領着你好好看一看。這裏是人類的希望,我們的伊甸園。”
“以後都會屬於你,我向你承諾。你將會掌握這裏的一切。”
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是一位長輩,真心實意地領着繼承人看一看由自己帝國,自己心血匯聚成的高塔。
巡視這座能夠掌控所有人類的白骨石碑。
林苑甚至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她對這白座塔真摯的愛和眷戀。
白塔女王牽着自己的繼承人款款從長長的白玉階梯上下來。
守在階梯下的皇家衛隊和貴族們紛紛行禮。
衛隊指揮官和軍政大臣出列,代表所有人匍匐下`身軀,輕吻女王和林苑鞋尖的寶石。
“別搭理他們,這些以後都是你的玩具罷了。”
女王領着林苑,隨意打發了盛裝等待多時的一群人,朝着其它樓層走去。
等她們離開了很久,那些穿着繁瑣禮服的貴族們才悄悄抬起頭,展開羽扇,遮掩着竊竊私語。
“好突然啊,我都嚇了一跳。為什麼如此匆忙,話說我一直以為繼承人會從公主裏面挑選的。”
“其實也沒什麼,陛下這兩年多寵愛這位啊。時時召見,帶在身邊親自教誨。”她的同伴努努嘴,“你沒瞧見那邊的幾位,早就馬屁精上身,巴結許久了。想必是早料到了今天。”
另有負責禮儀的書記官員抹了抹額頭的汗,和自己親近的朋友解釋,
“是符合傳統的,查證過了,那位的母親有着很純正的皇家血脈。只是她的父親……”
“父親怎麼了?”朋友們豎起耳朵。
“倒也沒什麼,只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紕漏。材料遺失了很多,居然查不到那位父親的多少資料。”
說話的官員語氣中帶着點疑惑,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東西,揮了揮手笑道,
“不過無所謂啦,母親擁有純正的皇家血脈就行了。”
“最主要是陛下的看重不是嗎?多麼優秀的繼承人啊,帝國之福。”
小圈子裏的朋友們立刻附和起來。
“是啊,是啊。多麼優秀。”“美麗又高雅。”
“聽說還在親自去過前線,太偉大了。”
“帝國之福。”
“白塔庇佑。”
“陛下英明啊。”
白塔上層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已經聽不見了。
林苑跟隨着女王陛下進入了白塔的種植層。
“這裏保存着人類所有農產品的種子,所有的作物都被小心翼翼培育着。”
女王的手指撫摸過一小片金色的稻穗,白紗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林苑你看,她們長得多好。”
越過那小小一塊麥穗,到了鬱鬱蔥蔥的綠植區。
她親手從花架上摘下兩顆色澤紅潤的西紅柿,遞給林苑一顆。
果實飽滿,表皮紅潤,看上去很好吃。
女王咬了一口,林苑也嘗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嗎?”詢問的聲音中甚至帶着一點期待。
“不是很好吃。”林苑看着自己手裏被啃過一口的蔬菜,如實回答,“不是很甜,沒什麼味道。我在外面吃過,酸酸甜甜的才好吃。”
這裏是在白塔之中,不見天日,大棚培育。
植被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陽光。
看起來漂亮的蔬果吃在口中沒滋沒味的。比起在哨崗,小鳥摘給自己的西紅柿難吃多了。
那種從地頭裏摘下來的西紅柿,用冰涼的井水浸洗一遍,剝掉一點皮,沾上白砂糖,一口咬下去,
哇。
鮮美的汁水溢出,有酸,又有甜,還有白糖的顆粒咯吱咯吱地滾動。
想着口水就出來了。
身着華服的白衣女王看着林苑,林苑聳聳肩。
實話實說嘛。
她甚至把吃到那種真正美食時的情緒傳遞給對面的這個血腥生物。
土地,陽光,汗水和勞作的人。
真正好吃的果實。
“將來有一天,我們應該會把這裏的東西,重新種回大地的。”
女王說話的聲音有一點縹緲,用了應該這樣的詞彙,彷彿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的心中也不太確定。
那一瞬間,林苑察覺到一股精神力波動,這讓她懷疑或許真的在很多很多年前,這位年紀輕輕就登上王座的陛下,似乎真像她口中說的那樣想過。
想過奪回人類的土地。不只是痴迷於在塔中腐朽。
空氣傳輸系統送來了一點風,這一層的面積很大,種滿了世界上各種各樣的植物。
農作物們都被保護得很好,地面上如今已經消失的種物,在這裏都還有。
它們在塔中這個小小的樓層里等了很漫長的時間,期待着有一日能夠回到真正的大地,回到真正的陽光下。
女王抬起頭,白紗后的視線越過那些金黃的稻穗,綠油油的葫蘆,紫色的茄子,金黃的南瓜。
眼中看着這些。腦海里聽見林苑精神力中的土地,陽光,汗水和白砂糖。
她半潰散的精神體在那一瞬間有一點恍惚。
依稀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和眼前這個人年紀差不多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有過這樣炙熱的情感,這樣純粹的心思。
那時候,年輕的少女染着鮮血登上皇座。驅逐了兇殘的父親,無能的兄長。
也曾雄心勃勃,想要保護好手中的一切。終究有一日帶着子民,回到屬於人類的世界。讓帝國的榮光真正照耀在天空。
是什麼時候變成了如今這樣。
已經忘記了。
那只是很久很久之前稚嫩年輕的心思。
搖搖欲墜的龐大精神體在這一瞬間晃動了一下。有黃金色的溶液流上來,迅速填補了崩壞處,將缺口補足了。
雖已經腐朽,卻依舊龐大,鋪天蓋地的佔據一切。那一點點觸動的心思很快就湮滅於無形。
女王回過神來,將手中流出汁液的西紅柿毫不惋惜地丟進爛泥中,笑着對林苑說,
“走吧,帶你去看下一層。”
林苑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冰冷。
那種填補身體的液體是黃金,金光燦燦,是黃金樹,是薰華軀幹的一部分。
因為在吞噬那個孩子的精神體時出了意外,這位陛下像是強盜一樣急不可耐地闖入自己的家。
搶走了她的家人,她的園丁,她的黃金樹。
用他修補自己的身體。
“你是說這個?”
女王陛下很快察覺到了林苑的精神力波動,她揮了揮手足,給林苑展示精神體中那些流動着的黃金溶液。
“你不會因為這個生氣吧?只是一個畸變種。”她的語氣透着一種理所當然的蠻不在乎。
是真的蠻不在乎。
在她的心中,她把至高無上的王座的繼承權交給林苑。
沒有人會為了一株長在花園中的樹,一個人類的天敵,一個和自己不同種類的畸變生物,和全世界至尊的帝王寶座過不去的。
理所當然不會,不是嗎?
四百年前自己為了這個座位,犧牲的東西和這一株黃金樹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別。
那只是一個被圈養在後院中的畸變種。
像是帝國中很多貴族偷偷干過的一樣,為了獵奇,為了顯示自己獨特的品味,在後院養這些獨特的寵物。
“其實也怪你。”女王微微有一點不高興,“當初我問過你,有沒有從黃金樹污染區中帶回來什麼。你居然瞞着我。”
“是的,請你原諒我。陛下。”林苑這樣回答她。
是個清醒又理智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一刻,像是通道被徹底封死。
再也探查不到這隻年輕克拉肯的任何真實情緒了。
女王回過頭看了身後的繼承人一眼。
白塔一層層白骨堆砌的台階中。
那雙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里注視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