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妝
第十章妝
曹芸芸把雙胞胎哄進卧室,給自己化好妝,換好禮服。
從二樓下來的時候,看見林苑還保持原樣坐在窗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她看上去是個溫馴又安靜的嚮導,充其量不過是喜歡發獃多一點。
但曹芸芸心裏隱隱覺得,那不過是她的某種偽裝,一種殼,讓她勉強在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個能夠遵守這裏“規則”的生物。
活在這個世界的人,誰又沒有一層殼呢,只是有沒有破殼而出的勇氣而已。曹芸芸心裏想。
“你這件禮服是從哪裏來的,好像不太合身?”曹芸芸問。
林苑平時總穿學院配發的白色禮服。今天大概是應為從家裏過來的緣故,不知道從哪裏翻了一身黑色的裙子。
團坐在窗檯,煙霧一樣黑色的裙擺,倒是顯得四肢修長,肌膚瓷白。
只是太過凌厲,太過冷清,不像是嚮導該穿的衣服。
純白的鳥兒掠過高高低低的花枝,清鳴一聲,小小的身影衝上雲霄,遙遙盤旋在天空。
曹芸芸拿出一支口紅哄她,“至少塗點口紅吧,這是我自己做的,加了蜜蠟和玫瑰精油,很香,還有點甜甜的。”
不會化得太誇張,塗一點粉,畫一下眉毛,染一點唇色還是常見的。
“太大了一點,我幫你修改一下吧。”曹芸芸嘆了口氣,拿來針線包,幫林苑收一下裙子的腰線和下擺。
“嗯,”林苑伸手輕輕捋了捋裙擺,“她的個子很高,跑起來非常快,是個強大的人。”
我前幾天夢見她了,芸芸。
曹芸芸家的花園很漂亮,有許多層層疊疊的花枝,香檳色的玫瑰在這個季節開了滿園。
林苑聽到說甜甜的,舔了舔嘴唇,表示同意了。
這個念頭突然從曹芸芸心底掠過,讓她莫名感到有些心驚和不舍。
帝國的首都被白塔的聖光守護,永遠沒有恐怖的污染物會靠近。
曹芸芸被她的模樣晃了了眼。隱約覺得即便是嚮導,這樣也十分漂亮。
她很快搖搖頭,甩掉這種想法。
曹芸芸心想,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年來,這隻鳥兒很少這樣展翅高飛了。
兩個人挽着手跑着穿過那些沾着晚間露水的花,彼此感到對方皮膚冰涼滑膩的觸感。
打扮是很重要的事情,大家都是如此認為。
“不知道,從家裏翻出來的,大概是我媽媽的。”林苑回答。
觸手們一個個抬起頭,張了張大大小小的吸盤,點頭表示不喜歡。
林苑本就生性冷淡,被這樣的裙子襯得,似那八染未識之體,九幽無間之物,幾乎下一刻就要出塵而去了。
生活在這裏,堂堂的儀錶和帥氣的容貌,比起戰鬥能力,更能成為哨兵們拿得出手的東西。
看吧,這傢伙知道去晚宴需要穿禮服,
至於這衣服是不是合身,能不能襯托嚮導溫柔的氣質,她根本不關心。
晚上這裏會舉行一場奢侈豪華到令人驚嘆的晚宴,大量的貴族,王公重臣乃至皇室成員都會出席。
兩個姑娘打扮好自己,提着裙子往外走。
認識了這麼多年,曹芸芸幾乎沒見過林苑笑。
鴉色的外套,煙灰的襯裙,漸變色的裙擺,簡潔利落別無其它裝飾,只沿着腰肢處點綴了一溜向下延伸的水鑽。
雖然他們只是負責宴會上的治安巡邏。但誰又願意在那種貴人云集的地方丟了形象。
她順手幫林苑重新挽了頭髮,又拿起自己的化妝盒。
她看見走在前方的林苑回頭看來,踩着煙色的裙子,隱隱有精神體們在林間花下的陰影中涌動。
一隻雪雁跟隨着倆人飛了出,那是曹芸芸的精神體。
“你媽媽,好像是一位哨兵?”彎着腰的曹芸芸咬斷線頭,她知道一點關於林苑的身世。
不不,這是不合時宜的。
她就要離開這裏了,去過她自己想要的日子。
宴會的安保尤為重要,他們身為首都治安廳的哨兵,必須嚴陣以待。
對她來說,只要搞到禮服套上身就行。
“化妝也是為了取悅自己。”曹芸芸心裏覺得很好笑,“在這種宴席上,連那些男性的嚮導,甚至哨兵們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朦朧的夜色中,那雙點了色的雙唇微微彎起,好像要笑起來的樣子。
裙子改好了,曹芸芸牽着林苑的手轉了個圈。
林苑握着她的手腕謝絕了。
時間有點趕,她們幾乎是小跑起來。
伯爵府的休息室內,哨兵們忙亂着熨燙服裝,打理髮頭,還有些人對着鏡子往自己臉上補粉底。
“如果是為了取悅自己的話,首先要自己想要。”林苑連連搖頭,她不喜歡臉上糊着東西感覺,觸手們更不喜歡。
萬一被哪位貴人看中,人生或許就此不同了。
“倪哥,我幫你打理一下吧?”說話的哨兵名叫宋元思。是當年在哨兵學院的時候,倪霽帶過的學弟。
倪霽坐在椅子上,駕着一雙長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搖搖頭。
宋元思左右看看。
其他人都忙着梳妝打扮,沒人注意這裏。
“我就稍微給你整理一下,學長。”他小聲勸說,“你看,大家都這樣。”
他知道自從前幾天倪霽回到這裏之後,這裏的人對他都很冷漠。不是因為倪霽離開久了,大家都忘記了他。而是因為校長對倪霽的態度還處在模稜兩可中。
但他宋元思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剛剛進入哨兵學院的時候,是個總被人欺負的哭包。
當時,是已經聲名赫赫的倪霽伸出手,攔住了那些霸凌他的人。把他從備受欺凌的深淵裏撈了出來。
他壓低聲音說了句,“老師,他喜歡我們這樣的。”
倪霽緊緊握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慢慢鬆開了手。
宋元思很高興,他的手很巧,審美也在線,很擅長這種事。
也是因為有了這個手藝,才被當年的校長,現在的治安廳長官曹俊民順便提攜來了這裏。
打扮自己,化上妝。
他知道這對倪霽這樣,從戰場上下來的哨兵來說,會覺得是一件屈辱的事。
但又能怎麼辦呢,想活在這個都城,在這個奢華到可恥,鮮花和美酒都用來浪費的地方,想留下來,活下去,就得服從這裏的規則。
彎下自己的脊背,給自己臉上塗抹東西,把自己當做貴族老爺們宴會上的一種點綴。
他很高興倪霽能聽自己的。
這樣軟和一點,能讓他心中永遠的學長過得好一點。
他知道學長這些年,或許遇到了很不好的事。
什麼樣難過的遭遇,才會讓從前陽光愛笑的人,變得如此的沉默寡言。
他把倪霽的劉海吹上去,弄了一個清爽的髮型,鬢角修得很利索,還在臉上薄薄地蓋了一點調和膚色的粉底液。
倪霽背靠着椅子,閉着眼,任憑他擺弄。直到他拿來唇彩,想往倪霽唇上點的時候。
倪霽才睜開眼睛,搖了搖頭,伸手制止了他。
倪霽揭掉理髮的圍襯,站起身來的時候,休息室內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
他本來就長得很高,哪怕在哨兵群里,也一樣鶴立雞群。一下站起來的時候,清瘦筆挺的身軀透着股這裏哨兵都沒有的東西。
不論是行走、站立還是目光掃過來的模樣。
都比其他人更穩,更凌厲,帶着點浸透在骨子裏的,沙場上血染出來的味道。
從前,只覺得他兇悍,但這會,他經過宋思哲的打理,柔和了幾分殺氣。讓他精緻的眉眼驟然被人發現。
原來這位凶名在外的帝國之刃,居然有着一張堪稱俊秀的容顏。
那具美艷和強悍的混合體站起身來,扣緊了風紀扣,目光像那冰冷的海,從所有人的身上掠過一遍。
他伸手戴上黑色的手套,別上配槍,邁開長腿出去了。
曹俊民正在給譚樹幾人囑咐晚上的任務。
當然,做為治安廳的長官,其實不用他安排具體的細節。
他有很多得力的親信,一切只要吩咐下去,再在最關鍵的地方指導幾句,彰顯權威就行。
曹俊民有一個選人的標準,所有在他身邊,一手提拔上來的哨兵,首要條件是容貌俊美,身形提拔。
不論男女。
他心裏知道,想要混跡在那個紙醉金迷的上層世界,所有的一切必須符合上面那些人的興趣愛好。
這是他處事的技巧,也是一路從學院的校長晉陞到如今的地位的秘訣之一。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走進來的倪霽。
在場的所有人,都避免不了去看那位漂亮的哨兵。
罕見姿容和沉默的氣質,寬肩窄腰,雙腿修長,邁着軍人特有的步子走到曹俊民的桌前,低頭喊老師。
曹俊民就坐在那裏抬頭看他。
看到倪霽那被精心打理過的頭髮,修飾過的容顏,他就笑了。
他帶了那麼多年的哨兵,眼前的這位,是最優秀的一個天才。
當年,耀眼得就和太陽一樣,掩都掩不住他的光。
只是太倨傲了,清高,野性難馴,不聽話。
曹俊民記得那時候,好多次倪霽給他拿回來哨兵學院聯賽的單兵王,很多人都想見見他。
曹俊民讓倪霽打扮打扮,收拾漂亮點,隨自己參加宴會,那些普通人削尖腦袋都進不去的高端酒宴。
倪霽卻總是不識相的拒絕了。
每一次,讓他梳個頭,換件禮服,都和要了他的命一樣。
那個不服管教的學生,總是關鍵時候,不管不顧就消失了。
完全不顧及自己的面子,怎麼罰他都不頂用。
最終,因為一些忍無可忍的事。師生倆徹底鬧僵了。
他其實是喜歡倪霽的。
倪霽是一把好刀,既凶又悍,關鍵的時候,非常好用。
但他想要的,是一柄刀,一條狗,不是一個總和自己做對的年輕人。
當年再怎麼傲骨嶙峋又能怎麼樣呢,曹俊民心底想。
誰沒有年輕過,誰沒有倨傲過。只是又有誰能在這樣的世界裏,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沒有。
所以,當他看見倪霽像其他人一樣,乖乖打扮好自己,低頭站在了他的面前。打從心底地覺得舒服起來,彷彿全身毛孔都舒暢了。
對待這樣識時務又有能力的孩子,他從來都是一位寬容的長輩。
於是,他特意從桌案後站起身,走到倪霽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慈和的笑容,
“小霽回來好幾天了。今天晚上伯爵府的晚宴,就由你和譚樹兩個,跟在我的身邊。”
(本章完)